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

    父亲之前从来不用这么重的语气和他讲话,更何况这纯属是无妄之灾,戚烨霖十分委屈,忍不住就要向某些罪魁祸首兴师问罪。但朱颜比他还莫名其妙,先是打了一大串大问号给他,然后直接出示了不在场证明:“可我和我爸妈现在都在C城呀,不可能见到你爸爸的。”

    戚烨霖正在做“谁在说谎”的推理题,对方隔了几秒却又调侃道:“该不会是你哪段风流债吧?”让他一下子醍醐灌顶了。他立刻把电话回拨给父亲,但是始终没通,又心急如焚地打给母亲后才知道,魏大教授这两天开的会叫B大经济论坛,现在应该正在商务晚宴所以没听到电话。这活动经济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B大经院副院长、欣卿的校长和金融系副主任“当然”会出席。

    戚烨霖听完有点心如死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妈,我下星期应该能领到一张欣卿退学通知书,记得来C城给我收尸。”便挂掉了电话。

    事实证明,下星期的预期还是过于保守了。星期一的第一节早八专业课课间,戚烨霖刚想趴下补会儿觉就被辅导员的消息搞得瞬间清醒:“戚同学今天中午有空吗?你代表学院去参加校长午餐会吧,简单聊聊天吃吃饭,不要紧张哈[呲牙笑]”

    校长午餐会是欣卿传统的月度活动,全校20个学院各出一位代表参加,由于能够在欣卿大食堂顶楼的高级餐厅用餐,而且氛围还比较其乐融融,所以去过的人都说好。酒酣耳熟之时,就算说出“现在的体育馆宛如鬼屋”这种话都会被校长哈哈大笑地夸上一句“这位同学的想象力很丰富。”

    ——戚烨霖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他的室友一周之前刚刚参加过这活动,并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下他勇于进谏的高光时刻。所以他就更加清楚,辅导员这呲牙笑的表情满满都是深意。

    然而,对于这种危机四伏但毋庸置疑的要约,除了准备好遗嘱然后兴高采烈地回上句:“哇!谢谢导儿~我的荣幸!”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要做了。所以他也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午餐的到来,然后按时赴约。

    欣卿大食堂的高级餐厅没错,但是等在里面的除了校长和校长助理之外没有别人,而且其乐融融是不存在的,因为见他进来,校长便使了个眼色叫助理出去,黑着的一张脸彰显了一副暴风雨前的平静。

    身后的大门关闭,戚烨霖乖巧地叫了声:“叔叔好。”便硬着头皮走到了校长对面的唯一空座位边上,像是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等待着一个落座信号。

    但他站着不动的行为显然是被对方误解了,因为他很快便听到校长轻哼了一声,很孩子气地讥讽道:“怎么?不愿意坐我对面吃饭?”吓得他虎躯一震,迅速完成了整改措施——飞快地坐了下去,猛地吃了口白米饭,做出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

    享受午餐的神情过于浮夸,果然便惹得校长不悦:“不喜欢没必要勉强,戚家人也的确不用给我们面子。”校长依旧是那个有话直说的校长,而且这次是连半点体面都不想给他留了。

    在赴宴之前,戚烨霖大概盘了盘自己的十宗罪,并且分别准备了道歉台词,对方哪里不满点哪里,绝对能够实现精准忏悔。所以校长这熟悉的质问打开了他的第一个触发机制,他立刻放下了筷子,开始倒出第一段抱歉。

    “叔叔不是我有意隐瞒,是晴……呃……楚小姐怕解释起来麻烦。”看来道歉不太成功,亲昵的称呼说了一半就被狠狠瞪了一眼,所以戚烨霖连忙急中生智地又临场发挥了一段,及时和风评不佳的戚家人划清界限,“而且我爸妈都是做学术的,一直以来都很仰慕楚家的。”

    临时发挥果然就有种顾头不顾脚的慌乱,戚烨霖说完就看到校长的脸的脸更黑了,这才想起自己提到了这最令人不快的事情,连忙迅速低下头去,又衔接了一条道歉台词:“叔叔,不好意思,一定是我没提前和家人打好招呼,让您难堪了……”

    “难堪的不是我……”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对方很粗暴的打断了,戚烨霖正收了声洗耳恭听,但这疾声厉色的教导也被推门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包房里便出现了一个女声:“爸爸,不要说。”

    戚烨霖之前一直没发现,楚银晴的声音和她母亲很像——或者说声音本身并不像,而是那种听上去轻柔细小但是却自带一种毋庸置疑的感觉很像。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因为她从来都没有用这种声音和他讲过话。大概,她也没有用这声音和她父亲讲过话,所以校长立刻意识到自家女儿的不对劲,连忙站起身从旁边又抽了个凳子放到一边,像是故意调节气氛一样,声音都柔和了起来:“小晴,你吃饭了没有?坐这儿来和爸爸一起吃点儿吧。”

    楚银晴笑着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才恢复到了她平时的状态:“哎呀爸爸,您怎么这么喜欢我前男友呀?我都和您说了我俩早分手了,您还又要和他爸爸打招呼还喊他来吃饭。他怕被开除陪您演戏也很累的。”

    她带着个假得不能再假微笑站在门边,一边这样娇嗔地说着但却一步也不往他们这边走,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声音里一点点压抑着的颤抖,然后暗暗发誓要在失态的前一秒夺门而出,谁也不能再来看她的笑话。

    她好像打定主意要这样做下去了。因为之前,面对着他的道歉短信,她也是隔了很久才回复道:“其实是我给你添了麻烦。”礼貌而又疏离的。而今天,看到她爸爸和他在一起,她没再撒娇似的怪他总是欺负她,请她爸爸帮忙揍他,只是这样看看天花板把眼泪和不满全都咽到肚子里,然后再故作坚强地按照她设计的最体面的样子,为最后的一幕喊上一个action。

    楚银晴什么都不说,所以戚烨霖只能去猜。去猜她有多勇敢,去猜她有多难过。

    或许,她这几天没有理他是在不眠不休地为了经济学论坛的入场券而写论文,因为她想找个由头去看看他的家;或许,她是鼓起了勇气才说动了父亲同她一起去和他爸爸打声招呼;或许,当她的努力得到了一个暗示着“我儿子没那么认真”的答案后,她除了难堪之外更多的是庆幸,因为好在她也还没有那么认真,好在她现在还来得及退回自己的领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嗯,都是爸爸不好。小晴不要再生爸爸的气了好不好?”校长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带了点祈求的意味,祈求自己的宝贝女儿不要气他,更不要气自己。

    至此,所有人的台词说完,这一幕杀青。于是,楚银晴绷着声音嗯了几声,然后转身出门,像是在鞠躬下台。

    很成功的自保策略,如果不是她转身的时候甩下来了一滴眼泪,戚烨霖真的会相信她像她讲得那样洒脱。

    可是,她都已经这么粗心大意地都给他留了信号了,他怎么可能装作接收不到呢?

    跟着追出去的前一秒,戚烨霖听到校长喊了他一声,他连忙回过头去,对方却犹豫了一下然后向他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跑了出去。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缓缓下降,他直接冲进了另一侧的消防楼梯,飞跑着从4楼来到1楼。弓着身子气还没喘匀,就听到电梯到达发出“叮”的一声,他立刻站直身体,很无赖地呈大字型拦在电梯面前,等待着迎接那个忍哭忍得脸都红了个彻底的人。

    他要去把她压在怀里,给她一个可以在这里找到安全感释放情绪的出口,一边承受着她的拳头一边听她哭着断断续续地念他的不对,哪怕是那种:“啊啊啊全都怪你!你烦死了!我讨厌你!”似的无理取闹他都很想听,找虐似的想听。

    电梯门打开,里面一众老师同学被吓了一条似的愣愣地盯着他看,像是在问他到底在搞些什么行为艺术。戚烨霖立刻尴尬地把手脚收了起来,又乖巧地做了个“先下后上”的动作,眼睛不断扫视着从电梯里鱼贯而出的人,可是却始终没有她。

    不想错过这个澄清误会的最佳窗口期,他又从一楼开始一层一层地仔细找,但始终一无所获。正心焦,就看到他刚刚给她发的信息有了回应,却还是那十分得体的:“可你已经解释过了。”没有任何埋怨他的意思,只是友善地提醒他,请他不要再来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次是不一样的!”戚烨霖有点着急,捧着手机手速飞快地打着字,“你在哪里?给我点时间,我们把话说清楚。”

    他发送成功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回应。她像是在等他先来展示诚意,再来决定到底有没有把谈判进行下去的机会。

    可他已经没什么筹码了,该说的话之前也都拐着弯讲过了,该送的东西,该给予的陪伴和温暖,他全都给出去了。如果她真的要他毫无保留,真的要他把最后一点东西都给出去的话……

    “楚银晴,你对自己坦诚一点不好吗?我不信你要一直装聋作哑。”

    第一句像是不知道在给谁做心理建设,那么第二句要简明扼要地先把误会解释澄清。

    “那么怕会输,那么怕出丑,偏听偏信,捕风捉影,最后庸人自扰,很有意思吗?”考虑到她已经采取“不听不听”态度,所以戚烨霖不得不把语气变得无比强势。

    现在,他已经把他的听众按到了原地。对方打定主意要做个安静的听众,在他坦诚相见之前什么都不愿意给他。可是,这事这么正正经经地宣之于口实在不好意思,所以戚烨霖也学她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视线重新投到手机的四方屏幕,下定决心似的敲下了几个字。

    “我求你,继续讨厌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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