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滚石城(十七)

    片刻后。

    傅里曼替我们在墙上开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门,露出了一个勉强能容下一人蹲行的小道。

    “从这里一直往上走就可以上去了。”他后退了几步给我们让开了空间,有些欲言又止,“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我看向他,想说点感谢的话,话到了嘴边,又忽然意识到他再怎么有血有肉,也不过是傅立十一的一块思维碎片。

    ——一个极度暴虐的“意识”以娱乐为目的捏造出来的的一丝良知。

    上一个副本里的傅丽丽和傅立十一同身共体,不过她充其量也只是个人形怪物,算不上人。

    那傅里曼这个活生生的,会因为貌丑而自艾、因为被冷落而生妒的人……

    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我轻轻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没叫出他的另外一个名字,只是牵起一个笑:“其实你长得不丑。”

    他呆了一下,最后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

    在门后狭小到需要矮身而行的台阶上走了片刻后,我们终于从另一扇小门回到了圆形大厅。

    我们出去后,门便自动锁住,和墙壁重新融为了一体。

    白叶枭不信邪地去摸,但又搓又抠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任何缝隙。

    “齐姐!?”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去,就见林谴欢天喜地地从圆厅中央的花朵沙发上蹿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可急死我们了!!”

    激动到一半看见了白叶枭,嘴角很不给面子地马上僵住,“这人又是从哪来的?”

    他旁边的叶大狗重点则和他完全相反,闻声就忙爬了起来:“我艹,白哥,藏剑之光!你没事啊!?”

    看见分开许久的两人都没事,我不由松了好大一口气。

    自从白叶枭加入之后气氛总是剑拔弩张,我实在是想念林谴这块活宝。

    “你们小声点,别忘了规则。”燕思楠出声提醒。

    二人这才想起洛零留在上面的一滩肉泥,赶紧闭嘴。

    人设破破烂烂,白叶枭修修补补。见有迷弟在,白叶枭又摆出了那副“鬼门关而已,去去就回”的松弛慵懒姿态。

    虽然我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他跑得比谁都快的背影。

    “你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帮林谴拍了拍肩头的一些灰土。这孩子应该在漆黑一片的隧道里应该没少摔跤。

    “你们掉进去之后我们就掉头返回了,本来以为至少会鬼打墙一下,没想到居然直接就出来了。”林谴挠挠头,显然自己也不相信会这么顺利,“我们出来之后,就在大厅里碰到了秀姐。”

    “秀姐?”我回忆了一下这次的小队成员,最后手一僵:“棠吱?”

    秀姐棠吱最开始是和军爷洛零组的队,后来和喵姐陆御不知怎的起了口角,混乱中把人推下去后触发了喧哗的惩罚——“蜜蜂”的狩猎。

    最后陆御摔死了,洛零被撕成了一地的碎屑,目睹一切的叶大狗精神失常了好一会,唯独棠吱消失不见。

    说实话,我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

    不对,“蜜蜂”的狩猎根本不是光凭逃跑能逃得掉的。她怎么还会活着?

    难道是运气好,摇到了一个不错的特效,靠这个捡回了一条命?

    “她在哪?”我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她。

    “喏,就蹲在沙发后面。”林谴示意了一下沙发后的死角,担忧道,“我们让她坐在沙发上,但她不肯,一直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侧身看了过去。

    一个披发女人正靠着沙发环膝而坐。她蓬乱成绺的长发里夹着许多红白碎块,灰蓝色的T恤也有一大半染成了湿粘的紫色。

    看起来不太好。我浅吸了一口气。

    毕竟不知道棠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担心刺激到她,我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她的正面视野里,好让她看清我的接近。

    “棠吱?”我试图叫了她一声。

    她脑袋一坠,然后抬起头来。

    她虽然脸上全是污渍,眼神也有些呆滞,但她面色红润,身上也没有什么显著的伤口,不像是刚刚受过伤的样子。

    我眼底里有什么东西微微一晃——是她脖子上挂着的、金丝缠欧珀的项链。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欧珀的火彩似乎比先前淡了不少,而且晶体里还多了条贯穿的裂痕。

    这条项链原本是属于陆御的,之前争执的时候被棠吱拽了下来,陆御直到死前一秒还在记挂着。不还回去也就罢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把抢来的遗物戴在自己身上的。

    但人死都死了,她不嫌晦气,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于是忽略掉那条项链,蹲下来拈着袖子帮她擦了擦脸:“你没事吧,怎么消失了这么久?”

    脸是软的,也有温度;如果古法诚不我欺的话,她现在应该还是个活人。

    她避开我的手,眼神躲闪:“我跑的时候踩空了一个台阶,然后就摔晕了。等我醒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不见了。”

    话是没什么问题,但看她表情肯定有鬼。我“唔”了声算是回应,慢慢把手收了回来,轻轻捻了捻顺手从她脸侧摘下来的一块小碎块。

    触感微软但丰韧,而且还有油脂的浸润感。我几乎一碰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忍着浑身窜起来的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把它从指间弹掉。

    “小姑娘说谎可不好。”白叶枭可不打算稳着她,仅是打量了她一眼就轻笑出声,“你说的要是是真的,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看你也没受什么伤,总不会是摔晕过去的时候顺便砸爆了一个怪物吧?”

    棠吱面色登时白了三个度。

    “卧槽,秀姐这么厉害!?”林谴信以为真。

    “那是夸张说法。”叶大狗沉思后提醒。

    “我建议你好好解释一下你是怎么逃过捕杀的,然后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白叶枭在她面前站定,语气真切,“不然现在草木皆兵,我们也很难不针对你,你说是不是?”

    棠吱煞白着脸,知道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也没再狡辩,而是颤抖着道:“你们是不会相信我的。”

    白叶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鬼我们都信了,你我们有什么相信不了的?”

    然而“鬼”这个字像是击垮了什么防线一样,她忽然就崩溃了:“你觉得我不是鬼不就行了吗,我又没杀人放火,能不能不要抓着我问问题,行不行!?”

    “别问了,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她被追杀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了。要是真有办法逃过捕杀的话又怎么会死?”

    身上沾的血是她自己的血,头发里挂的肉也是她自己的肉。

    秘密被揭开,棠吱顿时没了力气,整个人坍了下去,痛苦地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死过一次?”林谴试图理解一切,“这也是夸张说法吗?”

    “……”叶大狗自己也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中。

    白叶枭一愣,显然是明白了,但是又本能地抗拒这个信息:“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燕思楠走过来弯下腰,一指托起棠吱身前的那条欧珀项链看了看,最后轻轻放下,直起身道,“这是‘特效道具’。”

    “那是什么?”我一愣。

    “一般来说成功通过一套书会有相对应的奖励。”白叶枭幽幽道,“也可能没有。”显然他就是没有的那个倒霉蛋。

    还有我。我表情顿时悲愤了起来。冯诺二曼话说得那么好听,说我是近多少多少年来最能娱乐他的玩家,怎么人家有的也不给我一个?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修复类的道具,能直接复活佩戴者。”燕思楠若有所思,“不过有使用次数限制,看样子已经用完最后一次了。”

    白叶枭面露遗憾,又皱起眉问:“这不是那个明教的吗,怎么跑到你身上了?”他当时不在场,自然不知道来龙去脉。

    棠吱顿时泣不成声。

    “我当时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真的想抢她的东西……她摔下去之后,我觉得她死的样子太吓人了,就没敢靠近把东西还给她……”她断断续续地哭,“我快不行的时候项链还在我的手里,本来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听到一个声音问我要不要它救我,我就答应了……”

    我了然。难怪陆御当时为什么都摔成那样了,还在念叨着要棠吱把项链给她。本以为是什么死也要带去的重要物件,原来是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不过这道具也有个缺陷,得在人濒死但尚有意识的时候才有用,不然如果一击毙命,就算项链问了,佩戴者也没有命回答。

    没有人有闲心责怪说棠吱偷了陆御一条命。所有人心里都被其它的担忧笼罩着。

    “你们说,我现在还算人吗……”棠吱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想这些为难自己呀。”林谴安慰她,“我们现在都是灵魂出窍的状态,身体都是假的,本来就算不上人。与其纠结这个,咱们不如抓紧通关了出去吃东西,是不是。”

    众人看他的眼神难免微妙了起来。

    “干啥,你们都不饿的吗?”

    ——————————————————

    我,林谴,燕思楠,白叶枭,叶大狗,棠吱。

    六个人。这就是我们目前存活的所有人了。

    安抚好棠吱后,我们和他们复述了我在隧道里的所见以及傅里曼的故事。

    林谴听得一愣一愣的:“你的意思是,这座城堡是现任堡主把前任杀|了抢来的?那个管家老头子也是个帮凶?”

    “没错。”我点点头,“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这次的罪行应该是‘贪婪’。”

    之前在被管家反复夸奖我们帮忙搬运宝物的行为“慷慨”的时候,我们就猜这次的主题大约就是“惰怠”和“贪婪”二选一。

    后来燕思楠也旁敲侧击过,我们作为来客,想要得到主人没有允诺过我们的东西,多半只能靠偷靠抢。

    如此看来,罪行就是“贪婪”没跑了。

    “好吧。”林谴咂舌,“这两人鸠占鹊巢,干的和当初欧洲人来北美殖民一样的破事。”

    但是反过来了。

    就和这本书里所有的罪状一样,死者被说成生,黑暗被说成光明。

    或者换一条思路呢。这一主一仆兴许不是为了作恶而作恶;也许他们的行为当中还掺杂了一份向曾经的侵略者复仇的成分。

    但可惜即便如此,他们也恨错了人报错了仇。以礼相待的前城堡主一家,早已不是当年那船恩将仇报的白人。

    “那现在呢,”叶大狗被信息量塞得欲哭无泪,“知道了这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帮前主人报仇吗?”

    “那倒不一定。”白叶枭直接打断了他,“要知道我们现在的最终目的就是拿到‘种子’。像帮副本里的NPC完成愿望这样的支线任务没有必要优先。而且,我大概已经知道‘种子’是什么了。”

    他说着就睨了我一眼,“道姑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吧。”

    我没有去回应他的眼神。

    傅里曼的叙述中,除了无止境的血|腥之外,最引人注意的,无疑就是那颗红石。

    ——那颗靠鲜|血滋养、每杀十人便能诞生一颗,犹如恶魔果实般的宝石。

    “我们得想办法拿到那颗石头。”思索片刻后,我道。

    “那……那怎么可能啊。”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棠吱顿时又面露惊恐,“不是说那颗石头要死十个人才有一颗吗,难道我们还要死几个人不成?”

    白叶枭余光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状似无心地淡淡道:“不死人怎么办呢?那不只能一起被困死在这里了。别忘了洛零他们是怎么死的。”

    提到洛零这两个字时,叶大狗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也许是想起了那一地硬生生被撕下来的碎肉,消失已久的阴翳和恐惧又重新爬满了他的眼球。

    “要我说,我宁愿自|杀都不愿意死成那副德行。”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叶大狗的变化似的,白叶枭以一个微笑结束了残忍的一段话。

    叶大狗干涩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活像一条被鱼钩甩上了岸、正挣扎着呼吸的鱼。

    “太好了。”我冷觑他,“副本就喜欢有你这种想法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死亡本身就是最好的解脱啊。”白叶枭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我,“你猜洛零死之前有没有后悔过没有早点了结?恐怕当时当刻他想给自己一刀也给不成了吧。”

    叶大狗|的嘴不再张合了,两颗凸起眼珠如同死鱼的眼睛一般呆滞,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

    “想骗人自|杀给你送人头也换点好的说辞吧。”我自然不吃这一套,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你怎么不先赏自己一个自由选择死法的机会?”

    “不是,我想到了!”叶大狗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一种怪异的光彩,“我们不用杀|自己人啊,城堡里不是还有两个人么?”

    我们扭头看他。他咧着细长的嘴,兴奋地接着喋喋不休,“那两个又不算真人,咱们杀|了也就杀|了,更何况他们做的事比这过分多了,死了也是他们活该!”

    “你突然之间怎么回事?”林谴皱眉看他,“就算我们可以这么做,加上他们两个那也才六个人,还剩四个人啊。”

    棠吱的声音里带了三分疑惑:“也就是说,算上NPC……可以有两个人活着通关?”

    很快她就意识到她不应该说破这一层,因为她话音刚落下,叶大狗狂热的目光瞬间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要干什么?”她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摸上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条欧珀项链,尽管那条项链已经没有了用处。

    “没事。”白叶枭接过叶大狗的话头,笑得温文尔雅,“我猜他估计在想,你之前死的那回算不算一次。”

    说这话时,他和叶大狗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一起。

    棠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如果说刚才众人还在各自暗想如何才能死得更舒服一点的话,那么现在的气氛已经完全变味了。

    怎么让一队死气沉沉的死刑犯打起来?

    告诉他们,他们中有一人能够活下去。

    “怎么了?”林谴还没有反应过来,四处打量着,“大家怎么突然都严肃起来了?”

    燕思楠捏住了他的肩膀让他闭嘴,然后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我身边。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形是‘作者’最希望看到的吧。”我盯着白叶枭,”副本不可能设这种必死局。想要拿到红石一定还有其它办法。”

    “没有必死啊。”白叶枭慢慢地往墙边走去,“杀|了你们再杀|了他们,我不就必活了?”

    “秀姐,站起来。”燕思楠喝了棠吱一声。

    棠吱被她的声音惊醒,瞬间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污秽,手忙脚乱地爬到了我们身后。

    “你就那么有信心能杀得死两个NPC?”我目随他动,“不怕到最后发现自己也非死不行?”

    “那都是后面再说的事了。”他把自己从隧道里带出、之前倚着放在墙边的长刀提了起来,扭头对我们笑笑,“总之先把容易做的做了再说吧。”

    “看来我也说服不了你了?”我把目光挪到了他身边叶大狗的身上。

    叶大狗被白叶枭遮挡了一半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最后一次弓身,但最后还是没能跳回池内。

    如死物迅速开始发白的眼睛,他的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决绝到癫狂的神色,绷紧的嘴角也被一抹笑意取代:“对不起啊,道姑。”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两个把帐算干净呢。正好。”白叶枭收敛了笑意,狠狠道,

    “你们可以开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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