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息急了：“渺渺！你怎么了！？”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我刚想说特效，一个声音却先一步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叮咚。幻境结算时无法使用特效。”

    我听得心底一冷。周围人依旧表情各异地看着渺渺，似乎根本没听到这一声提示。

    渺渺彻底没了理智，一边无头苍蝇一样爬着转圈一边叫得撕心裂肺：“你们在哪！！谁来帮帮我！！！！”

    人群被她的动静吓得骚动了起来。虞息看不下去，想上前抓住她，却在接近了两步后惊叫了一声。

    渺渺的眼睛开始收缩，上下眼睑像被强行缝起来了一样，在挤出褶皱的同时往里闭合了起来，不过几秒就变成了一个小洞。

    “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她崩溃地来回摸着自己已经消失了的眼睛，用力把指头钻进肉孔里，像是在试图把眼睛撑开，可孔洞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东西——她把整个手指都戳了进去，却依旧没有半点作用。

    这一幕实在是恐怖。我看得头皮发麻，炮哥乱竹干脆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救救我！！”她听见了这声干呕，踉踉跄跄爬起了身，惨叫着就朝乱竹扑了过去。

    乱竹好容易忍住干呕，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已经没了人样的脸朝自己冲了过来，吓得一边推她一边往旁墙边躲了一下，结果慌乱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根蜡烛。

    ——烛芯抵在了墙上，火苗直接灭成了一缕烟。

    我没想到事态在最后几秒还能有变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熄了个彻彻底底的蜡烛。

    傅丽丽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仍是那副笑容。

    渺渺被推得往后滑了一下，突然就又哭又笑了起来，扭头就跑进了旁边的走廊里。

    光猊急得骂了声：“你别进去！！”说罢就要跟上去，被身后的虞息一把拉住了胳膊。

    “别去了，”虞息声音都是抖的，说的是渺渺，紧紧看着的却是乱竹，“救不了了。”

    光猊听懂了她的意思，也转头看向了他。

    我也怔怔看着，不知道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能说的。

    “这人是不是疯了？”乱竹对自己的情况还一无所知，看着渺渺消失在那条走廊里，心有余悸道，“她进去了会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他看了回来，被一众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他茫然地看过人群，最后和傅丽丽对上了眼神。

    他一抖，也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马上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蜡烛。

    “你的蜡烛好像灭了。”她道。

    他眼睛慢慢睁大，然后重新看向了她。那样笑意盈盈又包含恶意的表情，和刚刚她看渺渺时脸上的如出一辙。

    片刻的沉默后，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抖出了个短促的笑来，一边笑一边往前摇摇晃晃走了两步。

    他维持着僵硬的笑意，眼神焦急又恳切，极力想向她证明自己：“你不是要我们拿蜡烛吗？蜡烛我拿到了啊，我第一个拿到的。”

    两边的人给他让出一条路。路尽头的傅丽丽只是笑着看他。

    “你们的蜡烛借我点一下？给我点个火。点个火就好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念念有词了一会猛地伸手就要去抢旁边姜橙的蜡烛，被后者尖叫了一声躲开。

    “不可以借别人的火哦。”傅丽丽道，“别人自己也要靠火走出去的，借了可就没有了。”

    “我不用靠火！！我不怕黑，我不要蜡烛也能走夜路，你信我，我能出去。”他不再理睬那边惊魂未定的姜橙，有些神经质地冲傅丽丽念叨，“我能出去的啊。你放我出去。”

    他说着，眼睛也开始和渺渺一样闭合起来。他终于惨叫出声，手指扯着眼皮以阻止眼睛继续合上，但根本于事无补。

    “我能看见的！！我能出去！！”眼球消失前最后的画面是女人那张怪异的笑脸。他用手死命抻着自己已经变了形的面部肌肉，吼得歇斯底里，“我能出去！！”

    “当然了。”傅丽丽道，“只要您想。”

    “是，我想出去我就能出去，只要我想我就能出去！！”他吼到一半突然一顿，随即把头猛地扭向了电梯口的方向，“那里是什么？”

    傅丽丽开口：“是电……”

    他冷不丁咧开了个笑：“是不是在那？！”

    他说罢也不等别人回答他，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我看到出口了，我要出去了！！”末了撞开旁边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直接摔进了电梯井。

    一如既往地没有落地声。

    傅丽丽慢慢笑了笑。电梯间里的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我收回目光，感觉嘴里发苦。

    来的时候十二个人，过程中死了三个，最后结算的两分钟里又接连收割了两个。我们如芒在背地站着，不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别的事，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了自己。

    “这简直就是流氓挣KPI行为，都结算了还能临时拖下水的吗？？”林谴气得耳朵尖发红，“她要是想搞我，我拼了命都得把她一起拽下去。”

    傅丽丽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最后也只是缓缓道了句：“辛苦各位的劳作了。”

    没有人回应她。

    “这工作确实有一定危险程度在，但好在大家七个人都平平安安地出来了。”

    一次说得比一次少。听数字又从九变成了七，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半个度。

    “看大家都有照明工具了，那就让我送大家离开吧。”她却是一点不在意我们脸色如何，说着就对我们微微一颔首，然后自顾自走到了电梯前，抬手按下了锈斑满满的电梯按钮。

    按钮咯吱一声被她按了下去，一点晦暗的红光也沿着按钮边缘微弱地亮了起来。两声刺耳的吱呀后，本应早就锈死、正大敞着的电梯门竟在我们眼皮底下动了——门一点点关了起来，严丝合缝了两秒后，又慢慢打了开。

    看清梯门后的景象后，我感觉自己后背又凉了一截。

    梯门后的不是黝黑的电梯井，而是一架完好的电梯。电梯的样子已经很旧了，墙上画满了涂鸦和意义不明的数字，但显然还能运作。

    刚刚还敞开着的电梯门后显然没有电梯，我们爬上爬下几遭也没有在电梯井里见过电梯的踪迹，那这电梯是哪来的？？？

    “我虽然物理也不是很好，”林谴分析道，“但我觉得这不太合适。”

    然而傅丽丽本人显然不这么觉得。她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自然得像是这电梯一直都停在这一样：“各位请吧。”

    光猊喃喃：“这尼玛谁敢进去。”

    她笑道：“几位刚刚才修了电梯井，应该对自己的专业水平有信心才是。”

    “……”

    “她是不是让我们不要相信这个电梯的意思啊？”林谴小声问我，“毕竟我们根本没有水平。”

    我：“……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这能坐？”姜橙表情十分为难，“一分钟前才有一个人从这里掉下去。”

    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于是趁别人还在争执着要不要进电梯时偷偷瞥了眼傅丽丽，想看看能不能从她的表情里读出来点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寒毛都飙了起来。

    她依旧含笑看着我们，但刚刚还雪白干净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起了黄来——是被那种怪物身上分泌的淡黄黏液浸透的，并且湿痕还在肉眼可见地往下漫。

    我忙扭头喊了他们一声：“别争了，所有人快进电梯！”

    君槐否定得正激烈，听了就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碍着傅丽丽就在旁边，我话没法直说，生怕把她刺激得加速变化，只能忍下一身的冷汗，以身示范地往电梯那边走：“我们时间不多了，不想出事就快进来。”

    姜橙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也没搞明白我的理由是什么，但还是一路小跑跟上了我和林谴。

    林谴赞叹一声：“看来你已经得到了我的真传。”他齐姐说什么直接照做就行别问为什么的真传。

    她没什么底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踏进电梯的那一瞬间，脚下的木板马上发出了一阵让人极不舒服的吱呀声，但好在也只是稍微往下弯了弯，并没有到不堪重负的地步。我痛苦地闭了闭眼，心说这一波不成功便成仁了，硬着头皮拉着两人一起踩了上来电梯。

    电梯微微往下沉了沉，但吊得还算稳健。

    我松了口气，扫了眼电梯里的景象。电梯的操作板上只有一个下降的按钮，没有具体楼层，也不知道这要是一按，我们会下降到哪去。

    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去处了。有傅丽丽这天大的一颗定时炸弹在，电梯间里绝对不能待；发疯了的渺渺既然跑进了走廊里去，那走廊势必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地。于是我定了定神后冲外面喊了声：“进来吧，里面没事。”

    众人仍是一脸的犹豫。

    “他们要是不进，咱们不如就先走了吧？”姜橙提防的眼神直往傅丽丽身上瞄，“我看这电梯也拉不掉那么多人。”

    林谴叹了口气：“都拿着人道长用命换来的道具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无私一点？”

    她嘀咕：“话也不能这样说。”

    看我们在里面没缺胳膊少腿，外面的人很快也就动摇了，先是虞息和光猊，再是檀眠花。君槐不敢自己一个人待着，见人都走干净了，忙也跟了进来。

    电梯吱呀上下晃了晃，似乎已经到了承重的边缘，晃得一众人心神不宁，站也不是靠着也不是。

    “我们应该直接按下键么？”虞息钻研着控制板，“也没说下到哪里去。”

    光猊跟着打量了一眼：“按呗，反正没别的地方能按了。”

    我正以为大家都进了电梯，事情终于结束了，却突然听君槐惊叫了一声：“你们看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见傅丽丽身上的粘液越漫越多，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已经染上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淡黄色，有一些甚至漫到了袖管里，正顺着她的指尖往下坠。

    他出声的同时，虞息正好按下了下降的按钮，两扇门稍有些滞涩地开始闭合。

    然而与也就是这时，傅丽丽的表情突然变了——在君槐的指控下，她的脸上第一次没了半点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不等我们反应，她直接一左一右抓住了正合拢着的梯门，一边把门用力掰开，一边把自己的脸往电梯里挤。

    那脸已经开始变形了，不断有豆大的黏液从她越来越大的毛孔里渗出，顺着脸淌了下来。

    檀眠花站在最外面，这脸就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吓得她疯了一样惨叫起来。我们其余人连忙一半左边一半右边手动关电梯门，但傅丽丽力气大得惊人，尽管所有人都使上了吃奶的劲，铁门还是被一点一点地掰了开来。

    “你指我什么？为什么要看我？”她脸上的毛孔慢慢变成了怪物身上那样的孔洞，瞪着君槐，目眦欲裂，“你让他们看我干什么？”

    君槐吓得出口的话都是哆嗦的：“我没有……”

    “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么！？”

    林谴拼命扒拉着门，仰头嚎叫：“你说呢！！！！”

    眼见着她就要整个钻进来，我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句：“要是把电梯搞坏了，你怎么和你老板交代！？”

    这本来是病急乱投医的一句话，没想到她还真犹豫了一秒，手上的力道也小了大半。我抓紧机会，一把扯下了光猊头上还没摘的头盔，狠狠地就朝那张脸砸了过去。

    光猊被我扯得惨叫一声，但马上就被傅丽丽的惨叫盖了过去。她捂着脸后退了两步，再抬起头来时候嘴唇已经消失了，剩两排焦黄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

    “卧槽！！”林谴魂都快飞了，“她真是boss！！”

    “关门！趁现在快关！！”

    “我不行了我没力气了——”

    “快关啊！！！”

    傅丽丽抬腿冲了过来，一张猩红的血盆大口已经占满了下半张脸，门也在我们的尖叫声中渐渐地合上，终于在她逼近的瞬间关了个彻底。

    “叮。”

    电梯开始平稳地下降。我们上方的显示屏上多出来了一个鲜红的数字：2。

    我气喘吁吁地靠在了墙壁上，旁边的人也哀叫着瘫了一片，不过乱竹的下场历历在目，我们再累也没敢怠慢自己的蜡烛。

    “我现在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为什么她会变成那个鬼样子，为什么我们现在在二楼，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数字都还没动，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戴着头盔你偏偏要扯我的。”光猊抬了抬眼皮，“但我一个也不想问。”

    那当然是因为你离我最近了。我默默看他一眼。

    “所以……”檀眠花颤巍巍开了口，“结束了？”

    “结束了吧。”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然后就再没人出声。没有总结也没有怀念，我们心思各异地等着电梯到站。

    过了也许五分钟，也许更久，又是“叮”的一声，显示屏上的数字终于由“2”变成了“3”——尽管电梯刚刚一直在往下。

    梯门开了，露出后面说熟悉不熟悉的黑暗。

    电梯里的众人窸窣了一下。

    “好黑啊，这能走吗？”

    “上次出本也是这样，我觉得应该都这么黑吧……”

    一阵嘀咕声中，姜橙是最先站起来的。她抹了把凌乱的头发，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多谢了。”

    我对她的印象还是挺复杂的，但再多的不满此时也已经放下了，最后也只是冲她笑了笑：“不客气。”

    她点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哎……咱们也走吧。”我撑着酸胀的腿起了身，一边捞半天爬不起来的林谴，一边跟剩下的人打了个招呼，“你们自己多保重啊。”

    “你也是。”虞息冲我招了招手，“一定要活下来啊。”

    光猊笑嘻嘻的：“有机会来双梦跟我一起打本！”

    我一愣，然后“嗯”了声。

    走出梯门，身后的电梯就消失了，偌大的黑暗里只剩下了我和林谴两人，以及脚下一条鲜红的向下长阶。

    我们慢慢地往下走着。

    “这次可吓死我了。”林谴心有余悸，“这才第二个本啊，就只有一半的人有命出来……那之后不得有团灭本吗。”见我不回话，往我身边凑了凑，“嘿。想啥呢？”

    “在想特效。”

    他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好想的。”

    “你记得最后拉我出来的时候吗？单靠你和姜橙两个人拉的话我现在人估计都泡肿了。”我皱眉，“是有人跨服务器给我开了特效，我才能刚好逃出来。”

    “这还能跨服务器？谁开的？而且那个人怎么知道你遇到危险了？”他瞪了瞪眼睛，一股脑问了一堆问题，“你在游戏里还有别的认识的人吗？”

    “没有了，”我摇摇头，“所以才觉得奇怪。”

    之前情况紧急，这些细枝末节我早忘了，还是虞息刚刚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我。

    特效的内容是，【一定可以活下去】。

    我刚开始以为是傅立十一看在什么的份上良心发现，或是冯诺二曼又黑进了系统救了我一条狗命，但现在想想又好像都不是。

    如果和别的特效文风统一，这句话应该写成“三十秒内免疫所有伤害”，或者更笼统一点，“三十秒内不会死亡”之类的。“作者”冷漠、官方，又视人命为草芥，这样写也符合它们的性格。

    但这句话不一样。这句话相当地有……人情味？甚至还有点祝福的意思。

    我愈发费解起来。但我在游戏里确实只认识林谴一个人啊。如果不是“作者”的话，这东西又是谁给我开的？

    而且这buff也太犯规了，山河都才八秒，这特效直接罩了我半分钟——这至少得是S级了吧？还有这样的大佬青睐我吗？？

    林谴还在旁边认认真真揣测：“难道是bug……诶，到了。”

    我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了台阶下熟悉的一扇木门和一根短柱。等我们走近了我才看清，这次短柱上浮雕的内容是一桌盛宴：无数臃肿的人类爬上了餐桌，在倾洒的餐具间大快朵颐。

    我和林谴已经业务熟练了，直接把蜡烛递给了短柱上蹲着的巨人。巨人用尾巴卷着我们的蜡烛端详了片刻后，克制着愤怒道：“原来是祂的旨意！恣肆、毁灭——但我将不再说什么！我将让开前方的路。”

    和上次说的倒是差不多。

    手臂一疼。我低头看了眼，发现手臂内侧原先的“II”后面多了血淋淋的一竖，成了“III”。林谴这回依然没出血，只是伤口处红肿了起来。

    我打开了木门，在门后看见了一汪泛着金光的海洋。

    “呃。”林谴有点不情愿，“不会还要游吧。”

    事实证明不需要。我们进去后走了没几步，就直接摔进进了一片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