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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小熊先生 #2

    下午两点,照在街道上的阳光稍微驱散了冷风带来的刺痛感。今天好像是十一月难得晴朗的白天。入冬以后,许多店铺都陆续挂出圣诞节的装饰物,因此橱窗的倒影有一半属于商店内包装精致的礼盒;然而另一半却映出女孩无措的表情。兰抿着唇角,有点失落地看着手机,也有些生气——这个月第三次,新一那边主动切断了和她的电话。

    是她说错什么吗?不管兰还是新一都知道,根本不是那样的。她只不过提到下个月是圣诞节,说到自己正在准备礼物。去年大家不是一起过节吗?——“所以新一,今年圣诞前能回来吗?”只是这样问了而已。

    甚至没说想要当面送出礼物。

    结果新一已经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他开始沉默,其实沉默足够表态,但兰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直白的、再坦率一些,反而要拿案件做借口,拒绝回答似的把电话挂断。

    太刻意了,就像在遮掩什么,显得她很好骗。新一也很狡猾,很可恶。见不到人,因为他产生的坏情绪不能怪罪在别人身上,换作是谁都会被郁闷的小乌云光顾头顶。

    不过兰很清楚啦,这点微不足道的别扭很快会不见的。再过一分钟,她就会一如往常地宽慰自己,新一真的很忙,她又怎么能给他添麻烦,怎么能让他为难。

    是不是越善解人意的性格,越会用分寸感约束自己的情绪?对兰来讲这个问题突然变得有些难以回答。她就盯着玻璃发了一会呆,只见橱窗上隐约印出一只棕熊玩偶的影子。

    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店铺的工作人员,正在发传单。

    兰一开始没有注意棕熊玩偶,只是余光模糊地看到它走远,然后又走近,手里拿着的传单在几次往返间派完,可明明完成工作,它却还在自己的身后徘徊着。好像是踌躇,也可能还有什么事要做。

    她觉得奇怪,转过头,恰好和玩偶脸上的豆豆眼四目相对。过一会,它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向这个方向走来,一直来到兰的身前。

    在近处看,玩偶憨态可掬的面容上好像出现了不详的黑线,实际翘起的嘴角也有点诡异。可是经过这一阵短暂的对视后,它歪过头,发出了兰很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棕熊平静地问。

    诶、诶诶?

    ——“宗田君?”

    ·

    橱窗前不适合聊天,所以他们找了一处台阶坐下。兰还没有问,小熊脑袋摆得正正的,宗田君已经很自觉地交代:“我在兼职。”

    其实也不需要问,光看那身玩偶服就知道。

    很奇怪的是,认出宗田君的时候,也许惊讶和惊喜的情绪完全把坏心情打跑,兰下意识就放松下来:

    “感觉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宗田君。”发自内心的感叹,她讲,“而且好像一直在兼职,很厉害。”

    神出鬼没的蘑菇君要狡辩,今天真的是巧遇,宗田凌也自己也感到意外。要是这样的偶遇多来几次,再不相信缘分的人都会开始疑神疑鬼。

    他的声音同时穿过厚重的玩偶服,听起来闷闷的:

    “因为一个人在外面住,”要赚生活费之类的。宗田君并没有很仔细地说,仅仅是平铺直叙般陈述着,“没有办法停止兼职。”

    他们从前聊天,一直没有涉及家庭背景。高中生独居的辛苦不是三言两语就足以概括,所以兰觉得内疚,也有些讲错话的懊恼。她不清楚是不是问到让宗田君感到低落的事情,先是说:“抱歉……”

    “没什么。”宗田凌也移开眼睛。他看向地砖的裂隙,看了几秒钟,语速仍旧很平缓的,“我的父母很早离婚,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也很好。”

    有时越是轻描淡写的口吻,没有那样刻意,好像越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心,用在这里实在狡猾的伎俩。不过比起那个,要是话题因此变得沉重,谈话也没法进行下去,所以宗田凌也还是很快转移了话题:

    “刚刚看了你一会,发现你好像在走神。”小熊的耳朵跟着脑袋一起垂下,玩偶服的优势顿时显现出来:他的言行看起来竟有点沮丧,还有点委屈,“有在犹豫要不要来打招呼。”

    怎么说都是很可爱的玩偶外观,兰却在想宗田君露出沮丧神情的模样。其实想象不到,但会令人忍不住产生……怜爱?大概是这样的情感。放在平时,很难和宗田君联想到一起呢。她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笑容:

    “是在想买什么礼物啦。圣诞节的礼物,今天出来也是为了这个。”

    现在是十一月。宗田凌也稍微算着时间,还有四十天才是圣诞节。会这么早开始准备礼物,似乎他的疑惑毫不加以掩饰,兰不好意思地承认:“赠送礼物的对象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才想更加用心地准备。”

    “这样。”

    节日礼物,原来是人际交往里正常的一环。宗田凌也开始思考,听见兰说:“要送给宗田君的礼物,其实已经挑了几样,不过还没有决定哦。”

    小熊明显愣了一下。很慢很慢才问:“我也有份?”

    “怎么会这样问。”兰笑起来,好像整个冬天的阳光都顺着注视的支流汇聚进这双明亮的眼眸,构成熠熠生辉的薰衣草花海;薰衣草是她眸光流转的色泽,花海属于阴暗文学窥探外界的幻象,很漂亮,非常漂亮,在微风揭示的意象中,理所当然地:“我们不是朋友吗?”

    宗田凌也不会怀疑自己听错,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他寻找正确的声音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直到一辆单车从街上驶过,在清脆的车铃声逐渐远去的间隙,他开口:

    “以前圣诞节,只收到过姑姑的礼物。我不太擅长这个。”小熊玩偶抬起脑袋,“圣诞礼物,我会给你送。”

    他不知道自己在强调什么,甚至不能确定话语中是否包含强调的意思,但这些讯息总能被兰完好地接收到,于是有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她弯弯眼睛,说:

    “在圣诞节来临之前,我也会好好地期待着。”

    这算不算怀有同样的心情,否则超速的心跳怎么会肯平复下来。四周的车声与人声回归,宗田凌也想到自己踌躇的原因,说起来:“只是这样吗?”

    兰疑惑道:“嗯?”

    “刚才的表情,”小熊玩偶抬起手来,指着嘴角,“没有那么像为挑选礼物烦恼。”

    通常刨根问底,是很惹人讨厌的行为。宗田君很难管得住自己无处安放的好奇心,或者更确切些形容——关心,安在他身上立刻变得相当微妙的行为。果然,察觉兰微微一愣后,他马上开始觉得很不适应:

    “不回答也……”

    不回答也没关系。

    只是他给自己找补的话没有完全给出,兰说:

    “宗田君有时也很敏锐呢。”

    “……只是偶尔。”

    说不出是故作轻松还是怎样的姿态,兰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

    她的眼睛抬起一点,本来想看着宗田君的眼睛说,映入视野的却是棕熊专注的豆豆眼。

    不过,她失落的表情宗田凌也并不陌生。

    “还是那样吗?”他已经猜出来,“朋友之间的别扭。”

    “会有些苦恼……”坦白地说出口,在宗田君面前,好像早就不是一个困难的行为。因为是可靠的后辈吗?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有被抓住,兰小小沮丧着,“好像是我有点不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不知道应该怎样沟通。有时候也会担心,之后要是无话可说怎么办。”

    那样的话,原本非常要好的关系,不是会很沉重很糟糕吗?

    哪怕那个人不是新一,不是她的青梅竹马,就算是刚刚认识的朋友,兰也不希望他们陷入最终两个人都觉得难过的境地。

    “感觉,”宗田君想了一会,“你是一直给别人机会的性格。”

    “就算对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最后也会宽宏大量地原谅他。”

    尽管自私本身就是人性赋予自我的特权,但宗田凌也很清楚,兰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从来不需要他问。她的难过和生气,那些鲜活的情绪,渐渐都会因为要照顾别人的感受而让步。

    那个朋友是谁,也不用他拐弯抹角打听。

    宗田凌也并不是开玩笑的口吻。恰恰相反,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兰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替自己解释,“只是不想让大家为难,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有一会,宗田凌也安静下去,兰面前的棕熊玩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身后仿佛漂浮着阴恻恻的气场。

    “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如果发生太多次,对方还没有意识到不对。”最终小熊好阴暗地建议,“这种不知道珍惜的人,就不要给机会了。”

    兰却因此笑了出来:“宗田君,是在替我抱不平吗?”

    “……‘抱不平’,还说不上。”那样是在自作主张。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被这么对待,还有是我就绝对不会这么做,类似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宗田凌也偏开视线,三秒之后,又忍不住补充,“下次也不要对他客气。”

    “是、是,”再别扭的关心,在能够读懂它的人面前也无所遁形。兰的眉头彻底舒展,她望向小熊,更多是望着玩偶服内的宗田君,眼神里蕴含着温柔的笑意,“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那作为报答,能等我一会吗?”

    小熊笨拙地抬起它的手臂,扩散的声音完成了从含糊到清楚的转变。摘下的头套搁置在怀里,宗田君讲,“我今天的工作完成了。等下就可以走。等下……”忽然慢下去的语气,过了一会才吐出后半句话,“一起去吃鲷鱼烧吗?”

    是有那种说法,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食用甜食。科学一些的解释,是甜食可以促进多巴胺的分泌,婶婶有时会这样说。涉及宗田君不熟悉的领域,私心来说,好吧,坦白讲,是他想和毛利兰再多相处一会。

    “最近有发工资,可以请客。”他盯着地面,同时嘴角慢慢抿起,“拒绝也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去,早就习惯了。”

    兰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这种语气,好像一朵垂头丧气的蘑菇。

    “我还没有表态哦。”她把手搭到膝盖上,余光无意地经过握在手心的手机,然后下意识地将它忘掉了。女孩莞尔道,“既然是宗田君的邀请,我当然会答应你。”

    “……”

    “……对不起。”

    宗田君又垂下脑袋:“我是故意这样说的。”

    “我知道,”兰歪着头笑,融化的太阳附在她身边,并不在意的神情也闪闪发光着,“所以宗田君真的很狡猾。”

    被评价成「狡猾」的男生,而他确切实际在展示自己的狡猾。紧绷的唇角先稍微松开,他很轻声地说出几个单字,一开始只是躲躲闪闪的呓语,没有让任何人听到。还是后来重复了一次,要旁人仔细去辨认,是在说:

    “……凌也。”

    他的侧影迎着日光和微风,目光下视,睫毛在半透明状态的发丝底下,很像暖色蛾翅的倒影。它就这么安静地歇停在面颊上,在任何人看来,都属于一种柔和的神情。

    一种不可思议的柔和。

    他说:“是朋友的话,可以这样喊。”

    好像还有其他的情绪,很温柔地包裹在风中,当它吹拂到兰这边时,足以让心脏小小陷落一块。不知为何,兰的面颊有点发热,柔软的笑意却从唇边一路蔓延到眼尾。根本没有多困难,就像碳素饮料表面自然冒出的小气泡,在流动的空气里,被批准成为象征喜悦情绪的符号。

    “凌也。”于是兰能够真诚地说出,“那么,我会在这里等你。”

    注视着兰的笑靥时,听进耳朵里的每个声符仿佛都带上了太阳的气息。凌也抱紧小熊头套,感觉自己会这么想真是完蛋了。更加糟糕的是,这种泡在阳光里暖乎乎的感觉,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他因此需要怀着比想象中还要愉快的心情,慢慢的,慢慢地回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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