二层·暴雨池(十)

    “……别说了,”林谴被他几句话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缩了缩脖子,“有画面了。”

    眼见着薛衍逐渐烦躁了起来,我开口道:“其实我们那一层的住户和你们那一层的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你们那层吃的是白粥和干菜,对吧。我们那一层吃的是炒菜和烧鱼,比你们的……”我本来想说“丰盛”,略一斟酌后还是换了个形容,“更像晚餐一些。”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像是在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最后也不知道得出了什么结论:“那又怎样?”

    “我也不知道,”我很诚恳,“说说而已。”

    吃的什么菜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但自从有了蜗牛的猜想之后,我对“吃”这个话题就分外敏感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气氛使然,从电梯井里漫上来的臭味愈发侵人头脑了些。

    虞息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怪吓人的。待会第二轮的人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搞清楚。”她看向了最后一个上来的乱竹,“炮哥的蜡烛是哪找到的?”

    乱竹突然被点名,整个人都打了个颤,脸色也几乎一瞬就变差了好几度。

    “我的……也有点奇怪,”他声音跟身子一起发着抖,像是害怕也像是不解,“我的蜡烛,在一个钟上……”

    我一愣,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回答。

    “钟?”几人都很诧异,“哪个‘钟’?”显然都不认为是正常的时钟。

    “就是普通的钟,有点大,直径得有半米,我爬了好久才出现的……就挂在我右手边的管壁上。”他惶恐归惶恐,话说得却很肯定,“我本来不敢过去,但又怕错过道具,最后还是去看了一眼。”说到这又有些侥幸,“没想到真的是蜡烛……”

    薛衍连道具的影子都没见着,自然没心情也没耐心听他说这些,这就打断道:“蜡烛是放在钟上面的吗?”

    “不是,”乱竹小心翼翼地把蜡烛倾了一些,好给我们看它的底部,“我看到的时候它是黏在分针上面的,底部黏在指针右侧,指着指针走的方向。”

    我们都凑过去看。他的那根蜡烛底下有着一圈融化的痕迹,确实像是黏过什么东西的样子。

    可能是担心一周人紊乱的呼吸把蜡烛给灭了,他只给我们看了一眼就赶紧握了回去:“那个钟没有玻璃盖,我感觉没什么危险就直接把蜡烛掰下来了。”

    “这也太奇怪了……”渺渺已经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中。

    “对啊,”乱竹自己也搞不清楚,一脸的心有余悸,“对了,那个钟里……中心点和十二点之间吧,竖着放了一片薄木板。”

    我一听顿时扭头看向了他。薛衍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反应比我稍慢一些,马上把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来。

    “怎、怎么了?”乱竹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你看到钟的时候是几点?”我皱着眉问。

    “不记得了,没有秒针,好像是十二点三十多……”

    “中心和十二点之间隔了木板,指针和分针都过不去,所以这个钟的时间一定是从十二点起跳的,也一定会终止于一点。”我顿了顿,“NPC刚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手表,当时是十二点整。”

    “所……所以呢?”乱竹发起了抖来,“这个钟一停,这个副本就会结束吗?”

    “倒不是这么说。”我道。

    “这道理不简单吗,”薛衍嗤笑了一声,“分针一旦接近木板,蜡烛十有八九就会被熄灭,跟摁灭一根烟一样的。”

    乱竹脸色白了一点:“那岂不是就少了一根蜡烛?咱们不就要有一个人出不去了……”

    “只是一个人出不去都算好的了。”薛衍狠狠地道,“光是灭根蜡烛也无所谓,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个NPC可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给我们听了。”

    我沉声接过话头:“‘蜡烛会不会倒下去,然后把整个管道烧起来’。”

    这句话傅丽丽说得实在是没头没尾,我记得也就格外清楚了些,没想到是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在前面等着我们跳。

    薛衍看向乱竹:“那块钟是什么材质的?”

    乱竹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薛衍冷笑一声:“木头?”

    一点一到,木板会不会被点燃,木钟会不会被点燃,黏液会不会被点燃,直到把黏液遍布的整一个通风系统都烧起来。

    “不会吧!!”光猊顿时想明白了,瞪着眼睛大叫起来,“难道这是潜在的时间限制??那个女的不是说没时间限制的吗!?”

    “我早说了,这些本里的东西巴不得弄死我们,说的话狗都不能信!”姜橙焦躁地瞥了眼檀眠花手里的白烛,“待会还要给我们送夜宵,谁知道她送上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众人一时间乱作了一团,哭的哭吵的吵。

    我倒是觉得整个系统管道都着火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据下去的人描述,通风管道里已经没风了,黏液也不是到处都有,就算真起了一片火,传还是不太可能传多远的。要是在这个幻境的设置里,通风管里弥漫的烟雾能引发管道内的消防喷淋的话……

    这套书的关键字是“空气”和“水”。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这两个元素却一个都没出面。

    蜡烛防风,但不可能防水。

    所有的喷淋头一起喷淋,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众人静着,那股子臭味也渐渐浓郁了起来,悄悄勾着每个人的鼻息。

    一直没说话的虞息突然开了口:“这样的钟会不会还有?”她面色虽还是镇定的,声音里却有了一丝之前没有的颤抖,“如果没有及时把所有黏在钟上的蜡烛拿下来的话,会不会……”

    “应该没了吧。”我也有点担心这种情况,还是揣测道,“这东西只要有一个成了就够我们团灭的,作者不至于每层都放一个为难我们。”

    她点了点头,但看样子也没太放松。

    “那个……”林谴忽然弱弱举起了手,“我打断一下各位大佬啊,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越来越臭了啊?”

    “没啊。”终于有了他能插上嘴的话题,光猊用力嗅了两嗅,末了嫌弃道,“一直都这么臭。”

    “不如说一直闻着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君槐不轻不重地补了句,“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吧,我在上一本书里已经被熏惯了,所以之前你们说臭的时候也没啥感觉,但现在突然能特别……清晰地闻到。真的特别臭。”他拧巴着脸看向我,“你有啥感觉吗?”

    “我也是。”我有些诧异,“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心理作用。”

    之前我们在谈话的时候,这股味道就在自顾自地愈演愈烈。味道我形容不太上来,闻着像是自己鼻尖上化开了一片腐烂已久的臭鸡蛋。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点。”君槐并不太在意这股气味,“不管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都是从电梯井里飘上来的。”

    光猊咧嘴:“还好我们现在都在上面,不然可怎么受得了。”说罢又一脸嫌恶地试探着嗅了两下。

    他这话一说,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还留在下面的秀萝南珏——刚刚的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竟把她给忘了。

    这都多久了,她再没个声响可就不正常了。

    我看向道长常笑:“道长,秀萝有什么动静吗?”

    他对我们先前的讨论并不感兴趣,刚开始还垂着眼睛听了一两句,后来就一直盯着电梯井看。我现在才回味过来,意识到他一直都在等着她上来。

    “没有。”常笑抬了抬眼皮,淡淡道。

    “这也太久了,先把人拉上来再说。”我觉得这越来越浓的气味有问题,拍了林谴一下就走到了电梯井边。林谴给拍得一激灵,忙不迭把脏兮兮的手往裤腿上一擦,快步跟了上来。

    其他几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常笑就紧随林谴跟了上来,一声不吭地握住了他扯上来的绳索。

    “等一下,先给她打个招呼。”我按住了林谴就要施力的胳膊,另一手把绳索往后掏了一段,想扯一扯绳子好给南珏提个醒,不至于被我们接下来的动静吓到。

    这一扯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绳子跟着我的动作被往后掏了一大截,但似乎并没吃到力。

    林谴:“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不管了,直接拉!”

    三人同时往后用力一拉,卯足了劲的林谴差点没摔在地上。绳子对面像是一点重量都没有一样,径直被拽出来了好长一段。

    “怎么回事,”林谴一边爬起来一边干瞪眼,“现在的姑娘都这么轻了吗??”

    安全绳我们都是边爬边放的,不可能垮这么长一段,而且按理来说,我们动作这么大,南珏不至于一点都感觉不到。

    可绳子依旧软软荡在眼前,没有传来半分回应。

    “别是绳子不够长,她把绳子解了吧?”虞息皱眉道,“还是不要再拉了,万一全拉出来了她没绳子回来怎么办?”

    “我觉得不是。”我掌心沁出了冷汗来,“接着拉,大不了我待会带绳子下去接她。”

    常笑和林谴都点了点头,于是三人接着拉起了绳子。

    其余的人慢慢围了过来,也没有上来帮手。

    因为显而易见地,我们不需要帮忙——这根本该牵着一个大活人的绳子突然没了任何重量,毫不停顿地在我们手中掠过。

    过于轻松的摩擦声让人浑身发凉。拉上来的绳索堆在一旁,像一个人被抽尽了的筋脉。

    没人说话,都在盯着伸进黑暗的绳索看,等着一个吃上力道的卡顿。

    不知过了多久。

    “铛”,绳子终于卡了一下,却不是人的重量,而是绳索末端的安全扣敲在了电梯门的轨道上。

    我和林谴对视了一眼,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把绳子翻了上来。

    绳子的尽头很干净,只有安全扣上挂着一条空荡荡的牛仔裙。

    “啊……”乱竹最先发出了一声抑制的惨叫,被身边的人拧了一把,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渺渺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条牛仔裙看,“秀萝人呢??”

    我感觉自己手脚发凉了起来。

    南珏下去时穿的就是这条吊带裙,里面衬着一件白T恤,一头短发干干净净地梳成个马尾。常笑当时还问她要不要换身利落点的装束,被她笑着拒绝了。

    裙子腰间系着一根自带的腰带。她就把安全扣扣在这根腰带上。

    但如今拉上来的,也只有这条裙子。

    常笑面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把绳子往边上一丢,自己走了过去,上手就要检查那条裙子。

    “等等,别直接用手啊!”光猊赶紧出声阻止,“拿什么……防水的东西包一下。”

    常笑手一僵,像是这才想起还有个前车之鉴,然后回头看向我:“有什么可以借我用一下的吗?”

    我琢磨了琢磨自己还剩下什么行当:“纸巾没了……要不给你卷绷带?”

    “医用材料不必浪费。”君槐把自己的西装外套递了过去,“道长,随意用。”

    常笑也不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就接了过来,在手上缠绕了几圈后,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一团裙子。

    折起的裙边被挑了起来,之间藕断丝连地拉着一片细细密密的黏丝——这条裙子上竟裹满了那种黏液,跟在黏液里整个浸泡过一样,但没有半点被腐蚀的迹象。

    衣料一被挑开,一股无法忽视的臭味顿时就涌了出来。几人就是习惯了电梯间的味道,还是被刺激得不住干呕了起来,我也感觉自己喉咙口抽了两抽,胸里直犯恶心。

    常笑倒是冷静,但也没好到哪去。我在他后面,见他肩重重耸动了一下,像是硬生生把干呕欲望忍了回去,然后捏着鼻子又把裙子翻了个面。

    “卧槽,”姜橙边骂边躲到了一边去,“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臭……”

    “怎么样?”我弯下腰跟着看了起来。

    他摇摇头,试着拨开了几乎黏在了一起的领口,往裙子里看了一眼。

    “都是黏液。”他皱了一下眉,也没再冒险,马上把手收了回来,“别的什么都没有。”

    “血呢?”姜橙战战兢兢地道,“血都没有?”

    乱竹挣扎道:“问这个干什么,还没确定她是不是……”

    “这还不确定?难不成是她自己把衣服脱掉的不成?”

    “没有血,只有黏液。”常笑道。

    两人看向他,双双息了声。

    半晌后,虞息轻声道:“秀萝没了?”

    没人答她。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确实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人间蒸发也莫过于此。

    我看着那摊衣服,感觉自己先前的猜想慢慢连成了一个圆。

    “因为我们是蜗牛。”我道。

    林谴看了我一眼。

    我想着这话该怎么解释,“我觉得我们要记住的一点是,这一套书是被‘写’出来的,而不是随机生成的。既然每一个点都是人为,那任何引人注意的特点一定是‘作者’有意而为之。

    “在毒姐说黏液只腐蚀人肉、不腐蚀其它东西的时候,我就在想‘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安排。都强到能腐蚀人体组织了,腐蚀一张卫生纸应该不在话下才对,但它偏没有。明明可以直接把它的破坏力设定成超强腐蚀,简简单单一个点的事,但‘作者’偏偏加了一笔,精细到了只对皮肉有超强腐蚀性。”

    林谴在旁边凑了句:“它在针对我们,它说我们在座的都是垃……”

    “你的意思是,”君槐打断了他,“只腐蚀人肉的特性,是这本书特意设定的?”

    “对,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这么设定。”我继续解释道,如果单纯是想让黏液打伤害的话,直接设定一个高腐蚀性的液体,遇人融人遇纸融纸什么都破坏,那伤害力度不是更大吗?”

    君槐陷入了沉思。

    我接着道:“所以,黏液肯定不是一个独立出现的伤害性因素。我觉得我们之前设想的那个怪物是存在的。”

    “等等等等,”乱竹一张脸白上加白,“什么怪物?你们都想了什么鬼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我们不是很确定,你们上来之后也没来得及说。”虞息讪讪然。

    几个第一轮下去的人脸色顿时和乱竹的一样难看。乱竹腿肚子颤了一下,一副几乎要摔倒的样子。

    “就算会不小心沾上黏液,秀萝也不可能平白把黏液弄自己一身,所以肯定有个其它的什么东西在散布黏液,而秀萝正好撞上了它。既然它的黏液非皮肉不融,那这个怪物就只对人有攻击性。你说这像什么?”

    “守护自己的地盘……?”乱竹很艰难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进食。”虞息沉声道,“它是在进食。”

    “也难怪你说我们是蜗牛。”君槐明白了过来,“萤火虫用毒素将蜗牛融化成一滩肉泥,然后再慢慢食用……”

    直到只剩下一个蜗牛壳。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那件裹着一层黏液的裙子上,表情纷纷扭曲了起来。

    如果那个东西也有类似萤火虫口器的器官的话,口器会先戳进皮里,把融化了的血肉内脏吸空,之后再慢慢处理较难融化的皮肤。毕竟光猊的手从碰到那点黏液再到腐烂也过了好一会。

    要是我们现在下去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一张烂到了一半的人皮……

    “等一下,我们看见的黏液痕迹不都是拖行的痕迹么?既然是拖出来的,那东西肯定动得不快。”檀眠花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大家要是碰见了,掉头出来不就好了……”

    姜橙烦躁道:“那秀萝是怎么出的事?你以为她是智障?”

    “它就算动得不快,肯定也有拉住我们的法子。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虞息想了想,“但它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姜橙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薛衍:“秀萝是最底下的那层……难道它是一层一层往上爬的?”

    毕竟南珏在-5,她在-4,而且下一次就该轮到她下去了,刚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刚好去跟怪物打照面是什么。

    “应该不是,那样就太好规避了。”薛衍看了我一眼,“而且也说不好这样的怪物有几头。”

    姜橙抿着嘴不说话了。薛衍这话要是换作更高楼层的人来说,她肯定会觉得对方是在哄着自己跳虎穴,奈何是她薛哥说的,她也说不得什么。

    “那就是随机?”君槐道。

    “那也不一定。这栋楼肯定还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规矩’。”我道,“我们得继续下去才能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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