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间里并没有人，甚至连散落在地的东西都没有。虞息一干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们喘着气往前爬了两步远离电梯门，然后就接连瘫倒在了地上。我们的衣服都被水浸湿了，在身下摊开一大片水渍。

    “我|靠。”林谴瞪着黄一片白一片的天花板喃喃，“出去得学学游泳。”

    他们人呢？我有点想问，但话到了嘴边又没力气说出口。总之要么出事了要么没有，林谴和姜橙也不会知道答案。我在管道里折腾了快一个小时，鬼门关里都进出了好几个来回，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去当救世主了。

    我们三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休息了半天，最后还是姜橙最先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努力抬动眼皮去看她。

    她先是在原地撑着膝盖站了会，大概是突然站起来头晕得厉害，然后猛然一指我，有点咬牙切齿地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和这个游戏有关系？”

    我疑惑，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我脑子转不动了还是她这句话本身就说得有问题：“什么叫和游戏有关系？”

    “你……”她极力使自己听起来比较镇静，“你是不是和‘作者’是一伙的？”

    “你知道‘作者’？”有薛衍这辆前车，她这么说我也不意外了。

    “我——你就说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吧，不然你刚刚那个特效什么的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看着她又怒又怕的表情，以及那根气势汹汹却颤个不停的指头，忽然有些想笑：“我要真和他们是一伙的，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苦肉计呗，谁知道！”她一副防备的姿态，嘴上依旧不饶人，“不然你跟我解释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是我们偶然发现的系统。”我慢慢解释道，“姑且就叫特效系统吧，我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

    她半信半疑：“特……”

    “诶诶！”我和林谴连忙出声打断了她。

    她被我们吓了一跳，林谴就比划着解释道：“这东西吧你一说特效两个字就会触发。我们的已经用完了，但你还是小心点好。”

    也许是我和林谴的反应太过真切，她马上也当了真，后怕地捂了捂嘴后小心翼翼道：“那这个……是怎么个操作法？”

    “之前我用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指了指放在旁边的蜡烛，“你同意开启之后，系统会随机给你施加一个buff，不管多离谱，在它给出的时限里都会成真。”

    “随机？”她一下也抓住了这个字眼。

    “对，而且特效是分级的。我上个本拿的是S，这个本的特效就是S级……不过我不知道它是根据什么给特效分的级。”

    我记得常笑的评分是C，特效内容好像是短期恒温。放在和温度相关的副本里，这特效可能能救命，但到了这个本，除了能让人泡在冷水里的时候好过那么一会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用。

    说起来，那个把我救出管道的特效是什么级别的来着？是我忘了，还是它根本就没说？

    不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甚至不是随机特效。

    “你说你已经用过了？”她皱着眉看向林谴，“你开出什么来了？”

    “我？我直接开了个道具出来。”后者有点不好意思，“我最近运气一直很好。”

    她一听“道具”两个字，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我要是现在为了道具用了特效，万一没中，待会要是又出个什么事，是不是就没有能保命的了？”

    我没法回答她。留着特效也未必能保命，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似乎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劲头终于过了，她自己想了一阵子后又焦虑了起来，扭头看向了我，急切道：“你觉得本还有多久？是不是快要结算了？”越说声音越抖得厉害，”我要是到时候还是没有道具……会怎么样？”

    “活动范围已经被淹了，时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我扫了眼她用力搓着指甲盖的手指，尽力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委婉些，“道具应该是是基本的通关要求。”

    她眼神一僵，喃喃：“那我不就要死在这了。”

    林谴本来还一脸的怜悯，怜悯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了她抢我们食物的凶恶事迹，赶紧过来把我们的蜡烛往他那护：“你你你你可别打我们道具的主意啊，我们也想活的！”

    她不耐烦地吼了过去：“我倒是想啊，但是我抢得过吗！？”

    林谴一呆：“也是。”他一个人就能把她打得很好看。

    见他同意得这么果断，她又急又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圈。

    “要不还是把特效开了吧，”我权衡了一番，“都到这一步了，后面要是真要出什么事，估计也不是一个特效能救得活的了。”等结算了再来用八成也晚了。

    “你确定？”她一脸踌躇。

    “不确定。”我日常免责声明。

    她瞪眼看了我半天，似乎是没想到我撇责任撇得这么快，最后大概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叹了口气认了命，闭眼道：“特效。”

    “叮咚。”

    “检测到特效需求，玩家[姜橙]是否要立刻开启特效？提示：您第一本书评测等级为A，此次特效将为A级特效。”

    “开。”

    “玩家[姜橙]开启A级特效。”

    “随机A级特效内容：玩家[姜橙]获得逆转时间效果。本轮副本结束前可以使一件指定物品恢复到效果使用时间前三十分钟内某一时刻的状态。”

    我听得一脸茫然。

    这东西听着挺厉害……但在这里有什么实际用途吗？

    “恢复到前三十分钟内的状态。”姜橙空洞又少许疑惑地复述了一遍，末了顿了顿，忽然怪笑了起来，“管道肯定不算物品吧，这破地方有哪个东西我稀罕恢复？”她笑着笑着就焦躁了起来，“就不能把我直接送回三十分钟前！！？”

    恢复状态……

    我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伸手在自己身上各处摸索了起来。

    林谴看我有了想法，就试着安慰她：“你先别急……”

    “怎么不急！？要死的又不是你！！”她尖叫了起来，“你们就直接说吧，我现在跳下去是不是还会死得比待会好看点！？”

    “找到了！”我把东西从靴筒里拔了出来，惊喜地叫了一声。

    那是常笑的那根已经被熄灭了的蜡烛。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肯定活不成了，才在临死之际即便挣扎得那样血肉模糊，也要把自己已经失效的道具递出来。

    我身上没有别的保险的地方，混乱间直接塞进了高帮的靴筒里去。

    灭了的蜡烛已经算不得道具了，我就没太记在心上，加上下一秒就差点被人面蛛一腿刺中，后面逃命逃得心急，也就彻底忘了还有这件事。

    “虽然我不知道它在半小时前是燃着的还是灭的，”我把它往姜橙那边递了过去，“但你可以试试。”

    姜橙已经处在了崩溃边缘，估计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眼睛还是条件反射地看了过来，结果一看就是一愣：“这是什么？”

    “蜡烛。”

    林谴看呆了：“你从哪掏出来的？？”

    “……鞋里。”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蜡烛，然后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我：“是……道具的那个蜡烛？”

    我示意她把东西接过去：“能不能是就看你的运气了。”

    她明白了过来，仍旧是有些不确定地把东西接了过去。

    在到了她手里的瞬间，蜡烛本来已经泡水发灰的芯头忽然一亮——一枚极小但是明亮的火星凭空出现在了烛芯上。紧接着，像是在有生命地生长一般，星星之火一点点吞着烛芯，几秒后就已经燃得和我们的一般亮。

    我松了口气，林谴也欣喜地喊了一声牛皮。

    姜橙得救了。

    火苗在蜡烛头上稳健地跃动着，照着姜橙脸上逐渐浮现的一片血色。

    她表情抽动了抽动，忽然毫无预兆地大哭了起来，捧着蜡烛滑坐在了地上。

    “你……你也别这么激动啊？”林谴给她的动静吓了一跳。

    “谢谢你们……”大概是恐惧了太久，刚刚又大悲大喜得厉害，她一时半会哭得根本停不下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道，“谢谢你们……”

    “别谢我们，你要谢就谢常笑。”我看她哭，本来已经平静了的心里也堵了一下，“这本来是他的蜡烛。”

    林谴眉头一动，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上楼以来还没谈论过常笑此人。常笑的动静拉绳的他们都能感觉得到，肯定也知道他已经出了事。我们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心照不宣地不去揭那一片是惋惜也是兔死狐悲的疤。

    可能是他对生死的淡然给了我一种错觉，也可能是我到现在还相信善人必有善报，当时他站出来帮我的时候我就想，他毫无疑问，一定会是这次幻境全身而退的人中的一员。

    常笑是个好人，我们都清楚，即便是薛衍也不一定希望拖他给自己垫背。童话嘉奖善良，志怪惩罚恶念，按任何路数来说他都最不该死。可傅立十一显然不这么想。

    连他都死了。那我们呢？

    姜橙还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谴倒也没问我下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轻轻拿胳膊肘撞了一下我，小声道：“你没事吧？”

    我垂着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我能有什么事。”

    他哑了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要是知道自己的道具救了人……道长一定会很开心。”

    我慢慢点了一下头。

    “哎呀，这是在哭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股冷意也直接浇了我一头。姜橙原本还在哭，一下也硬生生止住了。我们三个同时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傅丽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电梯间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

    她的着装依旧那么得体，脸上的笑容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你们都找到蜡烛了？”她看了一圈，笑意更浓，“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呢？”

    姜橙吓得连哽咽都忘了，抖着身子直摇头：“我没有哭……”

    “那就好，我还以为几位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呢。”她慢慢道，“毕竟我们这里的环境这么好，想也不会薄待了几位。”

    “拉倒吧，电梯都成瀑布了，人造奇观呢。”林谴看到她就不高兴，很不怕死地嘟囔了一句，话刚说完就被我掐了胳膊。

    她古怪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对我们笑了起来，尽管这样的笑容没有半点活气：“多亏了各位的努力，我们的维修马上就要结束了。请跟着我来，和大家一起总结成果吧。”

    说罢就转身领起了路。总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们面面相觑了一眼后还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走进了一侧的走廊里。我本以为她会直接带我们出本，但走了小几分钟的直道，一个拐弯后，我们却来到了另外一个电梯间。

    这个电梯间里，虞息、光猊——队里所有的幸存者都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三个被傅丽丽领进来。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林谴呆呆地抹了把脸，“难道我们之前走错出口了？？”

    这倒不会。我们的绳子在那一直没动过位置，而且姜橙常笑也和我们在一起，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走错。我四处看了一圈。这电梯间和我们之前在的那个一模一样，连污渍的走向都没有区别。

    傅丽丽对这点似乎不打算解释，只回头对我们笑盈盈地道：“请三位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吧。”

    “这些人是真人吗？”姜橙犹豫道，“我不太敢过去。”

    “他们是不是我不知道，但咱们傅女士一定不是。”林谴诚恳道，“你要是乐意留在她旁边也行。”

    她一听哪还敢待下去，马上第一个走了过去。

    我跟在后面，迈步迈得也是飞快，毕竟背对傅丽丽确实需要足够的勇气——你永远不知道她在你背后摆的究竟是怎样诡异的表情，或者会不会突然掏一把刀出来。

    “你们去哪了？”等我们走得足够近了，虞息才压着声音问我，“你们的绳子突然都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我在她旁边站定转身，看傅丽丽进入视线范围后才宽了宽心，小声道：“我们刚刚也没看见你们。你们一直没动过？”

    “没噻，动的不是你们吗？”她皱眉，“难不成又被这鬼地方摆了一道。”

    “他们是不是活人啊？”檀眠花有着和姜橙刚开始一样的想法，对我们很是忌惮，“不是从这边下去的吗，怎么会从那边的走廊里回来？万一是被那女的调了包的脏东西怎么办？”

    “那你倒是别说给我听啊。”姜橙也不回头看她，只慢悠悠道，“我要是鬼我不得第一个宰了你。”

    大概是这怼人的口气太熟悉，檀眠花除了气愤之外也不怀疑了。

    “七，八……”傅丽丽看了我们一圈，又展开了笑容，“九个。看来大家都到齐了呀。”

    光猊在后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我们来的时候有十二个人，到齐就有鬼了。”

    “不对啊，一个南珏一个薛衍，还少了个谁？”有人交头接耳，“那个叫常笑的道长呢，怎么没看他一起出来？”

    “还用问？没出来就是没了呗……”

    傅丽丽根本没被议论声影响，毫无生气的眼神在人群里一寸寸挪过，忽然在转到某一个方向时，静止不动了。

    电梯间内渐渐趋于寂静。我们陆续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转头，看向了站在人群最后的某个人。

    渺渺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求救的目光掠过回头看着她的众张面孔，得到了一片沉默作为回应后，最后只能避无可避地迎上了正前方傅丽丽的目光，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和她对视。

    那眼珠子里空洞洞的，瞳仁死板得像是贴在煞白眼球上的一张黑色纸片。不是她害怕，是她在这对眼睛里根本找不到可以对视的焦点。

    眼睛的主人笑了：

    “你为什么没有蜡烛？”

    渺渺顿时崩溃了，直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对着她边大哭边低头：“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我？”傅丽丽笑容不变，轻声细语道，“一根蜡烛而已，不用跟我道歉的。”

    大概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甚至还有了点被死神赦免的错觉。渺渺愣怔着抬起了头，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

    “但这样你可怎么走夜路呢？外面那么黑，多危险啊。”

    场面一静。她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

    突然，渺渺的表情因为惊恐而扭曲了大半。她一下往后摔去，手撑着地面往后挪了好几步。

    “我看不见了，”她一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全身颤抖着尖叫了起来，“我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