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暴雨池(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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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几乎是滚到地板上去的。

    林谴把绳子一扔就叫着凑了过来,唧唧哇哇说了一堆,奈何我脑子里全是白的,自己的喘息声和眼前的瓷砖地一起阵阵打着旋,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说着说着,张合个没停的嘴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僵着声说了唯一一句我听明白了的话: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我重重吐出最后一大口气:“不是我的。”

    “卧槽。”他呆了呆,转而一脸的震撼,“不会是boss的吧?”

    “也不是。”我抬起头看了一圈,昏花的视线里不见薛衍的影子,“薛衍上来了吗?”

    林谴摇头:“没呢,他那条绳子一直没动静。”

    他说着,我目光也落在了垂在电梯井边的那根绳索上。

    确实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井里没风,绳子便动也不动,像是下面正吊着个毫无生气的东西。

    此时的安静只会让人更加不安。食道里反上来了一口酸水,烧得我龇了一下牙。

    见我和林谴盯着薛衍的绳子看得肆无忌惮,一边的姜橙就站不住了:“你们想干什么?”

    我指了一下绳子:“我们得把他拉上来。”

    她见我不是在开玩笑,一脸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干嘛,你上来了他也得上来吗。”

    “我觉得他出事了。”

    姜橙气急败坏:“我还觉得他没出事呢。”

    我疑惑地看着她,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到现在还以为在我心目中他们不好过比我自己的命重要。薛衍是她的队友也是我的队友,即便为人再怎么恶心,A级的实力还是不可否认,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他出场。

    ——而且我有一个理论急需证实。

    眼下我也实在没精力和她拌嘴,毕竟反正她不是薛衍监护人,我做事还得得她允准不成,于是干脆忽略掉她,目光扫过电梯间里几副菜色的脸,和角落里常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道长,帮个忙?”

    他也没多问,点点头就走了过来。虞息并不喜欢薛衍,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扎起了裙角过来帮手。

    “哎,说拉就拉,有个什么你们承担得起吗??”大概是没想到我要来真的,姜橙赶忙上前拦住我们,不忘扭头针对我,“你不会是见不得他找到道具,想干扰他拉他跟你一起下水吧!?”

    “不用我拉他也好不到哪去。”我无奈,“我看到怪物往下层爬了,他现在很危险。你要真和他是一边的就别拦着我们。”

    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冷笑了一声道:“别骗人了,管道就那么宽,要真和怪物碰上了你还能好好的?”

    我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没拿到道具就掉头上来,白忙活这么一遭就是为了看他被吊上来的样子?”我的兴趣爱好似乎还没有这么广泛。

    她神色相当不友善:“反正你居心不良。”

    我叹了口气:“林谴,你跟他们拉。”

    林谴应了一声。

    她一下瞪圆了眼:“你——”想去拦他们,却被我拽了回来。她喘了口气,“就算你看见怪物往下面去了,你楼下又不止我们一层,怎么偏偏就想到他了?”

    “道长那层已经死了一个南珏,没有住户也没有玩家在。它总不会为了一条空管子下去。”我说着,斜瞥了一眼拉着绳索的三人。

    “……行,我就信你一回。”也许是没话说了,片刻后,姜橙眼神微闪着开了口,“但你要是敢耍什么小聪明,就别怪我在你们两个下去的时候来阴的。”

    “你是不是对我有点误会?”我盯着她,“我要是真想害他,在下面就能搞定,用不着上来耍这些心思。”

    她看我的眼神逐渐不确定了起来。

    那边三人扯起了薛衍的绳索来。绳子被迅速扯回地面。太顺畅了,听着不对。

    其他几个队友意识到了这一点,逐渐围了过来。

    “别忘了我们还有帐没算,”我松开她的手,语气也不善了起来,“我真害起人来,可不会把你们往上吊。”

    我话刚收完,身后的林谴就哆嗦着叫了起来:“齐姐……快来。”

    我多看了姜橙一眼后转身走开。她捂着被我抓的手腕后退一步,眼神又气又怕。

    电梯井边,虞息已经丢了绳子走到了一边去,看她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样子,像是电梯井里的东西极令人不能直视。就连常笑都皱着眉头偏开了头去。

    林谴站在电梯井边,面色惨白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心顿时提了起来,“……人已经不在了?”

    他艰难地道:“我倒是希望他不在了。”

    我一时间没听懂,直到往电梯井里一瞥,才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绳子上是挂了东西的,但那东西肯定不能算是人了。

    如今被半折着挂在安全扣上的、厚实而暗黄,在高空中微微左右荡着的,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薛衍的衣服和南珏的不一样,估计在被拉出来的过程中被蹭掉了去。那张空荡荡的人脸搭在上方,五官摊开,粘着蓬乱的黑发。

    薛衍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看到这一幕的渺渺直接不省人事,剩下的人也哭的哭骂的骂。不只是因为他的死相夸张——薛衍是什么人,连他都成这样了,自己的下场怕也好不了多少。

    我们就要不要把薛衍的皮拉上来这一话题讨论了一阵子。君槐觉得把一张皮就这么挂在那不太好,毕竟挡在电梯口下面,大家上上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近距离接触不是更恐怖。

    檀眠花吓得直跳脚,又哭又叫地说那你把皮拉上来打算放哪?在下面好歹还能遮一下,没看到毒萝都已经不行了吗。

    “行了,哪有这么麻烦。”姜橙撑膝起身,眼睛发红,像是只被逼进死角了的困兽。

    她一发话,所有人就都看向了她。她却不再说话,自己一人走到了电梯井边,然后对着那根绳索就是用力一踢。

    绳索本只是松松挂在门框边,加上末端还有人皮的重量,一踢之下就倏地掉了下去,地上堆着的那一长段也被一圈圈扯走。就这样,整一条绳子说慢不慢地消失在了黢黑的门洞里。

    没有物件坠地的声音。

    情绪激动的檀眠花这会也安静了,半晌才问了句:“这个电梯井真的有底吗?”

    没人能回答她。

    姜橙喘着气看着电梯井里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衍是怎么死的?”虞息眉头没松,“难道是因为他没吃‘夜宵’?”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们可都是拼了命把夜宵塞下肚子的,没想到真的歪打正着,躲过了一个触发条件。

    “不全是。”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电梯间不臭了?”

    周遭一静。

    “不光是这里,管道里面也不臭了。”我又示意了一下电梯井,“记得南珏的那身衣服有多臭吗?薛衍的皮还在的那会应该是最臭的时候,我们却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有。”姜橙突然开了口,“很难闻,味道比南珏的更臭一点。你们身上也有类似的,不过没那么强。”

    “这是怎么回事?”虞息看向了我。

    “嗅觉。”我道,“你们仔细想想,这个本里都是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嗅觉的因素。”

    这个本里没有“无味”的概念,从一进本就开始以各种方式荼毒我们的嗅觉,臭味的来源也千奇百怪——电梯井里的,管道里的,住户和玩家尸体散发出来的,以及夜宵自带的。

    但几个小时以来,“香”的概念却只出现了三次——被薛衍打开的五香饼干,下电梯井时薛衍身上的气味,和林谴口中色香味俱全的-3层住户的晚餐。

    在臭味消失的同时,香味却被无限放大:压缩饼干的葱油味能香到挥之不去,甚至刚吃完饼干的薛衍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料味。

    我和怪物狭路相逢的时候看过它一眼。那双眼睛严重退化,肯定是看不见东西的;管道里有机械运作声,凭听觉的话也容易被干扰到,更何况-4层住户敢说“不懂规矩”,那“规矩”就一定不是不能发出声音。

    那么它标记猎物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嗅觉。

    尸体发出最浓烈的臭味,提示怪物这个地方已经发生过猎食行为,短期内不需再次查看,可食用的则发出难得的香味,吸引怪物前去捕猎。

    这样看来,“规矩”是不能吃香味浓郁的食物。因此,-4层吃咸菜馒头的得以幸免于难,-3层大鱼大肉的则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那一顿饭菜大大减弱了我对臭味的灵敏,增强我对香味的辨识,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方便我认出气味在这个副本里的重要性。

    至于薛衍,饼干的香味在胃袋内发酵,再从身上发散出来,像被香料填满了腹腔的烤鸡,只不过这道被入味完全的菜是薛衍自己。

    我想着就一阵恶心——和怪物擦肩而过时,它满满一脸张开的孔洞肯定就是它的鼻孔。我还以为它在干什么,原来是在打探我身上的气息。

    要是没有那顿夜宵为我伪装出尸体的气味,撞上它的我肯定和倒头霉的南珏一个下场。

    我轻吸了口气,出乎意料地不太难过。

    饼干毕竟不是我强塞进他嘴里的;不仅不是,还是他自己明抢过去的,说白了就是自食其果。要不是他一点没给我们留,我再不巧吃几块下肚,那我现在怕不是已经成了一滩水了。

    “大概就是这样。”我说完上面的一切,慢慢结了个尾。

    “你什么意思?”姜橙哆嗦着嘴唇,“什么叫——”

    “意思就是吃了好吃的就容易死。”林谴来戏了,“千与◎寻里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千万不能吃太胖,会被……”

    “少说两句吧你。”我见姜橙一副几乎要晕过去的样子,还是安慰了一句,“你身上没有我能闻到的香味,估计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你等它再散一散再下去吧,怪物应该不至于爬到上面来找你。”

    姜橙浑身发着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香味能散,那我们身上夜宵的味道就也能散。”虞息叹了口气,“都别太懈怠了,咱们还是能早点下就早点下去。”

    一番话说得众人惶恐又侥幸,赶紧和自己的队友商量起了对策,有的还捂上了自己的口鼻肚子,似乎这样就能让气味消散得慢一些。

    林谴看着众人的反应,又开始犯起了嘀咕:“薛衍就这么死了?”

    “你觉得他那样子救得活吗?”我看他一眼。

    他讪讪:“估计不太行……”说完整个人打了个冷颤,“别说了别说了,可恶心死我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变成那样的吗?”

    “这里不是正常世界,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想起那张颜色暗沉欲透不透的人皮,我也觉得恶心,赶紧转移了个话题,“你现在好些了没,还想吐吗?”

    他摇了摇头:“不想了,就是……”

    我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就是,”他有些踌躇,“你刚刚在下面的时候……有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

    “碰见boss了,怎么了?”

    “除了boss呢?”他坚持。

    “就没了。”我疑惑地看着他,“难道除了boss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他想了想,最后像是放弃了,泄劲地抓了抓头:“也没什么,可能是我脑子出问题了……就是之前你还在下面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

    我一开始没理解到他的意思,睨了眼身后的众人,小声问:“是他们其中的吗?”

    “不是,”他自己也不太确定,“那视线是……从下往上的。”

    这个解释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我略一揣摩,背后就发寒了起来。

    电梯井里面没东西,所以如果林谴没感觉错、真的是有这么一道视线的话,视线就是穿透了楼层看上来的。

    玩家没这本事,怪物的眼睛顶天了也只能算对摆设,也排除在外,那剩下的就是住户。再一算,-3的住户那会儿已经死了,那就只有-4的住户才做得到。

    -4层我没去过,住户是什么个习性我也不熟悉,只听薛衍说起过是有个儿子的一家三口。

    他们盯不盯我们其实无所谓,毕竟这是他们的地盘,别说盯了,杀不杀我们都看他们的心情。问题在于,“盯”这个动作有很强的针对性。他们是把楼上的人每个都打量了一遍,还是只看了林谴?

    我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这个本有点太针对你了吗。”吐是他吐,盯也是盯他。

    “我也这么觉得!”他眼睛瞪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这就叫天妒英才。”

    我:“……你不怕?”

    他嘿嘿傻笑:“有齐姐在,我才不怕呢。”

    我陪笑。有你这么一个大炸弹在旁边,你不怕我还有点怕。

    “不说这个了,”他回了回神,“除了碰到了boss之外下面情况怎么样啊?道具呢?”

    总算是说回了重点上。我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他呆了一下,旋即也一个激灵打起了精神来:“等等等等……你找到了??”说完还绕了过来,想看看我身后有没有藏东西。

    “别看了,不在我身上。”我把他拎了回去,“不过我知道道具在哪了。”

    他呆呆看着我,脑袋上问号估计得排了一大长串。

    我笑得很热切:“你体力恢复得怎么样啦?”

    “差、差不多了吧……”

    “那走吧,”我捡起了放在地上的头盔,“你先下还是我先下?”

    “……”他反应过来,顿时一脸的惊恐,“我们两个一起??”

    “真聪明。”我笑眯眯地把头盔盖在了他脑袋上,“道具在的地方有点刁钻……我需要你帮我个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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