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黑色的小轿车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闹市区。

    外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车里却是另一番场景——三人兀自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小秦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瞟,有心想调解气氛,却在看见父女二人间隔甚远时退却了。

    轻微的颠簸中,姜唐靠在窗玻璃上的头终于扭过来,微微眯起眼假装打盹,借此机会才敢将旁边的父亲打量一番。

    对于这个人,她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长相,也是在母亲的遗物中看到照片时才了解的。

    爸爸?这就是她的亲生爸爸吗?她小时候无数次吵闹着想要看见的爸爸?

    可如今但他真切地坐在她眼前时,她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揪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精准描述这种感觉。

    “看什么呢?爸爸脸上有东西?”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了,而且盯着对面的人很久了。

    她慌忙将头扭回窗外,掩饰住自己的慌张,说道:“没什么,就是发呆,随便看看。”

    姜致远看出她的局促,安抚道:“杪杪,爸爸知道你刚回来,一时间还不适应,但你放心,以后爸爸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爸爸还打算......”

    突然的停车制止了姜致远的谈话。

    取而代之的是小秦的回答:“姜叔,杪杪,到了。”

    汽车已经在天香楼门口停好了,姜致远见状,便没再往下说。

    门口有专门接待宾客的服务生,毕恭毕敬地上前来帮忙开门,服务热情又周到。

    他们来到提前预定好的包间里,两人围着桌子一南一北地坐着。

    服务生端来两份茶点,身后紧跟着进来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男人。那人刚一看见姜致远,脸上立马有了笑容,热情向姜致远伸出手,说道:“徐老先生,贵客贵客呀,我是天香楼的负责人,我姓蔡,您可以叫我蔡经理。”

    姜致远伸出手,同样客气地回道:“蔡经理,你好你好。”

    那蔡经理赶紧伸手接住,直言:“您太客气了~您肯赏光过来,我们这里算是蓬荜生辉了~”

    “蔡经理太客气了~”

    “周总交代了,说今天您要宴请贵宾,所以我们是按宴客的最高标准来准备的,您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尽管跟我提,我一定尽心为您准备。”

    姜致远笑答:“不是什么贵宾,只是小女回国,一家人来吃个饭,让蔡经理费心了。”

    蔡经理一听,转而过来谄媚姜唐:“原来是给贵千金的接风宴呀,那确是贵客了,这样吧,我让新来的糕点师周给您露一手,这个糕点师傅,是我们重金从上海聘请来的,糕点做的一绝,平时也只有预定的客人才吃得到,您看看要不要尝尝?”

    姜致远看向一旁的女儿。

    姜唐自然无所谓,便顺着他们的意思点头,“可以啊~”

    “那就有劳蔡经理了。”

    “哪里哪里......这样吧,您先坐着,我去后厨看看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好,蔡经理你先忙。”

    蔡经理走后,热络了几分钟的包厢又暗淡下来。

    姜唐摆弄着桌上的盘子,想起刚刚的对话觉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便问对面:“没想到你混的还挺好!你看刚刚那人,就差把自己装在盘子里送到饭桌上了。”

    见女儿主动搭话,姜致远也顾不上计较她话中的无礼,跟她开起玩笑:“嗨,都是生意场上认识的人,客套话而已,见了谁都这么说~”

    她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了,没回话,冷着脸又开始摆弄桌上的盘子。

    姜致远换了话题继续与女儿亲热搭话:“杪杪,你肯定很多年没有吃过中餐了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爸爸让他们给你做。”

    “我对中餐没什么印象,从小就没吃过。”

    她的冰冷再次冲散了姜致远脸上的笑,她瞥见他收回放在桌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几次想张口都退缩了。

    她心下一软,索性主动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这是我妈妈的骨灰。”

    她拍了拍身边的盒子,“我想给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安葬。”

    “我知道,这事你放心,你回来之前阿行已经托人去办了,一定找一块风水宝地,你妈妈会喜欢的。”

    “嗯。”她点头,想起话里提到的人,顺口又问:“你说的这个......阿行,就是那个你养大的小孩?”

    “对,他是你周伯伯的儿子,你周伯伯走的时候把阿行托付给我,你知道的,我跟你周伯伯是战友......”

    “你不用解释——”她高声打断了对面的人,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妈妈跟我说过了。”

    “杪杪,爸爸——对不住你,爸爸知道,你其实很乖......”

    “他一会儿来吗?”她再次打断他,将头转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对面的人,兀自道:“真想见见~”

    姜致远笑答:“一会儿来。”

    可他的脸上的笑却是僵的。

    父女谈话结束,包厢里再次陷入沉重,这样的气氛持续到服务生上菜方才缓解。

    蔡经理紧随其后进来,一边催促着服务生上菜,一边与旁人搭话。

    姜唐坐的位置恰好被包间的门遮挡住了,不过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她没细看,只见一晃而过一个高大的背影,应该与蔡经理说话的男人。

    菜上齐后男人才进来,顺手带上了门,背对着她,先与对面的人打招呼:“姜叔,今天有点忙,没陪您去机场接人,抱歉。”

    男人宽厚的肩膀如同一座伟岸的大山,将对面的人全部罩住,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身子下面传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他胸腔在震动。

    与对面的人寒暄结束,男人才转过身来,瞬间的对视令她失了神。

    他的样貌,那样的样貌,她在电影里都不曾多见。只是岁月在他脸上堆积的痕迹太过浓重,明明只有三十出头的样貌,眼睛里却透着只有经历了无数波澜壮阔才有的老练和沉稳。

    “杪杪?”

    男人叫她的名字,低沉似鼓的声音令她再次失神,从来没有人可以把她的名字叫的这么好听。

    她怔住了。

    “欢迎回来。”男人走近她,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胸前兜不住的檀香气味冲进她鼻息间。

    她仰起头,几乎呈九十度仰角才看清他的面容,又是令她失魂落魄的对视。

    “怎么了?”男人亲切地笑了,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柔声说:“我脸上有东西?”

    她急忙将目光收回,小声说:“没有。”

    “杪杪——”姜致远喊了句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看见他正抬手指着边上的人给她介绍:“这是你刚刚说想见的,你周伯伯的儿子。”

    男人冲她点头,简单作了介绍:“周衍行。”

    她依旧在失神。

    男人在他们中间坐下,刚坐下不久姜致远便凑过去与他说话:“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我本来应该去祭拜的,可是你知道,杪杪刚回来,让小秦一个人去不合适。”

    “您别往心里去,我帮您祭拜过了,她不会怪您的。”

    “嗯,那就好——对了,今天公司股东大会还顺利吗?我听小秦说你想跟德国奥邦合作?那群老家伙各自有各自的算盘,你的决定不见得他们能同意,要是需要姜叔出面......”

    祭拜?他的母亲?

    姜唐扫了一眼身旁的骨灰盒,鼻头瞬间涌上来一股浓烈的酸涩。

    她又扭头盯着周衍行,瞪着他,脑子里不由浮现起妈妈临死前那副幽怨的眼神,可她并未察觉到自己此刻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看着他们熟悉的交谈,自然的相处,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她恨!为什么他们不伤心?为什么他们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没有?甚至他们都不愿意在她面前演一下吗?她母亲的命对他们来说就这样轻贱吗?他们在高谈祭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妈妈也才刚走。

    她心头的刺像是被人拨了一下似的,钻心的疼。

    她必须有所行动,于是高声打断了他们的生意经:“能吃饭吗?”

    两人齐刷刷看向她,姜致远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怒气,没再继续与男人说话。

    她又皱起眉头,抬高声音冲二人大吼:“说够了吗?不能先吃饭吗?”

    她的语气宛如质问犯人一般,嫌恶又凶狠地盯着姜致远。

    姜致远满眼的愧疚,颤抖着胳膊没说什么,可这样的反应却令她心里舒服了不少。

    她透过余光去扫旁边的男人,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来,她的怒气似乎又消减了不少。

    “好,先吃饭。”姜致远依着她。

    开餐后,她故意将骨灰盒抱起来放在桌子上,随手打开盖子从里面抓了一把出来放在旁边的餐具里。

    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了,就连恰好进来的服务生被这场面吓得站在旁边不敢动。

    他们这样的反应让她的怒气再次消减了一些,他如同抓住了姜致远的把柄一般,肆意释放自己心里的罪恶。

    她不在意,更不想理会他们接下来怎么说怎么做,自顾自念叨起来:“这么好吃的菜我想让我妈妈也尝尝,她最爱吃中餐了,只是在国外这些年又吃不上,如今死了我总得让她吃上。”

    她边解释,边拿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在那个盛有骨灰的餐盘边上,然后又去夹下一道菜。这样一来,她手上沾染的骨灰时不时会掸落在盘子里,这桌美味佳肴就这样在她意料之中被毁了。

    “你们为什么不吃?”她看着两人,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笑着看两人挑衅:“很好吃。”

    姜致远看着她,脸色又窘迫又难看,皱纹包裹的眼睛红的像血。

    看他这样,她心里莫名得意,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去验收另一半战果。

    可她刚转头,眼底瞬间冷了下来——他太平静了,这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变本加厉,更加过分的挑衅。

    可她的语言和行为在他面前似乎掀不起任何风浪。那副平静的面色宛如风和日丽的海平面,棕褐色的眸子里裹挟着大海独有的冰冷和深邃,让人望而生畏。

    人在洞察不出对手心思时往往会生出无能的暴怒,这种暴怒恰恰会使人自乱阵脚。

    她干脆直接举起那只沾满骨灰屑的手,慢慢移向那盘红烧肉,用手指拈起一块往嘴里送。此刻她的手根本不受大脑支配,在暴怒的控制下,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语言。

    忽然,她感觉到手腕处剧烈疼痛。

    当她低头看时,周衍行的手已经向她袭来,并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及时制止了她手中的动作。

    她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离嘴唇不到半尺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手中骨灰与肉糜交杂的气味。

    她差点吐出来。

    她想挣脱,可挣扎了几次没有成功。

    眼看着自己的胳膊被男人狠狠地捏着,就在她的骨节处,力道一步步加重,她疼的颤抖起来。

    可那两只手指不管不顾,依旧不断加大力道,她的额头开始冒虚汗,但还是没有妥协,反而笑着憋回眼泪,以开玩笑的口吻肆意释放自己的怒气:“你这算什么,就这么捏着一点也不解气,你应该直接拿把刀把我这只手剁了,那样才解气!”

    她疯狂地笑起来,那样的笑,让姜致远害怕,也让她自己害怕。

    “阿行~”姜致远喊住周衍行,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住他下一步的行动,红着眼睛看向一边的女儿,对周衍行说:“由着她吧,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

    周衍行只好放开了她。

    她抽回胳膊,纤细的手腕已经变得红肿不堪。

    姜致远朝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白色口巾一边帮她掸去手上的骨灰,一边道:“你再不高兴,也不该拿你母亲的骨灰撒气,这是对她的大不敬。”

    掸干净她的手,他又轻轻帮她揉起手腕处红肿的地方,边揉边问:“还疼不疼?”

    “不疼。”

    她抽出手,声音因为抑制鼻头的酸涩感而变了调。

    姜致远又将她的手拿起来轻轻揉着,边揉边说:“阿行下手没轻重,你别生他气,回去爸爸帮你抹点消肿的药。”

    她再次抽回手,心里的气不打一出来,冲姜致远大吼:“不疼,我说了不疼,你别多管闲事!”

    话毕,她将头撇向没人的一边,整理好情绪才转回来,“我累了想睡觉。”

    “好,我们先回家,你今天洗个澡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她没理会两人,抱着骨灰盒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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