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掉了个头，总算是往A市隔壁的卫星城开了，导航显示预计今晚23:07到达目的地，但车内空气的凝固却要不了这30多分钟，现在就快差不多了。

    大家全都鸦雀无声，只有那促成这诡异场面的首要分子先来开口打破沉默。

    “墨姐，我来介绍一下哈。坐你前面的呢，是我哥的新欢，我妈特满意。所以他俩立刻就把孩子就给生好了，天才少女，一出生就长这么老高，女娲降世一样，坐你旁边那个就是。”

    这话离谱地都没边儿了，车上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不爱搭理他，只有单纯的瑞雪小朋友嗔怪地叫了声：“小舅舅……”既像是为那“女娲降世”有点忍无可忍，也像是澄清自己的身份。

    就地生子的问题看样子是解决了，但是“新欢”的说法依然存疑，后排的女生轻嗤了一声，故意来了句轻飘飘的祝福：“是吧，那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啊。”

    搞得楚银晴也有点尴尬，连忙就要学瑞雪小朋友一样澄清身份：“孔小姐，其实我……”

    但是，当戚烨霖要开始犯贱，这个空间里绝对出现不了半句正经话。所以，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做自我介绍，楚银晴就听到那人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装了个苦恼的样子。

    “墨姐，但你说怎么合呢？我哥和高数只考B+的人合不到一块儿去啊。”

    “戚烨霖！”

    楚银晴真忍不住发火儿了，B+小姐B+小姐的，这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次嘲讽她的机会啊！

    这从上车一直就在嘴贱的边缘试探的人终于关注了她的情绪，毫不真诚地道了个歉：“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只是这一通哈哈哈的前缀实在是听了让人火大。

    楚银晴哼了一声，在他好好说话之前完全不想理他。

    果然，那人众望所归地再次开口了：“墨姐，不开玩笑了，我重新介绍一下吧。”

    “坐你旁边的是你未来外甥女，李瑞雪。”前半句还算正经，楚银晴稍微舒了口气，心想如果这人一会儿说个“未来弟媳”什么的，她就打算帮他一起演下去了，给他点面子。

    但是事情显然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坐你前面的吧……”戚烨霖边说边不怀好意地扫了身边人一眼，然后语速飞快地恶作剧道，“是数字认知障碍患者，从1数到7都难。我今天特意请你这位当代毕达哥拉斯过来给她补课的。”

    ？？？

    这下真是一点儿都忍不下去了，楚银晴照着这人的大臂狠狠锤了两下。

    “戚烨霖你再瞎说八道，我……”骂到一半她便瞟到了打火机，忽然就来了灵感，立刻给他选了种全新的死法，“我一会儿一把火点了你！”

    这无厘头威胁像是给他找上了个乐子，这人伏在方向盘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直到被他哥提醒了一句“开车”，他才发现绿灯亮了有一会儿了，便绷住了笑意重新当起了好司机。

    只是他老老实实地开了一会儿车便又要犯贱：“墨姐，你对我哥有什么不满意的就也骂出来呗，骂完就舒服了。”大概看她这边实在喜怒无常，所以这人回归主线任务，继续撮合他老哥和女朋友。

    后座的女生隔三差五就要被cue一下，现在也有点受不了，终于正面回答了一下问题：“我对魏云起没有不满意，只要他不逼我跟他回家。”

    话音刚落，那被贴了“没有不满意”标签的人便要来澄清自己了：“墨墨，我不是逼你……”但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墨姐，别这么见外吧。我哥都被你逼着回过多少次家了？现在都快成孔先民的儿子了吧。”

    戚烨霖给他哥鸣了个不平，收获了女生一句：“你别提我爸！”之后，他很复杂地“啧”了几声，又若有所思道：“那照这么说，你对魏云起没有不满意，是对魏云起他们家不太满意咯？”

    对方没再说话，像是默认了。于是戚烨霖冤枉似的叫了几声，装出了个委屈的样子。

    “墨姐，你这么说我好难过啊。魏云起他家里人，你只见过我一个，总不能是对你素未谋面的公公婆婆不满意吧？我哪儿让你不满意了？还不够不仗义吗？”

    前面半句点出了个实践出真知的问题，忽略掉这人后面又延伸了几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楚银晴都有点站他了，但这人的后半句却实在是急转直下。

    “还是说，你家亲戚之前也被戚家的谁给‘灭门’了？现在你发现你俩也存在着某种瓜田李下问题？”

    也不知道这话是给谁听的，楚银晴警告似的斜了他一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毫不避讳地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和她交换了个自以为十分默契的眼神，在被她目光刺杀的前一秒，就迅速把头转过去认真开车，躲过一劫。

    孔墨梓忍无可忍，阴阳怪气地叫了句：“现在快被你给‘灭门’了。”

    感受到女友的情绪，魏云起主动把火力引到自己这儿来了：“烨霖你不要说了，墨墨一开始说的就是不婚主义……”只是同样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哥，车上还有未成年人呢。你和墨姐那一套并不正统的不婚主义，就别拿出来教坏我们小瑞雪了吧？”

    司机同志还兼任了指导员工作，把自己强词夺理的老哥挡回去之后便换了个语重心长的样子：“瑞雪，听小舅舅的，人还是要结婚。”

    前半句基本正常，后半句又开始放飞自我了。人家瑞雪小朋友也没理他，他忽然又在那儿自说自话地炫耀了起来：“你看，小舅舅，新婚燕尔，多开心。虽然你小舅妈一会儿要剁我脚一会儿又要放火烧我的，但这叫……打是疼骂是爱。”

    楚银晴听到“小舅妈”那个词的时候拳头就已经伸过去了。鉴于刚刚这人几次三番惹她，她现在根本不想配合他演戏了！

    所以，“戚烨霖你不说话会憋死吗！”——这句骂声已经说到一半了。

    结果，她一听什么“打是疼骂是爱”，立刻停了手，装作自然地掸了掸他肩膀上的灰尘，然后咬牙切齿地转了个调子：“戚烨霖你不说话会……更帅一些！”完全不想给他什么疼爱。

    果然，这出戏又给他找了个乐子，甚至后座的瑞雪小朋友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楚银晴更无地自容了，思来想去还是虽迟但到地给了他两拳，然后迅速把脸给捂住了。

    好烦，这人一天不看她笑话都浑身难受一样！

    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总算是走过了A市的界碑，鞭炮的爆鸣声逐渐由远极近地传来，地上也有一些红通通的鞭炮皮，只是暗沉沉的天空中看不到什么特别好看的礼花，大概是因为还没到0点。

    比预计时间提前3分钟到达目的地，这人关掉导航，沿着唯一一条路上山。

    天黑又是盘山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交通事故，司机同志终于老老实实地把嘴闭上了，认真开车，于是车里重新安静了一阵儿，只是气氛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僵硬了。

    楚银晴本来被他晃得有点犯困，结果忽然瞥见自己这侧密密麻麻的灯火，边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这是虞山市区吗？”

    她很喜欢站在高处俯瞰城市的夜景，高楼大厦全部变成了一盏盏小灯，又被路灯连点成线，像是盘踞在首饰盒里的珍珠项链，让她看了总是心情大好。

    只是她的好心情总要被有些人打打折扣。

    “楚小姐要不要看看行驶方向再说话呀？”戚烨霖笑道，“咱俩回头生的孩子地理只靠7分可怎么办呀？”

    楚银晴面红耳赤地瞪了他一眼，又轻车熟路地打了他一下，不明白这人好好开着车为什么还能想些……生孩子的问题。

    打完之后，她才虚心接受了他的提议，认真学了下地理。

    瞟了一眼后视镜，她发现他们现在是在往北边开，所以她这侧是东边，那这片灯火便只能属于一个地方。

    “是A市！”她惊喜地叫道，“这里能看到A市全景。”

    有些人为了等她揭开礼物的这一刻耐心地蹲守了一个晚上，此刻强壮淡定，但是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

    “既然楚小姐打算把城市踩在脚下，喊出那句I'm the King of the World，当然就要踩在六朝古都外加全球十大城市之一上面。”

    这人的声音十分骄傲，而且生怕她不满意似的，又腾出一只手指了一个方向，补充道：“你再努力往北边看看，隐约还能看到首都呢。”

    楚银晴刚刚本来还有点兴奋，结果现在听完这详细介绍之后就不敢兴奋了，立刻战战兢兢地把嘴闭上了，在心里拜了拜，试图洗脱自己的僭越之心。

    她谨小慎微地不理他了，这人便挂着个笑容换了说话对象：“哥，虞山观景台，供你和墨姐下次约会的时候参考，不用谢哈。”

    后座也没人理他，两人的沉默仿佛在不约而同地说着：没有下一次约会了。

    不过，抛开什么约会不谈，楚银晴发现，戚烨霖总是能找到一些小众旅游景点，无论是在C城那偏僻到不行的滑雪别墅，还是去年那服务员比游客都多的深山温泉，抑或是眼前这只有他们一辆车的观景平台。

    其实细细想来实在是有点恐怖，仿佛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他杀个人抛个尸都没人发现似的。楚银晴连忙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思维搬到正轨，不管不顾地绕着这观景平台拍了几张夜景照片。

    拍了一会儿之后，那把A城踩在脚下的兴奋劲儿也就过去了。楚银晴转过身盯着那挂羊头卖狗肉之人的笑脸，故意问道：“戚烨霖你诳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虞山观景台既然是观赏A市全景的好地方，那自然不会有人给他放烟花；而另一侧是黑漆漆的山谷，别说烟花了，人影儿都没有。

    知道她在要什么，戚烨霖丝毫不慌，朝她勾了下手指，又绕到了车后备箱那边，边打开边说：“我们A城人一向讲究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眼前，是堆成小山的烟花爆竹。不用楚银晴惊叹，瑞雪小朋友已经“哇”开了。

    “小舅舅你好厉害啊！”小朋友交口称赞了一半，忽然觉醒了一些企业家女儿的合规基因，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犹豫道，“是买的吗？那我们自己放烟花需不需要……审批什么的？”

    虽然烟花爆竹燃放许可证之类的略微离谱了些，但是瑞雪小朋友的问题的确问到了点子上。A城既然禁燃，那就一定不会有售卖烟花爆竹的上游。

    所以楚银晴也忍不住又想得脱线了一点，问道：“戚烨霖你该不会是捣毁了什么售卖烟花爆竹的黑窝点吧？”

    果然就把这人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便接上了她的梗，妇唱夫随一样地拍了拍瑞雪的头顶：“是呀，为防止黑烟花流入市场，我们今晚得把它们全都放掉，瑞雪也帮忙一起吧？”

    小朋友有点被他唬住了，收回了怀疑的目光，兴冲冲地点了点头，终于把手伸向了她心心念念的一把手持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