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滚石城(十二)

    这画大概已经在床底下放了很久,整幅画连带框上都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将鎏金画框原本灵动的花草纹都填得乌烟瘴气。

    我蹲下来,拈着袖子擦了一下画上的灰,留下一道相比之下明艳到扎眼的痕迹。

    第一幅画是一张画像,然而画中的主人公却不是我在这里所见过的任何一副印第安面孔,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白人男性。

    水鸭色的礼服和身后的墙纸几乎融为一体。他端坐着,将一根骨白色的手杖横在两膝上,静静注视着画框之外的画师。

    “这是谁?”我茫然。

    就算我脸盲了点,但这个人种都不一样了啊。

    “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再看看这个。”燕思楠说着,把这幅肖像画下叠着的另一幅抽了出来。

    这幅画中,第一幅画里的主人公坐在正中间,身侧坐着的是同样生了一头华发的白人女人,年纪看起来和他相仿,看姿态应该是他的妻子。

    老太太绿色绸缎的裙面上坐了个四岁左右、金发碧眼的男孩,一侧站着个稍大些的女孩,由一对站在老夫妻身后、打扮同样华贵的年轻夫妻牵着。

    年轻夫妻的身后则站着三男一女,虽说还是白种人的长相,但肤色更趋于小麦色一些,瞳色和发色也是不那么通透的棕黑色,身上的布料也远不如其他人的价值不菲。

    “这是个家庭群像?”我喃喃。

    “没错。男主人,女主人,他们的下一代和孙子孙女。”她在画上指了指,“后面四个人应该是他们的仆人。以前一些爱仆有和主人一起入画的资格。”

    正好是十个人。

    我一个激灵,一下就想起了备忘录上反反复复的“十”这个数字。

    而且,这些显然就是被从画廊里摘下来的画。

    “我们可能找到真正的城堡主人了。”燕思楠挑了挑眉,一脸的意料之中。

    我也感觉一切都慢慢合理了起来:“我就说这个城堡的风格怎么和他们两个那么不搭。”

    难怪城堡主人要在画廊的高处修烛台,靠阴影来遮挡画廊墙上的印记。

    他作为后来人,当然不希望自己家里挂着其他人的画像,然而等把画全部取下后却发现时隔变迁,画框已经在墙纸上留下了无法去除的磨痕。

    他第一反应是去替换画廊的墙纸,但机械化量产在这个时代尚未普及,他很有可能根本联系不上当时为城堡提供壁纸的作坊。

    “那他为什么不挂一些新的画上去呢,”燕思楠敲了敲几乎腐朽的画框,“把那些印子挡住不就好了吗。”

    “我猜可能是因为他没钱了。”我诚恳道,“我看那些交易记录里,城堡主人本来还有点什么象|牙珊瑚可以卖,卖到后面都开始抠天花板了。”哪还有钱去请人画画。

    但这样的话,另外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这座城堡,是怎么到现任城堡主的手里的?

    看前任城堡主儿孙绕膝的样子,过继是不太可能过继的。如果说是买来的话,这个连墙都修不起的消费能力也不像。

    难道是城堡后来荒废了,被这一主一仆瞎猫碰上死耗子,捡了个大漏?

    我正盯着两幅画思考,忽然感觉身后空气一动,再就看到画框上闪过了一道影子。

    那似乎是一把大刀。

    白光直入我眼底,扎得我眼皮一跳。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先一步往下一躲,一道齐整的冷风就擦着我的后脑勺扫了过去。

    情急之下的反应当然没有平衡可言,我直直摔在了地上,胳膊肘直接把地上的画捣出了个洞,顾不得疼,马上大喊:“盾娘!”

    那把刀砍我不成后马上就扫向了燕思楠,后者却根本不慌,先是极其灵活地躲过了来人的两三下挥砍,然后猛地扣住了来人持刀的手腕,似乎是想直接扭折他的胳膊。

    但不知怎的没使上劲。那人个头比她高大了一点不止,把她手一拧,反把她逮羔羊一样困在了他手臂的禁锢里。

    我心惊肉跳:“盾娘!!”

    那是一张白人的脸,浅棕色的眼睛冒着凶光,宽阔的鼻根和嘴显得长相极其粗蛮。

    他甩开膀子,横着刀就要往她身上砍去。

    我一看这还得了,忙抓起了此时离手最近的东西,半摸爬半趔趄地起了身,卯足了劲、往他头上狠狠砸了过去。

    一声巨响,画框顿时给砸了个四分五裂。陈朽的木框拉扯着画布碎了个彻底,带着不知哪年攒下来的粉尘直往我眼睛里扑,砸得我两条手臂都麻到了骨头底。

    我喘着气,胆战心惊地隔着粉尘看他的反应。

    他沉默地站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完了。我心脏狂跳起来。果然还是不能和NPC硬碰硬。这一下没用,接下来怎么办?我还能拿这几根破木头干嘛??

    然而不等我想明白下一步,他忽然直挺挺地往我的方向倾压了过来。

    我吓得攥着半个画框连连后退,燕思楠也趁机从他身前钻了出来,一把抓起我躲到了一边。

    他慢慢地倾倒,然后面朝下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我一愣。这就倒了?

    还没等我庆幸,像是被惊雷惊醒的一屋子小孩,屋外的隧道里突然微微混乱了起来。

    有那种鳞片刚开始翕动、尚且带着未甩净的黏液拖泥带水的“咯咯”声,也有欲动不动、沥沥作响的盔甲摩擦声。

    我意识到是那些怪物在躁动,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感觉到自己耳朵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敏感到极致的听力将声音又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燕思楠抓住了我一手,示意我不要动——虽然不需要她说,我现在也是一个动弹不得的状态。

    等了一阵子,那些细微的噪音终于慢慢消停了下去。

    她盯着铁水壶上门外的倒影看了片刻,最后轻轻松了口气:“没事了。它们好像在这里会睡得很沉。”

    “……”我惊魂未定,“是因为门口的河狸香吗?”

    “可能是,但我觉得那些气味只能起到暂时性的庇护作用。如果真的把它们吵醒了的话,光靠气味还是拦不住的。”

    我一想也是,见她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走过去,不由心有余悸:“看着个头挺大,没想到这么不经打。”转而又佩服道,“这人一个都快有你三个大,你也是真敢上手。”

    燕思楠被这一出整得似乎也有点阴郁,揉着自己胳膊上被掐出的乌紫,轻声道:“忘了这是借的了,差点没摆平。”

    说罢看向我,似是好笑又好气,“你也知道他快有我三个大,砸他的时候这么没犹豫?要是那一下没砸晕,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给问得一哑,最后小声嘀咕:“那我还能丢下你跑吗。”

    更何况外面不是怪物就是死胡同,跑也跑不到哪去。

    她垂着眼望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才道:“是啊。你什么时候丢下谁跑过。”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说这个了。木刺没扎着你手吧?”她轻吸了口气,重新提起了点笑容。

    我摇摇头。疼好像是有点疼,也不知道是磨到了还是真的扎了木刺,但是比起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来说,怎样都不算亏了。

    “他死了吗?”我小心地问。

    在副本里杀|人越货这种事我早已见怪不怪,就是不知道杀|害NPC会不会受到副本的处罚之类的。

    她蹲下了身,把那男人翻着白眼的脑袋提起来了一半,伸手一探鼻息:“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我松了口气。

    这男人刚刚从后面靠近的时候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直到看到画框上的反光才反应过来。要是漏看了那一眼,恐怕我现在脑仁已经给切成两半了。

    能做到这么无声无息地行动,果然是被这座规定不能发出声音的城堡培养出来的。

    “还好是放倒了。”燕思楠揉了揉眉心,示意房间另一边台面上的两捆绳索,“先把他绑起来?”

    倒也是,省得他醒了之后又不好控制。

    我拿来一旁桌面上的两捆绳索,和她齐力把男人扶了起来,五花大绑绑在了床脚。

    “这谁啊?”等绑稳妥了,我才终于问出在心底憋了半天的疑问。

    他鼻子宽得不似白人,干皱的上唇上稀稀拉拉剩着些胡茬,穿着不是贵族打扮,长相也和画像里的那一家子大相径庭,跟后面那几个长相周正的爱仆好像也对不上号。

    “也许是后面城堡转手了之后才来的。”燕思楠倒是不那么在意男人的身份问题,扶着床脚蹲下了身。

    她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把他的身搜了个遍,除了一些目的不明的草纸,还搜出来了一把做工粗糙、连匙齿上的毛刺都没打磨干净的钥匙。

    “像是自己做的,还没怎么用过。”她把钥匙举到了灯下,眯着对桃花眼端详了起来,“真有意思。”

    我当然没悟到燕姐口中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正想开口询问,面前的男人忽然眉头攒动了一下。

    看来我那一画框果然没起多大的用处。我赶紧讳莫如深地退了一大步,生怕他突然暴起。

    下一秒,他眼皮一掀,直接和我撞了个照面。

    见是我们,他果真马上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挣得整个床都咣咣作响,几乎就要把几块床板给扯散。

    我这边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燕思楠倒是就等着他醒,见他精神了,拍拍手站起身,一把就将他之前使的那把大砍刀拄在了他的眼前:“醒了?醒了就好好说道说道吧。”

    说完刀身微微一偏,白刃映出他半张惊恐不甘的脸。

    “……你们想要怎样?”他龇着一口黄板牙,憋出了一句流利的中文。

    燕思楠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来口头盘问。

    我心说我业务也不熟练啊,斟酌一番后决定先来个不痛不痒的开场白:“我们也不想对你怎么样,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一块粘稠的液体喷落在了身前衣服上。

    男人啐完一口唾沫,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舔着牙笑了起来:“我没什么好回答你的。”

    我看着那张满怀恶意的脸,感觉自己的某根神经突地跳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

    燕思楠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我拦住她,低头看了眼身前挂着的那块唾沫,抬头对他也笑:“火气这么大,地底下的差事很不好当吧?”

    我拿过地上燕思楠搜出来的草纸,随意擦了擦,淡淡道,“你主人对我们不厚道,说好的给借宿一晚,给多少钱也没说,结果代价居然是要我们的命。被他捅这么一刀,我的火气也大得很。”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面不改色。

    “跟你的关系就是,我一个濒死之人,情绪也不太稳定,可以像现在这样和你聊天,也可以换我朋友那种比较粗鲁的方式聊。”我把纸团往他面前一丢,“全看你的喜好。”

    他愣了愣,旋即又怪笑两声:“唬人倒是挺有一手的。”

    “这么硬气的吗?”我惊讶,“那先砍两根手指看看骨头有多硬吧,别只是硬在嘴上。”

    燕思楠从善如流地提刀:“精确到两根有点难,多砍多少概不负责。”

    “那确实,毕竟刀这么大。”

    男人看我们一本正经地商讨着怎么砍、砍多少,眼睛已经是越瞪越大,直到看着燕思楠真就举着刀朝自己劈了下来,终是没绷住,撕心裂肺地连喊几声:“等下等下等下——”

    燕思楠熟练地停了手,我也配合着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他大喘着气:“你们他|妈来真的啊!?”

    “对啊。”我认真点头,“虽然不能和你详细说为什么,但是为了自保,我们真的会伤害你。”

    威胁人身安全的电脑程序和自己鲜活的生命,我还是比较拎得清的。

    他面露苍白,最后垂死挣扎了一句:“主是不会饶恕你们的。”

    我没忍住一个沉吟,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礼貌的笑:“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而且这么多年我还有机会赎罪不是吗。如果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主,你干了这么多斜撇子事,你猜主会不会饶恕你?”

    男人如遭雷击。燕思楠轻咳了一声,憋回了一声笑。

    我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如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男人紧抿着唇,似乎做了好一番心理挣扎,半晌后才像是泄气一样吐出几个字来:“我叫傅里曼……

    是这座城堡的养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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