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滚石城(九)

    我们三人退回了楼梯间里,脸色都很不好看。

    我实在是没想到怪物身上那些会动的鳞片竟然就是童谣里的蜜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入本以来我们就处于非常被动的状态——不管是被布置的那一堆任务,还是被怪物碾得满城堡跑,我们人都快死了一半了,出本的头绪却到现在还没有。

    “我们已经进本一个半小时了。”燕思楠大概也是感到了一丝紧迫,抬腕看了眼手表。

    我们刚进本时计算的是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左右。虽然不知道三小时后具体会出现什么变故,但最好还是不要拖到时限之后的好。

    “怎么办啊。”林谴一脸狂吐之后的菜色,“我感觉我们现在跟等着被屠一样。我现在很慌。”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我强行镇定了一番,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还是给自己听的。

    林谴欲言又止地安静了下来。

    我们这边一安静,血的腥臭味和它所携带的不安感又开始发酵了起来。

    “这样吧,我们先整理一下现在的信息。”我尽力屏蔽掉那股血腥味,“我们现在有两条线索。一条是童谣《十个小印第安人》,另一条是五个房间里不同的‘宝物’。”

    林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燕思楠则若有所思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童谣里‘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的第一个死者,是一进本就吃面包噎死的袍绘,大家没有意见吧。”

    林谴眨巴了眨巴眼睛。

    “‘深夜不寐真困乏,倒头一睡睡死啦’的第二个死者,我猜应该是违反规则进了别人房间、失去理智往自己眼睛里塞棉花的楚淮。”

    毕竟棉花总让人想到舒适蓬松的被褥,往眼洞里塞棉花这一举动也有点要把眼睛永远闭上的意味。

    “陆御被斧头劈死的死法对应的是‘伐树砍枝不顺手,斧劈两半一命休’,洛零的是‘玩弄蜂房惹蜂怒,飞来一蜇命呜呼’……这两个特征都很明显,没什么好说的。”我在心里算了一下,“这样一二四五句,四个死者都齐了。”

    “跳过了第三个。”燕思楠道,“‘德文城里去猎奇,丢下一个命归西’。”

    “会不会是我和齐姐下去送皮草的那一次啊。”林谴忽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本来轮到了我们中的一个,但是因为我们及时识破了那老东西的奸计,所以才跳过了这个死法?”

    “你说话是真不动听。”我略一沉默,“但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是被跳过了吗?还是还要再轮一次?接下来的死法是什么??”他马上又紧张了起来。

    我本来正看着他焦急的脸思考,听他这么说,心里头之前的想法忽然明确了起来,不由微微皱起眉:“我有个想法,但说出来怕你们打我。”

    “你说呗。”林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得好像我们能打得过你似的。”

    “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眉头越皱越紧,“好像进本以来,没有NPC跟我们提过童谣这件事情吧?”

    燕思楠像是也想到了什么,眉间也是微微一动。

    “那……”我疑惑地看向他们,“真的有童谣这一回事吗?”

    “啊?”林谴眨眨眼,“我们刚刚不都对过死法了吗,除了第三句每个都对上了啊。”

    “可能吧,也许在‘作者’的安排下它们对上了。我的意思是,”我指了指脚下,“这首童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存在吗?”

    林谴依旧不明所以。

    “我这么说吧。就像我们会下意识地认为城堡主人布置的任务就是主线任务一样,我们也会先入为主地去想童谣里的死法,认为线索会出现在童谣上,因为这首童谣实在在太多恐怖故事里出现过太多次了。

    “我们太害怕了,不停地想着下一个死法是什么,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我复盘着,“你想,我们进本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找知道这首童谣的人求证这十种死法分别是哪十种,然后就是去揣测第一个吃东西的人会不会真的像童谣里一样被噎死。我们直到现在想得最多的还是这个,所以我们才一筹莫展。”

    虽然童谣似乎真的在印证着一个个离奇的死亡方式,但万一这只是最细枝末节,甚至起到误导作用的信息呢?

    “……什么意思?”他彻底懵了。

    我正想接着解释,一旁的燕思楠忽然开了口:“如果我们团队里不是恰好有人知道这首童谣,并且还能把它背下来的话,这首童谣对我们来说就不存在。因为目前为止这个副本也没有给过我们相关的信息。”

    “是啊,”我点点头,“所以童谣一定不是通关的关键。‘作者’不会设这种毫无意义的死局。”

    比起知识,童谣更像是一种游戏规则。想要我们玩好游戏,它总得告诉我们规则才行。

    “我还是不理解。”林谴挣扎道,“不管童谣存不存在,它对我们来说不都已经起到了预示死法的作用吗?”

    “但是预示死法本身没有任何用处。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死亡是知道了死法就可以规避的。”燕思楠语出无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下一个死法和官司缠身有关,但直到有人死那一刻前,我们都不会知道官司在这里指的是什么。”

    是啊。我满心赞同。尤其是陆御的死法,最后丢下来砍死她的那一把斧子简直太离谱了,不像是预言灵验,倒更像是为了验证预言而刻意安排的一样。

    我甚至不觉得袍绘噎死的死法可以规避,毕竟管家站在我们身边盯着我们吃饭不会是毫无原因的。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们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他会随机选一个条件最接近的人直接创死。

    重合的死法更像是“作者”从童谣中汲取的如何让我们死得千奇百怪的灵感,也可能是它误导我们的手段,但大概率不是只要我们分析透了这首童谣,事态就会有所转变。

    林谴被她说得哑然,好半天才道:“那那幅壁画的目的是什么??”

    “可能壁画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的肖像画。”燕思楠看了我一眼,“可能指的是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是印第安人。”

    “……哈哈。”林谴干笑一声,估计是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看到我也一脸沉思,他嘴角才掉了下去,“你认真的啊。”

    “我觉得盾娘说的有道理啊。如果要传达的信息不是《十个小印第安人》了的话,那就只能是‘印第安人了’。”我吸了口气,“从一开始我们就在纠结于童谣,但从来没仔细想过最浅显的一点——

    你们不觉得这次NPC的印第安人血统很突兀吗?”

    林谴嗫嚅:“我以为是用来呼应那首童谣的。”

    “而且场景还是欧式城堡。”燕思楠略一思索,“还有头顶上的那座跟印第安文明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天主教教堂。”

    “你这话说的。”林谴唧唧歪歪,“又不是印第安土著,有印第安人血统的就不能住城堡信基督了吗。”

    我和燕思楠同时瞥了他一眼,他也乖乖闭上了嘴。

    如果我们真是印第安人的话,那我们和城堡主人就是同族了,难怪他会收留我们。我恍然大悟了一下,但马上又费解了起来:那他对我们赶尽杀绝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主仆两人行为如此怪异,恐怕不只是脑子,背景也不会正常到哪去。没准这一切的解释会在这里。下一步得去好好调查一下。

    我正在心里盘算着,身边突然传来林谴的一声惊呼:“我想起来了!”

    “你小点声!”我魂差点给他吓飞了,赶紧冲他摆手势。人怪物刚走才多久啊,我们后面那一大滩子血还温着呢,他怎么就这么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

    “哦哦。”他像是才记起来还有这回事,连忙压低嗓音,“我是想说……你们要是说重点是印第安人的话,我们的皮草,那什么海狸皮和豪猪皮——都是印第安人毛皮贸易里的货物啊。”

    “毛皮贸易?”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欧洲人刚发现北美大陆不久的时候,欧洲手工业品和美洲当地资源的贸易非常盛行。”燕思楠道,“动物皮草就是美洲资源中的一种。”

    “我前两年刚学这个,记忆犹新得很。”说到自己擅长的,林谴立马眉飞色舞了起来,“当时好的皮草在欧洲是只有上等人才能穿的宝贝,但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就什么都不是,所以吸引了很多欧洲的毛皮商人去低价收购。海狸皮最浓密最保暖,是毛皮贸易里最受欢迎的。”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我向来缺失的历史知识里还有这么重要的一环。

    “豪猪对印第安人来说是传达幸运的动物,所以也出口了不少豪猪皮的制品,不过量肯定没海狸皮多。”他越说越激动,“我可算想明白了,我们房间里的东西对城堡主人来说还真的就是‘宝贝’!”

    “原来是这样。”燕思楠一路辅助到最后,终于饶有兴趣地扬了一下眉毛。

    “你的房间里是什么?”林谴忙不迭地转去问她。

    “是一种风干了的东西。”她略回忆了一下,“有点像果子,闻起来有种有点冲的香味。”

    林谴一拍大腿,人都差点蹦了起来:“那不是海狸香嘛!”说完又抓心挠肺地懊悔起来,“我早就该问你的,要是早问你了可能我们就不用绕这么大一圈子了。”

    看我们知识好像没跟上的样子,他忙解释道,“就是风干了的海狸的香囊腺,跟海狸皮在交易上的性质差不多,卖去欧洲做香水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棉花也是印第安人本土的种植物之一。”燕思楠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棠吱房间里的那种棉花。”

    “所以……”我反应了过来,“我们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印第安人眼里的‘宝物’?”

    林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浅浅吸了口气。

    “……你们在说什么啊?”走廊里的叶大狗终于虚弱地插上了一嘴,“或许有人想知道我的房间里都是装饰过的贝壳吗。”

    林谴有点诧异:“他还没疯呢??”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大狗又是一句半死不活的话飘了过来:“你能不能不要看不起人啊。”

    “……”林谴张了张嘴,最后一挥手,“我去看看他。”

    目送完林谴重新走进走廊,我想自己站着说了半天话也怪累的,于是左右看了看,在楼梯上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燕思楠两腿交叠,慢慢靠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我抬头看着她。

    副本里人的定位其实挺好揣测的,比如楚淮,再比如棠吱,是顶梁柱还是害群马,多等一等总能露馅。

    但她不一样。她行动轨迹我一点都揣测不来。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又似乎对一切都游刃有余。

    最重要的是,我总觉得她认识我。

    我看她的时候,她也没有逃避我的目光,垂着一对清冷浑黑的眼睛看着我。

    “你上一本真的是C吗?”我实在是没忍住这该死的好奇心。毕竟叶大狗那样的才能叫C,哪有C像她这样的啊。

    “我不像吗?”她笑笑。

    我心说你糊弄鬼呢,在餐厅的时候真是一根筋不害怕也就算了,刚刚脑子都转得飞快了还想蒙我。

    她想打太极,我却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致,看她笑得温温润润的样子只越发觉得熟悉,于是皱眉道:“说真的,你是不是认识我?”

    她微微一愣。

    她表情管理向来到位,以至于这还是我头次从她脸上看出除了冷淡之外的神色。我断定自己肯定是问出了什么,于是盯着她的眼神更加执着了起来。

    在书里被认识总让人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但出乎意料地是,我从她身上感不到任何敌意。

    所以我也没有去提防她,只是坐在原地,有些固执地等着她回答。

    “为什么这么说?”她最后问。

    “感觉。”我道。

    她顿了顿,然后哑笑了一声:“那你的感觉很准。”

    “你这是承认了?”我诧异了一下。

    “没有。只是觉得和你一见如故。”

    “……”是哈,毕竟人家连评分都不愿意告诉我。

    “你打算怎么办?”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抬了抬线条分明的下颚,示意林谴和叶大狗的方向。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我在想,城堡主人这是想让我们帮他把他的宝贝运到哪去。”

    她慢慢“唔”了声。

    “你下去送过东西了吗?”我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还没有。”她瞥了眼楼梯,“我觉得送货不是通关的关键,所以先上教堂看了看,没想到看到一半就出事了。”

    “他们也差不多,也是被楚淮的死和怪物打断了。”我思索了一下,“那除了白叶枭不知道在哪之外,我们应该都没成功送成货过。”

    她挑眉:“你们不是说送货会被管家杀死么?”

    “可能吧,但是那条隧道里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想要借口我们勤劳慷慨杀死我们的话让我们扫地擦玻璃就好了,那么珍贵的东西在上面放得好好的,何必经我们的手,冒着弄脏摔坏的风险,大费周章地运到下面去。”我拿指节轻轻敲了敲下颚,“他们是打算跑路,所以要把宝物都运走?”

    “或者说——”她忽然道,“也可能是他们要交易的对象在那里。我们在帮他们完成一场交易。”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觉得更倾向于这个。”

    她端详了一下我,最后失笑:“你不会还想去那里看看吧。”

    “上次管家想杀死我是出于对我帮他们忙的奖赏。”我看向她,“但这次如果我不带东西直接进去呢?”

    她漆黑的眼睛微微垂了一下。

    “你胆子还真是不小。”

    “胆子不大人早没了。”我笑笑,“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她抬眸望向了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半扇侥幸,另一半则是我读不懂的,像是自责也像懊悔。

    但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那点阴霾很快就化在了她的笑意里。

    “当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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