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滚石城(十六)

    之后的事情在傅里曼的回忆里,只剩下了一团浆糊。

    并不是说回忆粘稠晦涩,而是回忆的景象里确确实实只剩下了浆糊——那两个印第安人举着从行李里提出来的斧头,把熟睡的老先生和老夫人砍成了一滩肉酱。

    能渗的各色液体渗进了床里,不能渗的肉末骨块就淤积在了床上,活似逢年过节做肉菜时用白纱布滤肉沫一样。

    城堡里乱成了一团,但尖叫在他耳里都成了嗡鸣。

    傅里曼踩着软绵绵的步子接近楼梯,还没来得及抬步,就看到两颗小小的人头滚了下来。

    稚嫩的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恐惧,金灿灿的发丝张牙舞爪地散乱,其中一颗脖颈的断口上还插着一把餐刀。

    头颅相继摔在他身后的平台上。

    餐刀从眼眶里顶了出来,一颗虹膜湛蓝的眼珠滚落在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麻木地往上爬,路过主人房间时看见了被挂在床梁上、脸被劈成了两半的女主人。

    她的内|脏被掏得一地都是,连房门口都淌着她尚有温度的肠子。

    他僵硬地挪开视线。

    最后,他在顶楼的餐厅里找到了男主人和两个印第安人。

    餐厅的一侧有几尊天使的雕像,此时最中间手捧金盆的那尊雕像已经被搬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男主人。

    两根原先用来固定雕像、有膝盖高的铁钉从他的脚底扎入,在小腿皮肤上撑起一道乌黑的暗影。

    他两手翻起,掌心之间被木钉打穿,简易得像一只扎起来的草人,被迫摆成了个接捧的姿势。

    “救我……”看见傅里曼,男主人艰难地挪动双唇,吐出几个浸着剧痛的字。

    这是邓肯先生第一次看他、第一次对他说话。

    年轻的那个印第安人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转头从天使雕像的手里取来了金盆,然后放在了男主人的手心上。

    金盆分量不轻,压得男主人惨叫起来,浑身颤抖不止,但因为腿里铁钉的禁锢,再怎么摇晃也摔不下去。

    鲜|血从他的掌心涌出滴落,再和脚下涌出的汇作一团,简直如同一台花园里喷水的造景。

    “你来了?”印第安人看向傅里曼,笑道,“你看,我这样设计,算不算是得了你们欧洲美学的造诣?”

    傅里曼怔怔回望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城堡的顶楼。和煦的日光透过头顶上的花窗,不留余地地笼罩着这间充满了血|腥|味的餐厅。

    光线在彩色玻璃片间流转换折,映照出了和昨夜如出一辙的、那如天堂般不真实的绚烂色块。

    但他却只觉得彻骨生寒。??半晌后,他颤抖着开口:

    “你们都干了什么?”

    直到现在,城堡护卫队才姗姗来迟,在楼梯间里大声叫嚷,夹杂着盔甲稀里哗啦的响声。

    两个印第安人没有犹豫,齐力把雕像都推到了餐厅门口,然后一股脑全推了下去。

    雕像砸在台阶上没有碎裂,而是像滚石一样汹涌而下,击倒了毫无准备的卫兵。此时的雕像就像擀肉杖一样,碾着他们一起往楼底滚去。

    倒下的人又砸倒了另一批人。无数骨肉就在这样的重压下,被一层又一层的冷硬石阶撞断、碾碎,和成了一整团肉泥。

    溅起的血涂满了石墙。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雕像的滚动却不会因此而停止。

    不多时,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弭在了幽深的楼梯里。

    “汩汩。”

    楼梯间里,堆积在石阶上的血泊轻声细语地往下淌着。

    “滴答。”

    餐厅里,血水延着男主人手臂一颗颗滴在地面。

    傅里曼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看着晕死过去的男主人,只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漫了出来,温温热热地淌在自己的脸上。

    这一切好像不是他做的,又好像是他亲手而为。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帮两个客人把行李箱拿了进来,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呜咽。

    他好笨。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这么笨。他痛恨自己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丑陋不堪的脸,还让他的脑子也跟脸一样又蠢又笨。

    两个刽子手达成了目的,自然没有去同情他的泪水,而是不知从哪搬出来了一桶白漆,用刷子蘸了蘸,像是娱乐又三分虔诚地刷着男主人的身体。

    白漆混杂着新鲜的血|液,从浅红,到粉红,再到最后一如旁边的雕像般惨白。

    “这次怎么算也够十个人了吧?”年轻的印第安人满意地端详着男主人的模样,放下了手里的刷子。

    “够了,够了。”年长的抬头看了眼玻璃花窗,“正好,时间看来也差不多了。”

    年轻的闻言便也抬起了头。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盯着花窗中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是这场景过于诡异,傅里曼睁着被泪水浸满的双眼,不由自主地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周遭就这么静了下来。

    正在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一颗闪着红光的石头慢慢出现在了花窗正下方,犹如一颗聚结而成的血珠,由小变大。

    在变到有半个拳头大小的时候,它飘了下来,一路下降,

    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男主人手中金盆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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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觉得要留下一个熟悉城堡的老伙计,就把我留下了。”傅里曼的脸隐在黑暗里,声音涩然,“让我帮他们定期维护城堡,再帮他们变卖城堡里的东西。”

    “那你还真这么言听计从地留下了?”白叶枭挑眉,“就没想过报仇?”

    “我能怎么报仇?这里就我一个人,而且我还这么……”傅里曼哽咽起来,“都是我,是我对不起邓肯老爷……”

    沉吟半晌,我默默抹了一把脸。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拿到这座城堡的手段不太平,但也没想到会这么血腥。

    他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很多细节就能够对上了。

    难怪规则之一是进入自己房间之后要确保房门是关好的状态。门没有关好的下场,岂不就和前主人一家被入室虐|杀的下场一样。

    顺着往下想,身后那些全靠盔甲支撑的肉酱罐头怪物,就是当初被推下来的雕像碾压致|死的城堡卫兵差不离了。

    想到当时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口中的印第安人应该就是现任主仆二人,且根据年龄判断,年轻的那个是现任城堡主,而更年长些的是现任管家,为了夺得城堡,残忍杀|害了前城堡主一家。

    “别的先不说,你最后提到的那颗发红光的石头是什么?”我开口。

    听到我的问题,他整个人抖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很值钱。每死十个人,他们就会给我一颗那种石头,让我拿到镇上去换钱。”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那些墙上写了一遍遍的“差五人”“差一人”,原来是离“红石”结果的进度条!

    想到我们被放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一颗“红石”,我一阵寒战从头打到了脚。

    不过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座城堡会自动诞生出“红石”的?

    话是如此,我觉得最难以置信的却不是这个:“他们不是已经把整个城堡都变卖掉了吗,这都不够他们花的?”甚至不惜以杀|人为代价获取财物。

    闻言,傅里曼眼里蒙上了一层恐惧:“是啊,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需要这么多钱,明明花得也没有那么多……简直就像是他们在拿金币当饭吃一样。”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这太他|妈诡异了。”白叶枭道,“从抢夺城堡到现在的杀|人,这一主一仆的动机纯粹就是为了钱。但凡是正常人都会有个度吧。”

    “我有个问题。”燕思楠忽然开口,“现主人蛊惑你的时候曾经和你说,他在不少人家都作过客。难道这不是他第一次鸠占鹊巢?”

    “你太厉害了。”傅里曼干涩道,“你说的没错,这已经是他们的一个习惯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在这之前,他们还做过多少次相同的事情。”

    “那他们怎么还不找下一个目标出手?”燕思楠眯了眯眼,“难道就这么舍不得这座城堡会自己变一颗宝石出来的能力?”

    “……不,他们不出去,”傅里曼顿了顿,

    “是因为他们出不去。”

    “出不去?”白叶枭皱眉,“外面难道有什么人在追查他们?”

    “不是。”傅里曼尽力控制着恐惧到发僵的舌头,“我能出这座城堡,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出口就好像有一面看不见的墙一样……”他张了张口,咬了一下唇,又一字一顿道,“他们出不去。

    “除了不停地靠我变卖东西和积攒那颗石头换钱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在这里活下去。”

    我不免有些诧异,没想到还有NPC被困住的事。

    燕思楠却是面露了然:“滚石地狱。”

    “什么?”我看向她。

    “过会和你说。”她短促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眨眨眼,不知道她又在卖什么关子。

    “我还有个问题。”我重新看向傅里曼,“你知道我在城堡哪里可以找到‘种子’吗?”

    “‘种子’?”他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座城堡里没有植物。”

    其实这点我也意识到了。那些被人踩得最多、最容易留下从外面带进来的种子的潮湿石阶,竟然连一点青苔也没有——而城堡里现仅存的三个人显然是没有余力去着心一条缝一条缝地清理青苔的。

    但我始终觉得会不会有他们从美洲大陆带来的小麦种子一类的东西,于是追问:“一点都没有?不管是活的死的,包括他们两个的行李里也没有?”

    “没有。”他出乎意料地笃定,“城堡里不可能再有植物的。”

    我一愣。

    这个“再”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是……曾经有过吗?”

    “不是。”他道,“从来都没有过。之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一股寒意慢慢攀上了我的脊梁:“你什么意思?”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是和他愚钝的性子不相符的阴沉:“你还没有感觉到吗?”

    我感觉自己哽了一下。

    他说得仿佛这是一件十分浅显的事,而糟糕的是,我完全没有明白他要我感觉什么。

    不等我想完,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谨小慎微。

    “我已经回答了很多问题了。”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人发现,“那你说的能帮我的方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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