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仿佛被醍醐灌顶，戚烨霖盯着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拼音名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魏居安，他出生时候的名字。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他本可以一直顶着这样一个名字过恣意畅快的生活。和哥哥一样，去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去上自己梦想中的学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去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是后来，偏偏有人要叫他“戚烨霖”。自以为给了他无上的荣光，但却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枷锁。

    想到这里，戚烨霖不禁自嘲地轻嗤了一声。

    大小姐刚刚的问题很有意思。可是，没有什么为什么，她要嫁的就是魏居安，也只能是魏居安。

    这样想着，戚烨霖便冷声问道：“怎么？如果是魏居安，楚小姐就不肯嫁了吗？”

    楚银晴像是没听懂，皱了下眉思考了一阵儿，忽然也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戚烨霖你果然又骗我了！你就是被逐出家门了，所以现在护照上的名字都改回去了。”

    不懂她为什么总是在“逐出家门”这里纠结，戚烨霖不忍深想，但也不许她回避，强硬地抓了一下她的肩膀，再次去确定她的态度：“所以，如果我被逐出了家门，你就不肯嫁我了吗，对吗？”

    她像是同样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肯不肯嫁”这里纠结，很是不解地问道：“戚烨霖你人都被逐出家门了，为什么还有心情在想这种嫁和不嫁的问题啊？”

    很有道理，婚丧嫁娶属于上层建筑问题，逐出家门属于经济基础问题。在讨论的时候需要确定一个先后次序。但很可笑的是，这条逻辑在戚家完全行不通。

    “晴晴，不管你信不信，只有在被逐出家门之后，我才能去想嫁和不嫁的问题。”

    因为成为戚家人就永远都没有这样的自由，所以根本不用去费脑筋想这个问题，只需要服从安排。戚烨霖心里默默道。

    “什……什么意思？”她被他的说法给搞懵了，眨了两下眼睛，才又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因为要和我在一起才被逐出家门的？”

    大小姐的脑回路可真有意思。戚烨霖都没绷住似的笑了一声。不过，某种程度上她也没说错。因为他的确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现在没有，未来也可能会有的。

    见他这个反应，楚银晴无比慌乱，顺着自己的逻辑一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戚烨霖你老实和我讲，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现在有多严重了啊？你和你外公闹掰了吗？那你是不是都回不了国了！你该不会真是为了躲……追杀吧！”

    越来越脱线，他们戚家虽然有点横行霸道，但倒也不至于搞个红色通缉令不让他回国。戚烨霖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听她全部问完再一起解释，可是她咄咄逼人的提问却被人给打了个岔。

    “抱歉，两位如果确认无误请签字。如果还没想好也可以先到旁边考虑。后面的人还在排队。”

    工作人员露出了一个“果然吵起来了”的表情，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尽快完成最后一项流程。

    行吧，那就一会儿再和她探讨这个离谱的“逐出家门”问题。

    戚烨霖吐了口气，抓过楚银晴手里的表格，毫不犹豫地就提笔签字。

    他习惯性地要写戚烨霖，只是写完一笔大大的横之后才想起什么。懒得涂改，他索性就在那上面签了个龙飞凤舞的魏居安，然后就又把表格递到了她那一侧去。

    “楚银晴，无论是戚烨霖还是魏居安，那都是我。”他简短地提醒道，“如果你想嫁的人是我，那就签字；如果你只是爱‘戚烨霖’三个大字，那你可以拒绝。”

    最简单的激将法。戚烨霖以往不屑于用，但现在却在孤注一掷。明明想要故作镇定，但是语气却无比地急迫。

    但楚银晴从来都是那个心直口快但却从不会冲动行事的人，所以即使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根本不上他的当，只是扣下笔瞪了他这不好好说话的人一眼。

    “戚烨霖，随你怎么想。但我要嫁的人不应该瞒我这么多事情……”

    “哈啊？我瞒着你？”戚烨霖都要被她的说辞气笑了，他真是第一次见这么贼喊捉贼的人，所以完全不等她说完就要高声地夺回话语权，“我看你瞒着我的事情也不少吧！”

    她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和他吼了起来：“但我瞒着你的事情你不是扫我一眼就全都知道了吗！”

    “抱歉两位……”

    工作人员再次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要提醒他们去旁边再吵。

    完全忍受不了对话几次三番地被这个人打断，而且这人只挑楚银晴说话的时候打岔，一副要捏软柿子的样子，戚烨霖气急，把人护在身后，切换了英文决定和这人理论理论。

    “不好意思，我已经交过手续费，而且目前也并没有任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所以你现在无权请我们离开，无权参与意见，更无权打断我未婚妻说话。”

    虽然他的态度彬彬有礼的，可是说到最后语气却十分强硬。楚银晴拉了他一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戚烨霖，许可局不是你家开的，不要闹事。”

    闹事？戚烨霖怒极反笑，他现在到多希望有事能让他闹一闹，闹一闹就能让她赶快把字给签掉。

    “楚银晴，你别把我当你弟弟哄。”他警告道。

    不拿他当弟弟哄就彻底不哄了。大小姐白了他一眼便再不理他，转过头去歉意地给工作人员赔了个笑，解释了一下她男朋友喝醉了，又说他们会再出去冷静一下再回来签字，希望这边的手续还能为他们保留。

    双方有来有回沟通无比流畅，戚烨霖看了都觉得好笑，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疯了似的。

    可是冷静好了还签什么字啊？离婚同意书的字吗？

    完全听不下去，戚烨霖冷哼一声，把手臂抽了出来，转身走出婚姻许可局。楚银晴一边帮他道歉一边也紧随其后地也跟着他回到了车里。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没有人开车，也没有人说话，像是都在等对方先递台阶过来。

    可是刚刚都已经谈崩成那样了，怎么会有人有心情给对方递上个台阶再哄上两句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她先开口，直接就把故事拨回到了他们相遇的起点，紧绷着声音防止被他听出破绽：“戚烨霖，你最开始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叫楚银晴？”

    好好好，今晚都不要好好说话是吧？

    戚烨霖被这质问气得头昏脑涨的，脱口而出道：“楚小姐应该清楚，你姓楚不姓尹。”

    他明明就对他们那摊子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如果她一开始就姓尹，他根本都不会来招惹她，甚至避之不及。

    这事没有人相信也就罢了。结果他现在被她迷惑着陷了进去，每天都在算计这些能和她在一起的概率，试图从所有的死路中闯出一条生路来，她却还要先来指责他早有预谋地来分一杯羹？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啊！

    越想越气，戚烨霖口不择言道：“所以，如果你想指责我别有用心，不如先去反躬自问。”

    冲动地说完，就听身边人不小心露出了半声呜咽，然后又迅速吸了下鼻子，清了清嗓子。

    看来她的情绪还是没绷住，戚烨霖有点心软，本想抽张纸巾递过去，却听她深吸了几口气后又下定决心道：“好，我就知道你不是……”

    “我就知道”——她现在一说这话戚烨霖真的会条件反射，忍不住就要把她“事先知道”的内容给捅破，让她再也没办法自说自话。

    “是，你早就知道了。你早知道我蓄谋已久地接近你，早知道我根本不爱你，早知道我只是想哄你结婚，早知道我要帮戚家实现目的，早知道我拿到尹氏之后迅速把你甩得远远的。是吗？！”

    他边这样气势汹汹地说着，边转过头来看她。

    她半张着嘴，通红通红的眼睛瞪圆了，像是被他抢了台词十分震惊，也像是不懂他为什么能滔滔不绝出那么一大串来，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讲下去。

    见他转过脸来，她迅速把嘴巴闭上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一副被他欺负了所以十分憋屈的样子。

    戚烨霖本来怒目而视，但看到她这表情的一瞬间就绷不住了，不禁叹了口气，还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声音放轻了些，但是气还没消，所以依然不打算放过她。

    “楚银晴，全被你知道完了，但那又怎么样，除了更伤心更难过之外还有什么？和我提分手的底气增加了吗？”

    这人刚刚的提问实在有点前后矛盾。上一秒还在怀疑他因为和她在一起被逐出家门，下一秒就开始确定爱情的起点了。

    戚烨霖现在稍微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就知道她真正想要做什么了。

    “楚银晴，提分手啊？”他故意说道，又学了她昨晚那无赖的语调，无比得意，“你不提，你就永远是我女朋友，任由我这个戚家人对你予取予求，不能拒绝。”

    完全受不了他这么嚣张，她泪流满面哑着嗓子都要骂他一句：“戚烨霖你别这么……有恃无恐的！”

    愤怒加委屈，她呼吸的声音都变粗了，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揍他一顿，但又手无寸铁，索性把把纸巾团砸到他身上了，还嫌不够解气，又把手上的登记表也砸了过去。

    连“武器”都是轻飘飘的。

    戚烨霖把那两张纸接住，心里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楚银晴说得对，他就是有恃无恐。

    局势瞬息万变，但还好他们彼此相爱，那即使真要他去做那些政治算计，他也甘之如饴。

    戚烨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毫无底线地贴了过去，轻轻把人抱住。

    她对他的拥抱也没什么底线，所以虽然一开始还在用力地挣扎，但很快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了。

    安静地抱了一会，戚烨霖彻底冷静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一点：“晴晴，刚刚那些话都很没有意思，伤人害己。以后我们谁都不要说了，好不好？”

    她立刻就要狡辩，“哼，明明不是我起的头！不知道是谁在那里做贼心虚，讽刺我要嫁给人还是嫁给名字的！”边骂他边还要挥舞着拳头打他，拼命忍着哭声，实在像是那种宁死不屈的战士。

    戚烨霖被噎了一口，知道刚刚是自己反应过激，态度便也软了下来，终于还是开始哄她了：“好了好了，我的错，我不说话了。你不要哭了。”

    他认真检讨了，她的情绪便也压抑不住，一边继续骂他，一边很叛逆地哭了起来，完全不让他好过。

    “戚烨霖你很烦……真的很烦很烦！该我说话……你总是要抢我的话。该你说话……你又总是……说那些让我很难过的话。只会欺负我……很讨厌很讨厌。”

    她总是能把他哭得心脏发软，戚烨霖一边哄她一边就一一收回了刚刚那些口不择言。

    “好好好，那我现在说一点让你开心的话。”他好脾气道，解释起来，“魏居安只是我的新代号，因为魏和光用不了了嘛，所以现在我的护照上都是这个名字。”

    “我也真没被逐出家门，我每个月还会给我外公寄明信片的。他猜到我在做什么了，没明着表示什么反对，还鼓励我一蓑烟雨任平生呢……就是，祝我好运的意思。”

    两个问题都澄清完毕，她像是有了点安全感，情绪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只是她自己思考了一会儿，像还是不甘心，所以又抬了个头问他：“可是……”

    猜到她要“可是”些什么，戚烨霖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晴晴，逐出家门真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你看戚钧垣，日常可伤风败俗了，天天被我外公罚跪祠堂。戚瀚宸也是，老大不小还不结婚，女伴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我外公都不爱理他。”

    轻描淡写地宣扬了一下两位表哥的优秀事迹，戚烨霖又及时说回自己身上：“和他俩相比，我真的乖得不得了，肯定不会因为和你在一起就被逐出家门的。”

    而且他真的觉得“逐出家门”这事是大小姐异想天开了，所以说到最后他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况且逐出家门这事嘴上说说而已啊，只要他们不过来暗杀我，我怎么样都是戚家人啊。”

    前面都没问题，说到最后半句她又扁了扁嘴提了他的意见：“呜……戚烨霖你又说那些血淋淋的，总要吓唬我……”

    戚烨霖有点哑然，这下懂大小姐那“血淋淋”指的是什么了，大概是自己在那儿“喊打喊杀”让她心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之前来探病所以留下了点心理阴影。

    他不由得把人抱得更紧。“哎呀，怎么忽然这么胆小了？”他轻声笑她，又蹭了蹭她的脸，“你放心好了，现在的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再也不会让你看到我血淋淋的样子了。别担心，嗯？”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再回到许可局的时候却被告知马上关门现在不办理任何业务了。

    还有3分钟下班这人却开始摆烂，戚烨霖确信这人是记上了刚刚的一点仇。完全不愿意惯这臭毛病，他默默记下了那人工牌上的编号，决定回去就写封投诉信。

    “那就明天再来。”他边说着边把自己在那儿好言好语做公关的女朋友拉走了，又意气风发道，“明早8:00，我们来当2X13年1月23日LV的第一对新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