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

    陆雪缘拳头一攥,捏碎了小纸人。

    她被丢进地牢之前,身上的首饰被狱卒收走,除了一只玉铜铃被她揣进中衣,别人搜不到。

    方才和秦熄的对话,虽然很痛快,但不仅申冤无效,反而惹怒了这位城主大人。

    所幸她成功引起了秦熄的注意,如果没有猜错,他现在正在考虑如何将陆雪缘召进城主府。

    想到秦熄说的那句:包括你心心念念的顾城宁,我也可以做主,让他们尽快完婚。

    陆雪缘抓出那只玉铜铃,她觉得有些离谱,与顾城宁相识三年,他们都是用这玉铜铃联系,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顾城宁是守城将军,家世显赫,顾家期盼他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最好是身世清白位高权重的家族,这样还能帮衬顾家。

    若让顾父知道自己儿子和一位贱籍女子交好,绝对会闹得天翻地覆的。

    倏尔,浓重的食物香精味道徐徐传来。

    陆雪缘肚子饿得抽筋,便知该吃饭了,急忙收起玉铜铃,坐回角落里,安静地等待放饭。

    这样等了很久,狱卒还没有走到她这儿,陆雪缘有自知之明,毕竟得罪那么多人,这时候被落井下石也很正常。

    就在她以为要饿肚子时,门口的开锁声竟然响了。

    陆雪缘躺回原处,闭着眼睛:“放那儿吧。”

    一阵半男不女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陆姑娘,晚膳的时间到了。”

    陆雪缘起身,走向铁栏杆,看到了几个狱卒。

    接过搪瓷碗,碗顶有个盖子,怪异的味道窜出来,根本分不清里面是什么。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将搪瓷碗推了回去,“罢了,我不饿。”

    然而,狱卒仿佛没听懂她的话,站在那里不动。

    陆雪缘问:“怎么,有问题吗?”

    狱卒说:“这是赵宗主的意思,需要我看着陆姑娘吃完。”

    能混到宗主的,已经算权势滔天了。

    可她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这位赵宗主是何人,出自何门何派,既然不相识,怎会平白无故给她送牢饭?

    陆雪缘冷冷道:“要是怕浪费,你拿去吃吧。”

    “姑娘,我们做下属的,怎么能吃主子赏赐给您的东西。”狱卒假笑的样子有些瘆人,“再说了,这东西,谁能吃的下去。”

    陆雪缘更疑惑了。

    地牢是分高低贵贱的,出身贱籍的,在哪里都是底层人,任人欺凌无处申冤。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得罪人了,先打发他走。

    陆雪缘抬手掀起搪瓷盖,只听“哐”的一声,盖子坠落,碎成两半。

    看着碗里的食物,少女的脸一半青一半白,半响,僵硬地说道:“我不吃。”

    说罢,狠狠推开了。

    谁知狱卒并不罢休,擒住她的手腕,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轻蔑地笑了:“请姑娘不要辜负赵宗主的好意。”

    陆雪缘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拳头软了又硬,硬了又软。

    不知赵宗主什么来路,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为何要这般羞辱她?

    几块肥厚油腻的猪肘泡在搪瓷碗内,腥得要死,还没放盐,她单是看着就要吐了,鬼才能吃得下去。

    陆雪缘杀过太多人,谁是谁也记不清了,但她只杀该杀之人,若是得罪了赵宗主,也只能说明,他有个猥琐的下属。

    她一刻都忍不了,压抑着怒气,“拿走,这狗吃的东西,我是人。”

    “姑娘认字吗?地牢里不许浪费粮食,违者罪加一等,您今儿要是不把这猪肘吃了,我就通知上面的人,把姑娘调到关押野人的地牢。”

    狱卒指着墙上的木牌,贴近少女耳边:

    “听说那里的野人,都是城主从边境抓来的,它们常年生活在缅因山,与邪祟为伍,没有凡人的思维。若是把姑娘您扔进去,能不能出得来,就难说喽。”

    尾音上扬,贱兮兮地摇了摇头。

    陆雪缘耐不住性子,一脚踹翻了搪瓷碗。

    油腻的猪肘子滚落在地,哩哩啦啦的汤汁,估计踩上一脚都能滑倒。

    见状,狱卒哈哈大笑,不屑地嗤笑道:“陆姑娘以为,这样有用吗?”

    话音未落,他打了个响指。

    身后的狱卒递上来传光镜,镜中一片迷雾过后逐渐清晰,透过镜片,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

    女孩被绑在柱子上,魂魄已经被吸去一半,失血过多,整个人处于濒死的状态,旁边一个黑衣人,手持尖刀,架在女孩的脖子上,紧接着回过头,露出阴险嗜杀的笑容。

    一瞬间,陆雪缘骨寒毛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桃桃!”

    那是她寻春阁的姐妹,年纪小,平时都是姐姐们照顾她。

    陆雪缘问:“你想做什么?”

    丢了一个聆町,怎么又来一个,果然,这个家没了她都得散!

    虽然陆雪缘对意外来临早有准备,却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

    这些年寻春阁的花魁都很依赖她,尤其是她带头弄死了老鸨,那时大伙就发誓追随雪缘,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眼下她被捕了,如果运气好,被秦熄捡回去,就能带姐妹一起摆脱贱籍,若运气不好……

    此时,看到少女害怕的样子,狱卒满意地笑了笑。

    “陆姑娘,您为何要为难我呢?小的也是拿钱办事,体谅一下,只要您捡起地下的猪肘,吃进肚子里,桃桃姑娘这条命还能保住,否则的话,我兄弟手里的刀可不长眼睛。”

    陆雪缘下颌线紧绷,面无表情。

    狱卒道:“怎么,听说寻春阁的头牌,最怜惜这瓦子里的姑娘,连老鸨都敬你三分,如今你妹妹在我的命我在我手里,陆姑娘要见死不救吗?”

    “罢了,那你就等着给自己姐妹收尸吧。”狱卒对着镜中的黑衣人说,“动手。”

    陆雪缘脸一沉:“慢着。”

    过了许久,缓缓蹲下,捡起油腻的猪肘,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狱卒笑道:“原来陆姑娘这么聪明,呵呵,真搞不懂,当初何苦跟赵宗主作对呢?”

    陆雪缘手指惨白,紧扣着猪骨,眼底闪过森森的冷意。

    腥甜的味道堵在嗓子眼,她喘息着,忍耐着,直到那把刀离开桃桃,终于忍不住。

    推开狱卒,跑到水池边,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地呕吐出来。

    陆雪缘流下生理泪水,眼圈被呛得通红,心中暗暗发誓:这个赵宗主,不管他是谁,别让我碰到他,不然定将他碎尸万段!

    狱卒热闹看够了,目的也达到了,收了碗,临走时不忘刺激她,“陆姑娘,招待不周,请见谅。”

    陆雪缘没有理会,吐了好久,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但依然没有忘记现在的处境。

    聆町至今未归,桃桃身处险境,她不敢想接下来会是谁。

    目前陆家的香炉艺技秦熄势在必得,这官位官籍陆雪缘想必够捞到,但她不能确定,秦熄能替寻春阁所有姑娘换籍。

    她在赌,赌秦熄这个历劫神官会心生怜悯,才会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不一会儿,忽然发现,污秽不堪的水池内竟然有一条锦鲤。

    “这条死鱼,你怎么来了?”她试探性道。

    锦鲤摇摆着尾巴,发出俏皮的少女音:“什么味道哦,你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干嘛?讨厌,好恶心啊……”

    此声音一出,陆雪缘便再熟悉不过了。

    “跨海术?”她嫌弃地洗了两把脸,叹了口气,佯装威胁地说:“行了死鱼,别装神弄鬼的,赶紧出来,否则老子把你抓出来炖鱼头汤!”

    锦鲤跳出水池,摇身一变,幻化成清纯活泼的花魁少女,她娇俏地扬起头,阴阳怪气地道:“说过多少遍,我现在是沈塘西,以后私下里也要叫我塘西,懂不懂,我的好姐妹?”

    陆雪缘讥笑道:“别做梦了,即便用了这具身体,你也不是她,你的主人已经死了。”

    “怎么样,见到秦城主了吗?”

    “……”她沉着脸,听到这人就心烦。

    沈塘西问:“雪缘,你是不是打不过城主?”

    陆雪缘如实回答:“没错,他仅仅是站在我面前,我的法力都能被压制得死死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法力如此深厚的修士。不,他不是修士……”

    “哈哈,不管怎样,你这次是遇到克星了。”

    她原是一条锦鲤,被寻春阁花魁沈塘西养在莲花池里。原本的沈塘西是个半吊子女修,她的锦鲤常年累月汲取天地灵气,听主人背诵经文,慢慢化成鲤鱼精。

    后来,沈塘西被老鸨送去朝阳宗接客,结果出了严重事故,去世了。从那以后,锦鲤便附身到沈塘西身上。

    陆雪缘和锦鲤同有吸男人阳气的习惯,陆雪缘吸阳气是为了制作小纸人,而锦鲤吸阳气是为了提升修行,不过很多她就不需要了,因为锦鲤已经决定渡劫飞升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摒弃吸阳气这种歪门邪道。

    可即便如此,在陆雪缘眼里,她野性未脱,情感麻木,终究不是沈塘西。

    陆雪缘说:“够了,丢了一个聆町已经够烦的了,你连桃桃都没有保护好,还好意思说我。桃桃被劫走,是什么时候的事?”

    “害,这事你别管了,也管不了。”

    沈塘西翘起二郎腿,坐在池边。

    “雪缘,你还不知道吧,当初那老鸡婆以三千两银子买了桃桃的身,为的就是拿她卖个好价钱,不然她都回不了本。桃桃的画像债主一直存着,如今找上门来,怎么可能放过她?”

    “……”

    沈塘西继续道:“有些凡人很会做生意,为了钱,啥事都干,死几个姑娘算什么。我意已决,既然打算飞升,就不可再插手凡尘之事,七日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雪缘,你呢?”

    鲤鱼精是水系妖族,这类族群有一种高阶法术,跨海术。

    但凡有水的地方,被他们锁定到,就能瞬移到该处。

    就像现在,塘西知道雪缘被关在地牢,就瞬移到了离她最近的水池。

    陆雪缘默默看着她,良久,转过头:“你不管我管,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寻春阁的人受欺负。”

    “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沈塘西道:“如今你自身难保,摆在面前有两条路,一,顺从城主,交出陆家独门艺技,二,当街斩首,或者老死狱中。哈哈,我相信,你会选一的。”

    陆雪缘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冷笑,似乎是早就等着这一天:“说的没错,我没有第三条路了。呵呵,秦熄这种天之骄子被追捧惯了,反而需要有人能悖逆他,男人都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

    如今秦熄已经铁了心要将陆雪缘收入麾下,只要她先上岸,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姐妹们离开那个鬼地方。

    沈塘西探了探头:“卖掉祖传秘籍,你确定不心疼吗?”

    “秘籍重要还是活命重要?贱籍之人朝不保夕,若人都没了,谈不上什么清高自守。”陆雪缘走过去,伸手:“塘西,借我一个鳞片。”

    “你要做什么?”沈塘西揪掉一根头发,递了过去,只见,陆雪缘扯下雪白的中衣布条,用鳞片割破手指,以血为墨,片刻后,一封血书写好了。

    “帮我把它交给顾城宁,务必让他看到。”

    沈塘西接过布条,不解地望着她,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你们不是有个玉铜铃吗?“

    陆雪缘蓦然护住心口,玉铜铃被她揣在那个部位,“秦熄说过,倘若我答应他交出香炉艺技,他会为我做主,嫁给顾城宁。”

    沈塘西噗嗤笑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雪缘,“这话你也信?”

    “不信。”陆雪缘淡淡地说,“我只是想知道,秦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诚心,我自会安分,若不诚,那么以后,他就是我的复仇工具!”

    沈塘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抬手搭在陆雪缘肩膀,唇角上扬:“这才对,这才是你陆阁主。”

    “雪缘,其实换个角度想,答应城主也未尝不可。陆家已经死绝了,祖训这东西虽是约束后代的,但约束不了你这种亡命徒。”

    沈塘西将血书放进胸口,“先说好了,我只负责交接。顾城宁愿不愿意帮你,或者,他能不能帮得了你,跟我就没关系了。”

    说完,沈塘西跳进水池,变成一条锦鲤,摆了两下尾巴,消失了。

    ————

    沈塘西走后,天色也渐渐黑了。

    陆雪缘躺在地牢里,裹着披风哆哆嗦嗦地往角落里缩,怀里护着玉铜铃。

    突然,怀里的玉铜铃振动了。

    陆雪缘宛如惊弓之鸟,猛地直起身,抓起玉铜铃的流苏穗。

    看着它在眼前摇摇晃晃,一圈一圈隐形的光波向外扩散,振得她手腕发麻。

    陆雪缘心提到嗓子眼,抿了抿唇,直到杂音逐渐消散,对面的呼吸声才传递过来。

    不知为何,听起来非常陌生,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玉铜铃被人拿在手里,正在哐哐往木桌上撞。

    陆雪缘忐忑不已,试探性敲了一下玉铜铃,轻声细语:“城宁,是你吗?”

    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孩。

    “哎呀,有声音,怎么那么吵……”

    “城宁哥哥的东西就是中看不中用,我要去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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