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眳走进病房的时候，大亮正给林楠喂饭。林楠的目光扫到栗眳时，一丝警惕和惊恐从眼中一闪而过。大亮手抖了一下慌张的站起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终究没能出声。
“怎么样了？”栗眳坐再对面的床上，修长笔直的双腿向前伸着，一脸凝重的望着略显狼狈的林楠。
“折了两根肋骨……。”林楠心里有火，但是栗眳跟他说话他又不敢不应声。
栗眳站起来朝林楠的床边靠了靠。林楠感觉周围瞬间一阵寒意，下意识的屁股往后蹭了一下。
“还挺结实，”栗眳捶了林楠后背两拳，也不管他疼的龇牙咧嘴，“换了别人，估计这会还没醒。”
林楠听出栗眳语气里的调侃和愧疚，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他自然是知道栗眳的为人，不会主动服软，一般当他说出这样的话就要顺着他的话往下走了，反正不走也不行。
“我说你跟我都下死手？我那天到底怎么戳你丫肺管子了？”林楠其实并不怪栗眳。从小到大两个人一直都是好哥们，闲来无趣就会拳脚相加的打闹，虽然不总在一起，但是栗眳的脾气和人品林楠是深信不疑的，护短又仗义，哥们的事就是他的事，这些年只要是身边的人张嘴，栗眳都会义不容辞，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栗眳没回答林楠的话，“你爸妈没问你怎么伤的？”
“他说他自己喝多了，撞得。”一想到林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能说实话的样子，大亮就忍不住想笑。
栗眳也有点忍不住，但是毕竟还是自己造成的，他把笑声憋了回去，“他俩没再抽你一顿？”
“我都这样了还抽我？还有没有人性啊？在者说了，我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我说叫你踹的？让他们抽你？”林楠一脸悲壮的无奈。
“那不可能，”大亮在一边溜缝，“你要是说栗眳干的，你爸妈更得抽你。还会说肯定是你小子耍混，栗眳帮他们管你来着。”
“我就是严重的外貌体系的受害者啊！”林楠悲怆的仰天喊了一句，眼角差点彪出眼泪，“连我爸妈瞅着栗眳这张俊脸都会相信他！”
栗眳坐那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是，你还没说呢，怎么着？那天那妞你认识？”林楠好像忘了自己断过肋骨，一说到这就来了精神。
栗眳眉毛拧了一下，“妞”这个字是他们这帮哥们对所有女生的习惯性称呼，怎么用在苏莯身上就这么别扭，好像糟蹋了苏莯似的？
“妞个屁，”大亮看出了栗眳的心思，赶紧打岔过去瞪了一眼林楠那个没眼力见的，然后转向栗眳，“朋友啊？”
“都不算。”栗眳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好像被人用十把刀刮着那么疼。他真是后悔当初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苏莯钉子得事。那个时候他整天就像患得患失的病人，竟然傻到了以为自己就是帮助苏莯彻底远离世俗喧嚣的救世主，他甚至在心里为他营造了一个温室，一想到她能在自己的庇护下无所顾忌的生活长大，心里乐的跟什么似的。
结果呢？
谁还没个主见啊？谁还不是个独立的个体啊？更别说苏莯那样打小就独立惯了的女孩了！
要是能真的心甘情愿一切都按照栗眳的指示按部就班的往前走，在他羽翼的庇护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那不就是没有主见的弱智吗？栗眳要的本来也不是个弱智啊？当初喜欢苏莯不就是因为她有主意又善良吗？可是这种事情，就算在善良的人也不可能不生气吧？
栗眳越想心里越烦，那情绪简直就是像是被洪水猛兽侵袭了一般。
被苏莯冷落的这些天，他翻来覆去都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做事这么不计后果？整天就想着眼前这个人怎么能让她舒心，不受到伤害，却从来没想过越是这样的溺爱越容易把她推向危险的深渊。
前几天栗眳也觉得生气，他一度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错，他也恨不能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抛给苏莯，想看着她迅速顶天立地，有对抗伤害的勇气和力量，他也气苏莯误会自己，没理解自己的苦心，但这些生气早就在苏莯冷落自己的第二天就开始动摇。
再执拗的情绪也不及见不到苏莯的思念之情来的凶猛，那些激动难缠的小情绪已经开始逐渐被击溃，面临着轰然坍塌。
“大眳，恕我直言，我觉得你有点上心了。”大亮看着栗眳一天比一天不对劲，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你看他那样，这不就是典型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吗？”
“这回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了吧？”
“他那天也他妈没告诉我那是嫂子啊？那天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谁能看出来他俩认识啊？”
大亮和林楠你一句我一句，密密麻麻的话语就像拱着栗眳往前走的一双双小手，尊严告诉他再忍一忍，理智告诉他快去把她找回来。
栗眳赫然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朝林楠怀里丢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一边往出跑一边焦急的跟他说，“好好养病，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钱随便花别跟我客气！”
栗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病房里，两个人面面相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真不像栗眳的作风啊。
林楠颠了颠信封，抬起头看了看大亮，“这孙子，除了零花，这是一并把我住院费医药费也报了。”
苏莯也忘记了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出过门。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很嗜睡，一个人躲在房子里，睡醒了就随便找点吃点填一下肚子，吃完了继续回到床上睡觉。这好像是上高中以来过的最安静的几天。没人找，也没有想找的人。
再次从床上爬起来已经中午了，苏莯迷迷糊糊的走进卫生间，准备把洗脸刷牙。她习惯性的摸到了自己的牙刷，刚要挤牙膏，忽然注意到旁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牙缸。苏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忽然失去了进行下去的欲望。
最近她总是这样，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心里刻意隐藏的某段空缺忽然被什么东西提醒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就没有了精神，无法进行下去。所以她只能睡觉。
她走出卫生间，环视了一下室内。没有很乱，但是这绝不是之前自己可以接受的程度。她像收拾一下，又没有心情和力气。
去健身房吧？她记得自己上次去健身房的运动的时候，心里得到了很大的解放。可以暂时让她放下很多不想想起的事情。
苏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门了。这是放暑假以来，她第一次来到室外。阳光灼烈刺眼，但是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她来到健身房找到了李教练，进行了疯狂的运动一小时。
从上次一直到今天，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李教练发现苏莯的后劲很大，上次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这次就好像瞬间提升了一个层次。跟上次的状态不同，这次她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坚定的隐忍和持续的爆发力。
疲累和汗水让苏莯暂时忘记了不愉快，一个小时的运动之后，苏莯的心情突然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看来那就话还是很对的，所有的抱怨和迷茫都是因为太闲了。
忙起来之后，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所谓的不愉快。回家的时候经过了几个小吃摊，她突然想起栗眳之前带她运动之后又带她猛吃东西，苏莯想起了自己的今天看到的训练计划，增长体重确实是其中一项。
虽然她并没有饿的感觉，但是还是买了一堆东西，强迫自己吃。
夏天街头小巷的烟火气很浓。苏莯准备吃完再回去。
“自己吃饭不无聊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莯还没来得及想是谁，萧珩干净好看的脸突然映入眼帘，“感觉好久不见了。”
萧珩在她对面坐下来。
“想吃什么？”这好像是苏莯这么多天说的第一句话。
“老板，帮我来一份和她一模一样的。”
萧珩点完东西，看了看苏莯，温柔的笑了一下。
“考试考得怎么样？”萧珩也不见外，拿起苏莯点的东西就吃。
“没考试。”苏莯笑了笑，“我发现我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萧珩忽然想起前几天好像半醉半醒的时候听尹在提起过这件事，便没有再问，“你放假都干嘛了？”
“今天刚去锻炼回来。”
萧珩有点惊讶的抬了抬眼睛，“锻炼去了？你可悠着点，我看你这小身板，别再晕倒了。”
苏莯被提起之前的回忆，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好像又变帅了啊？”
萧珩顿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一直都这么帅，你没发现罢了。”
萧珩觉得苏莯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她是个从来不善于赞美别人的人，她的想法总是给人一种很隐忍的感觉，不易被察觉。现在她可以把想说的话毫不吝啬的说出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自己曾经的某个阶段瞬间的成长，看着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化，但是还是容易被人捕捉到一丝的明显不同。
“栗眳呢？他没陪你一起？”萧珩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半瓶啤酒。
“不知道，可能忙着吧。”
萧珩感觉出有点不对劲。
“他整天除了你，还有什么可忙的。”萧珩低下头笑了一下。
苏莯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萧珩这话从何说起，但是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自觉为之一颤。
“我前女友回来了。”
苏莯有点惊讶，抬起头看了萧珩一眼。她从来没听说过萧珩有前女友的事情，而此时的萧珩，反倒像是在讲一件别人的事那么平静。
“我俩怎么说呢，也算是青梅竹马吧。”萧珩的笑里好像略带一丝嘲讽，“父母的关系都很好，我们两个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新上桌的食物打断了萧珩的回忆，他跟老板客气了一下，继续边吃边说，“我俩初中就在一块，我每天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一起回家，我只会惹我爸我妈生气，但是每次他们一看到她，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厉害，很佩服她。”
萧珩又喝了一口啤酒，“那个时候我觉得，她不是我的青春，她是我的整个生命。”
萧珩就像是在描述一个平静的故事一样，自说自话。苏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萧珩的那天，他桀骜洒脱，自信骄傲，他没有同龄人的唯唯诺诺欲盖弥彰，所有的敢爱敢恨好像都写在脸上。他就像一汪清泉，灌溉滋生了苏莯心里那颗奄奄一息的种子，破土而生，向阳生长。
苏莯迫切的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但苏莯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可以那样，是因为身后一直都有一个可以让他那样肆意妄为成长的女孩。苏莯笑了一下，这一刻她忽然释怀了。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她依然欣赏那个时候的萧珩，只是少了一些追逐和崇拜。
“summer就是她捡回来的。”萧珩的声音被苏莯拉回到现实，“那个时候summer还是一只很小的小病狗，它蹲在校外的墙角哀嚎，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看它一眼，只有她走过去把summer抱了起来。她没有嫌弃summer的口水和皮肤病，带它去最近的宠物医院救治。然后，我们收养了summer。”
“这么算起来，summer也还有5岁了？”
“4岁半。”萧珩看向苏莯。
苏莯点了点头。
“后来中学毕业，她去了南方。她一直有一个进演艺圈的梦想。她觉得跳舞是最快最捷径的方式。我为了她的梦想，一个月的时间不断在说服自己，给自己洗脑，最终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原则？”
“我接受不了异地恋。”萧珩邪恶的笑了一下，好像这件事情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样。
“异地恋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是当时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不那么认为。我被灌输的思想，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一定不要耽误彼此高飞。那段时间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幼稚想不开，只有尹在一直跟我站在一个战线上。后来我接受了，但是直到我们两个分手的那天，我甚至都没有真正的体会过异地恋。”
苏莯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在苏莯的心里，好像只有萧珩伤害被人，他绝对不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原来每个人都有软肋，就算是萧珩这样优秀的人，生命中也有特例。
“在她走得前一天，我用她的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那个男孩亲切的叫着她宝贝，那个暧昧的声音我现在都记得。”
苏莯感到晕眩，她只觉得自己脑后连着脖颈的那个位置麻酥酥的，好像被无数只虫子在啃咬。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做好准备，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要面对新的生活。”
苏莯从没有想象过萧珩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她忽然明白了，也许萧珩所有的敏感、冷漠只不过是应对创伤的一种缓解方式。
“苏莯，你不要那么看着我。”萧珩低声说，“我讨厌被人怜悯，而且，我现在才发现，我已经走出那个困兽的牢笼了。”
在这样的心情里，听到这种事对苏莯来说不一定是个缓解情绪的好的方式，但是苏莯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以之前萧珩的性格来说，现在得他讲述的这些事，无疑是对苏莯一个更巨大的冲击。
“你们两个有点像，也不完全像。”
苏莯抬起头。
“坚韧不拔的样子有点像。面对人生的选择，你和她都不服输，只不过你的选择和方式很单纯。”
不知不觉，桌上已经摆了4个空酒瓶。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萧珩的话比平时要多。
“我能看的出来，栗眳是真的很在乎你。”萧珩直视着苏莯，“我听说了你前段时间在学校发生的事。如果没有栗眳，我可能会第一时间回到学校，但是我知道，他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说卷子的事？”
“卷子的事，还有钉子的事。”
苏莯被萧珩的话震撼到了，她顿了顿，抓起一瓶啤酒猛地仰起头喝了一口下去。
“你这么喝酒的样子倒是和她挺像的。”萧珩想起金萧那天闯进包厢的样子，打趣到。
苏莯没有听到萧珩在说什么，她的脑袋里一直被她刻意隐藏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她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她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式。
“那天栗眳把你送回教室，然后来7班找了米若。我一直在旁边。其实那件事不怪栗眳，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米若这个人，你一定要远离她。”
“我知道，”苏莯打断萧珩的话，“我没有怪任何人。每个人都有顾虑，顾虑家庭，顾虑父辈的关系，而我从没有想过伤害谁，也没有顾虑，我就像是每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的牺牲者。”
“牺牲者其实是栗眳。”
“什么意思？”
“栗眳从没有你说的那些顾虑。这种家庭中生活的孩子我见得太多了，大多数的人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会也不愿意成为家庭的累赘。但是我能看的出，栗眳在做所有的事情时，你才是他的首选。”
“所以，他知道钉子的事情却没有告诉我，不是在为米若隐瞒吗？我就应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想从前一样对待吗？”
萧珩凑近苏莯，“那我问你，我和栗眳是同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的，我也没有告诉你，你为什么不怪我？”
苏莯无言以对。
萧珩看着苏莯的反应忍不住想笑，“在乎的话，你才会刻意去夸大这件事，不在乎，你当然不会迁怒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