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暴雨池(十一)

    看我挽袖子,君槐表情抽搐了一下:“你这是要下去?才搞清楚下面有那种东西……”

    “怪物刚刚出现在负五楼,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负三。我现在再不去,过会它到了哪就不好说了。”我拎起了安全帽。

    君槐皱了皱眉:“乱竹看到那块钟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多了,现在离一点估计也就剩下不到二十分钟,到时候那个NPC来了……”

    虽然NPC让我们在一点准时“吃宵夜”的目的还未可知,但大部分人似乎都认定,这是个必须到场的集合时间。

    我知道他对我说这些也是出于好意,于是冲他笑了一下:“就下去看一眼,很快就上来。”说罢扭头对林谴伸出手,“把绳子给我。”

    君槐见拦不住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其他人在一旁看着,眼神有怜悯也有麻木。

    林谴已经摸清了我的性子,知道我想现在下去一定有我的理由,听了就果断解起了自己腰间的绳子。

    我正等着,却听他垂着脑袋,忽然小声道了句:“其实我感觉不太好。”

    我以为他是在担心我,安慰他道:“我你就放心吧,保证不缺胳膊少腿地上来。”

    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见他面色如此,不由也谨慎了些许:“怎么了?”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他把安全绳递给了我,“我总觉得自打进了这个副本之后就不太舒服。也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刚刚你们那些蜗牛啊肉的话一说,不舒服得就更明显了。”

    我接了过来,有些忧心:“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影响到了?”

    “不知道。”他犯着嘀咕,“我很不喜欢这个副本。”

    我哑然,觉得这破地方换谁都不会喜欢,又觉得他的“不喜欢”应该不止是这个意思。

    “有点想吐,可能是给那味道熏的。”他最后嘱咐道,“你待会可一定要小心啊。”

    我轻拍了拍他的肩,一手戴上了没什么卵用的头盔,然后拖着绳子走到了电梯前。

    那股也许是来自南珏尸体的浓郁异味已经散了大半,这会已经回到了刚开始的腥臭程度。手电光透不出多远就被吞进了黑暗,黑黢黢的井口像是个巨兽大张着的口。

    我抠着墙壁迈进了井里。电梯井边一周的的平台踩着很滑,似乎浸了一层水,也不知道这些水是从哪来的。我怕一不小心掉下去,也就挪得分外仔细。

    我站稳了身子,一手握紧缆绳,一手把龙虾扣勾在了缆绳的绳结上。弹簧发出了一声嗡响,然后就是让人安全感十足的螺母上锁声。

    我用力扯了两下安全绳,确定绳扣挂得足够结实。

    真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撞鬼。要不是撞上这种破事,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电梯井里攀岩。

    我叹息了声,试着先把一只脚抬离了平台,然后又抬起了另一只。绳子猛晃了两下,几乎把我七魂六魄晃没了一半,最后还是牢牢撑住了本人可观的体重。

    我闭着眼念了声江珩保佑,等绳子趋于平静后,便开始慢慢地一边往下蹬,一边放着手里的绳子。

    一顿一顿地往下坠着,一点点地沉进黑暗里。

    虽说经过几本书的折磨,我已经不像刚开始一样一到黑暗里就吓得动弹不得,但还是难免幻想面前会突然多出一具粘在上面的尸体,在手电光下和自己来个大眼瞪小眼。

    好在这样能把我直接吓没半条命的意外没发生。

    下落并不怎么费力气。没过多久,我就落在了-3层的平台上。手电光晃过,照清了我面前只能允许一人进入的通风口。通风口前的网格和扇叶已经被林谴拆掉了,我直接就可以爬进去。

    我深呼吸了口气定了定心跳,把手电往衣服上随便一抹,又咬到了嘴里,末了手脚并用地往通风口里爬了进去。

    手按在铁壁上,一阵寒意就直往掌心里钻,膝盖下也是如此,冷得发刺,相当不舒服,但管道里却有一股热风烘着,吹得人浑身发软。

    我用舌头抵着手电调整了一下照射角度,确定能照清楚前方的东西、不至于摸一手粘液后,开始了跋涉。

    手电的白光晃动,原本笔直平滑的管壁一晃间却阴影斑斑,如同兀然生出了无数层褶皱一般,乍看起来竟像是一条食道。我动作顿了一下,那些阴影又瞬间消失不见。

    我自然见怪不怪,心说这次的作者在造景方面也算下了血本。杀个人都杀得这么花里胡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老行为艺术家了。

    管道只容人匍匐通过,背上不过十几厘米外就是管道顶,逼仄得我心理上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甩头晃掉冷意和暖风在脑子里冲撞后留下的眩晕感,吸了口气后接着往前爬去。

    机械地爬了一分多钟后,眼前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管壁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往侧面开的小窗口。这窗应该是进光的,但手电光太亮,硬把其它一切光线映得分外晦涩。我纠结了一下,把手电拧到了最低档。

    手电光一弱下去,窗口外的橙红色便随着我对光线的适应,一点点地愈发清晰了起来。

    那窗口发着暗橙色的光,和林谴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慢慢靠了过去。在我靠近窗口的瞬间,一道热浪蒸腾而上,在我眼球上留下了一道发涩的痕迹。

    看清窗外的景象后,我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瞬。

    入眼的是一片橘红色,隐约还能看到似蒸汽又似烟雾的气体肉眼可见地涌动着,裹着一阵阵温热的气浪。除了这些,没有其它管道,也不见我所在建筑的墙壁或这片橘红的边缘,空得就像是窗外的世界只有这片不会散尽,也没有尽头的雾气一样。

    我眯了眯发酸的眼睛,试图在有限的空间里支身往下看。

    这片橘红下不见底,但并不一成不变:越往深里去,扎眼的橘红就越向着深红靠近。至少在万丈之下,几点暗影在一片有深有浅的红色中浮动。

    ——像是在隔雾观火,火中又有什么在规律地运作。

    倒真像个熔炉。

    “铛”一声沉闷的金属碰击声传来,被浓厚的雾气衬得格外压抑。声音响而不尖,但不见有回声,也不知道外面的空间究竟有多大。

    我发怔的功夫间,雾外一片阴影突然旋过,将整个窗口遮了个严实,连带着管道里一并黑了下来。

    我吓得抖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拧亮了怀里的手电。

    这多半就是林谴说的“风扇叶片”了——黑了半天不见亮,应该是这片叶片还没转过去。我揣度了一下这风扇的大小,不由浑身不舒服了起来。

    “铛。”

    这个本对幽闭和巨物恐惧症患者是相当不友好啊。还好我对黑暗和深水之外的东西都没什么感觉,但以这个视角看着外面,还是让我有了一种自己不过是一只在墙缝间窥伺外界的蚂蚁的渺小感。

    我等了几秒不见叶片转走,觉得反正外面也看不出什么花来,也就没再在这里多耗时间,活动了活动胳膊,接着爬了下去。

    爬到这会,管道里的粘液已经开始多了起来。刚开始不过是夹缝角落里积着一两片干得差不多了的,而现在,我右侧的管壁上已经明显有了粘液拖行的痕迹。

    我凑近仔细看了看。这玩意儿泛着点似水似油的光泽,看起来似乎还算比较新鲜。

    手电光再一晃,我看清了里面裹着的秽物,几只不知名小虫子的尸体,还有几颗……一沉一浮的米粒?

    ……啊不不,是几颗在粘液表层奋力蠕动着的蛆。有一颗身子一卷终于蹦了出来,“哒”一声轻响落在了我右侧,还在不停地收张翻滚。

    真是要命了。我默默往左侧靠了靠。看来虫子是不在怪物的食谱上了。

    又往里漫无目的地爬了一阵子后,感觉到气温开始升高的同时,我也再次闻到了那股馊鸡蛋一样的臭味。

    ——那和我之前在电梯间里闻到的如出一辙,是人的尸体被粘液溶解了之后散发出来的气味,而且随着我的深入,浓得愈发地不饶人,几乎给我熏出了眼泪来。

    也不知道这气味对人体有没有影响。我恶心得缓不过劲来。

    但这就奇怪了。我和秀萝南珏所在的管道隔着一整层楼,这气味怎么就飘到我这来了?顺着相通的管道一路从-5飘到-3的么?

    离得这么远味都这么浓,也不知道下面得有多难闻。和南珏同一层的道长常笑爬不是得戴个防毒面具才能活动。

    过了没多久,就在臭味和我吐的欲望一起达到了一个顶点时,我终于看到了一扇开在管道右侧的窗口。

    据林谴所说,从这里看出去,就能看见吃着大鱼大肉的那户“人家”。

    我心跳一下加速了起来,赶紧把外衫脱了下来,一手用它捂住了口鼻,另一手加快了匍匐的速度。

    窗前积着一滩粘液,那个怪物似乎在这里停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因为有这滩粘液在,我不能贴到窗前,只能隔着一段小距离观望里面的景象。

    虽然林谴早和我打过招呼,但在这样诡异的副本里,以这样古怪的方式看到一副生活场景,我还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个通风口开在了天花板下面。餐厅不大,粗看着不到十平方米,正对着我的米白墙壁上挂着一副自己绣的是十字花画,一侧旧得而有些发白的玻璃推拉门半开着,后面是铺着浅蓝瓷砖的厨房。

    如果不是我面前正竖着的一排粘着古怪黏液的细铁栏,这场景简直真实得没有丝毫违和感。

    但和林谴的描述不同的是,我没有听见一家人边吃边聊的人声。难道是他们吃完了饭,已经回房休息去了?

    这样的角度还是太难看了些。我心一狠,重重吸了口气后屏住呼吸,把捂口鼻用的外衫拿了下来,在手上裹了几圈,然后趴到了窗户跟前去。

    手隔着外衫按在了粘液上,挤压出了一声让人不愉快的“咕唧”声,滑腻的触感几乎传到了我的掌心上来。

    我被那声音弄得浑身麻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镇静了下来,忽略着手下一片随时能轻易让我烂肉见骨的机关陷阱,屏着气打量起了餐厅的布置。

    圆木桌,白瓷碟,红菜苔烧鲫鱼,林谴描述的细节一样没少。

    碗里饭还盛着不少,菜也没动几筷子。这家人似乎饭没吃完,碗筷也没收,就匆匆下了桌。

    人都哪去了?

    我四处看了看,忽然在一张被桌子遮了大半的椅面上,看见了一件堆成一团的黑开衫。

    这件开衫像是浸了水一样,沉甸甸地堆在椅面上。再看,椅子脚下还团着一条卡其色的裤子。

    我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

    视线往下挪去。

    地上散落着几件衣服。有T恤短裤,有老人穿的紫金刺绣外衣和黑棉裤,还有一整套蓝白相间的校服。

    然而,这些衣服虽东一套西一套地散在地上,每一套却都摆得整整齐齐。仔细看,似乎还能从这一套套姿态诡异的衣服中看出人的动态来。

    雪白的瓷砖地上规整地摆着几身搭配完整的衣服,像是有人恶趣味又一丝不苟地用几套衣服在地上模拟出了人倒地的姿势……

    又或是本穿着这些衣服的人倒在地上后凭空消失了,徒留几套衣服摆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姿势。

    和南珏的衣物被拉上来时的样子太像了。

    难怪这里的气味这么难闻。我直皱眉。南珏一具尸体的味道就能从-5飘到电梯间,这里可是足足有四具之多。

    目前看来,这一家从老到少,都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吃了个干净。

    本来还以为那怪物从-5爬到-3还要好一段时间的,没想到已经够它在-3层大吃一顿了。那难道那它现在还在里面?我心下一紧,忙贴到网格跟前多看了几眼。

    餐厅里除了这些之外也没别的了。厨房景象虽然看不全,但那边地上没有粘液拖行的痕迹,那东西应该没到里面去。

    温度虽然不低,但我手臂上的寒毛却是立得没个停。

    等一下等一下。怪物吃了住户,所以他们其实是对立的关系?住户和我们一样,也在怪物的狩猎范围内?那这些住户到底算是鬼怪,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正常人?而且这怪物是怎么从管道里进到楼里去的??

    我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再看向那些衣服时,出奇地有了点怜悯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窗能不能开。我凑近研究了一下,发现格子是焊死在管壁上的,用NPC提供的螺丝刀铁定打不开,我也没徒手撕铁的本事,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打不开的。

    打不开就算了。林谴说前面还有一扇窗,那就到前面再看看还有什么没发现的。

    我几下的功夫就到了第二扇网格窗前,然而这扇窗的格子此时已经全被黏液糊满了,黏液还格外新鲜,正顺着铁栏杆往下一团一团地淌着。

    ……这怪物难不成是从栏杆缝里爬进去的?

    栏杆之间也就五厘米的宽窄。这都能给它挤进去……这东西要不是只猫,要不就真的是一团黏液。

    不知道林谴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四下看了看有没有能用的工具,最后把揣在口袋里的手电筒盖拿了出来,往那层黏液上拨弄了一下。

    一块厚重的黏液被拨开,餐厅地板上一套女孩的校服映入眼帘,角度果真和从刚刚那扇窗户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粘液因为重力下垂着,要不了多久就会把拨出来的间隙重新填满。

    就在这时,我上方的视线盲区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一个黑影掉了下来,直接咚一声砸在了我正看着的校服上,在洁白上衣上炸开一片猩红色。

    那玩意儿用粉色的头绳扎着羊角辫,翻着一对白眼,竟是一颗小女孩的人头。脖子的断口因为冲击而直接糊在了衣服上,挤开一片血泥的同时也将一颗头立了起来。

    我:“……”真是三生不幸。

    我正以为莫名其妙掉下来一颗人头已经够刺激了的时候,女孩两颗眼珠子突然一通乱翻,最后竟隔着铁窗看向了我的方向,双眼和嘴同时大张,怪异地笑了起来。

    “草。”不等它发出任何声音,我自己先骂了一声,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段距离,随时准备看到一颗头蹦起来的奇景。

    所幸在这样菩萨闭眼的事发生之前,黏液已经将小洞彻底填了回去,将那一头一校服隔绝在了我视线之外。

    我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心说这套书没有江珩的圣光照拂,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横行了。

    断头会动这一点我已经悲哀地习惯了,至于它之前为什么会粘在天花板上,八成是人头给裹在怪物身周的黏液里,在它从天花板上爬过去的时候滚了出来,被黏液粘在了天花板上。

    那我面前的天花板上是只有一颗已经掉下来了的头,还是一家人都齐齐整整地粘在上面……还得另说。

    不过看她的脸还没有被腐蚀,怪物估计才走没多久。我起了身鸡皮疙瘩,觉得不管是因为屋子里的几颗头还是可能还在附近的怪物,这地都不能久待,于是打着手电照了照前面的管道。

    管壁上黏液的新鲜程度和沾在窗上的相差无几。如果现在再往深里去的话,我也许能不幸成为本局第二个和boss打照面的倒霉玩家。

    二十分钟的时间这会也该差不多了,还是先溜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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