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暗的早，七点多，大楼外已经漆黑一片。

    到了八点多，写字楼里疲惫了一天的人们基本撤离完成，只剩个别重要岗位上的人仍在忙忙碌碌。恒通地产大楼也不外如是，只有个别楼层有灯光。

    周衍行还在会客室接待名单上的人。

    姜唐一下午睡了好几个囫囵觉，到这会儿反而彻底清醒了，从办公室溜达到休息区，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

    朱颜早已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模式，因而脸上的疲惫感并不明显，反而能乐在其中。

    工作完成后，她泡了两杯茶也来到休息区，将其中一杯递给落地窗前的女孩，同她并排站着

    姜唐拿着茶杯，舒服的靠在一边的跑步机上，与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大约九点，名单上最后一位客人进了会议室，两人依旧在落地窗前喝茶消遣。

    叮咚。

    电梯突然响了一声。

    原本寂静无声的楼层霎时充斥着凌乱的脚步声，随之飘散进来的还有浓烈的烟草味。

    朱颜率先走出去。

    姜唐没敢动，在落地窗前站着。

    事先涌进来的是七八个保镖，清一色黑制服。

    紧接着保镖簇拥下走进来一个身形肥硕的男人进来，他手指间夹着半截点燃的雪茄，悠悠飘散出白雾。

    那人长相还不算慈善，但满脸褶皱将他原本凶神恶煞的气势消减了几分，笨拙的身体在身强力壮的保镖衬托之下显得更加矮小，像个正方形的肉墩。

    姜唐偷偷溜到没有灯光的地方，掏出手机给楼上会议室的男人发了短信：大哥，公司来了很多男人。

    对面几乎第一时间就回复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别动，大哥就来。

    姜唐按照吩咐在黑暗里呆着没出来。

    朱颜在职场打滚这么多年，也算见惯大场面的人，丝毫没有被这般气势吓到，反而笑脸相迎：“李总，这么晚了您过来有什么事？周总在忙，有什么我可以替您转达。”

    李肖叼着雪茄，没打算第一时间回话，故意吊着，好摆摆架子。等手里的烟抽的差不多，才慢悠悠说：“替我传达？朱秘书，你要是能替我传达，我用得着大晚上费这么大劲到这儿来？”

    朱颜依旧赔笑：“可能是我疏忽了。”

    “那好，你现在给姓周的打电话把他叫来，就说李肖到了，要见他。”

    “周总正在见客，今天估计要很晚，您看要不要改天，我帮您预约？”

    “改天？”

    李肖“桀桀桀”大笑起来，身后的保镖也跟着笑，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气焰极度嚣张。

    朱颜依旧是好言相待 。

    那人毫不客气的拽了把椅子出来，椅子“丁零咣当”的划过桌子腿被拉到大厅正中间，声音刺耳又焦躁。

    紧接着，他将自己那沉甸甸的身子塌进椅子里，舒服的翘起二郎腿，悠哉道：“我说朱秘书，我这人好脾气，可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三番五次的约见你们周总他都说忙，我今儿个来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多忙？”

    他咬着雪茄，抬起胳膊看着那块明晃晃的金表，讥笑：“大晚上的在这没人的地方会客？会的什么客？朱秘书要不给我细细说说？别是跟哪个相好玩什么办公室恋情吧？”

    朱颜心里虽气，可面上还得过得去，赔笑：“李总，周总真的在忙，您的意思我这次一定帮您传达，您看——”

    李肖啐了口，“没事，我能等。”

    朱颜不敢得罪李肖，依旧赔笑，说软话，想尽量将人支走，但她的外交手段对李肖这号人来说哪里派得上用场。

    李肖不光不领情，起来甩给她一巴掌，又命令手下将人控制起来。

    姜唐原本听话不打算出来，可听见那人话里话外对周衍行的嘲讽，又见朱颜被打了，没忍住冲出来，拽开保镖的手把朱颜解救出来。

    她冲的急，保镖一时没有防备，被她撞出去几米，嘴里骂个不停。

    李肖也被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不等发话，见那人指着他骂：“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最好快点从这儿滚出去！”

    朱颜上来拉住她，想将人护住，却不料这小人身上蓄着巨大的能量，她根本拉不住。

    李肖看着在他面前呈小鸡崽似的人，还是个女的，反倒更嚣张，“这姓周的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找两个女的当挡箭牌，自己倒是躲着不出来？”

    说完围着姜唐一番打量，凑到她耳边问：“你是那姓周的什么人？”

    姜唐不知天高地厚，甩头狠狠撞过去，一下子把李肖撞出去，跌跌撞撞塌在椅子上。

    李肖疼的嘶哈起来。

    姜唐继续骂：“你是什么狗东西，凭什么骂我大哥！”

    李肖揉着额头过来，冷言道：“小丫头，以后做事讲点分寸，你大哥见我都得礼让三分，你算什么？”

    李肖说完，递了手势过去，保镖将两人纷纷控制在一边。

    姜唐还在一边大吼大叫，随着电梯一声响，周衍行踏着步子快速赶来。

    李肖适时收手，让手下放了人。

    周衍行与李肖打交道次数不算少，依据形式也不难猜测刚刚发生的事。

    朱颜挨了耳光的半边脸微微有些肿，在她刻意遮掩下虽不明显，但周衍行也看得出来，同时也注意到一旁女孩额头上的一大片红肿，默默记在心下。

    李肖倒是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问：“周总忙完了？”

    周衍行面色平淡，也笑，“李总这是大晚上带人来砸周某的公司？”

    “诶，周总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想来看看，您这大忙人一天天都干些什么，怎么连个见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看看？”周衍行反问，开始解腕间的手表和袖扣。

    李肖嘴角抽了抽，“怎么，周总这地方不欢迎我来？”

    周衍行笑笑，没说话，猛的从朱颜桌子上拿起个东西朝监控甩出去，将那东西砸的稀碎，脸色依旧平静，语气依旧沉稳，问李肖：“谈谈？”

    李肖看这架势反倒打起退堂鼓，可嘴上依旧声势不减：“姓周的，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不是我的意思，你知道的，识相的，你就乖乖——”

    李肖没说完，脸前猛的掀起一阵冷风，整具身体不受控的跌在地上，脸颊瞬间掉了块皮，疼的他低声叫骂起来。

    可这边，周衍行正缓缓系回袖扣，像个局外人似的。

    姜唐有些看呆了，此刻的周衍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男性魅力，这是强者在弱者面前与生俱来的震慑力。而对于她这样的弱者，周衍行带来的安全感不可避免的再次撼动了她看似坚硬的心墙。

    她怎么能放得下他呢？姜唐想，如果他厌弃了自己——她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可毕竟他们有这样一层亲密的关系，她安慰自己——他抢了她的父亲，毋庸置疑，他欠她的，就用感情来还？

    旁边的僵持还在继续。

    李肖指着周衍行继续威胁他：“周衍行，你可知道你打的是谁？我今儿来请你你不来，等我们老板亲自来请，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回去告诉你那位，西港的地皮我不会放手，他要来，我随时恭候。”

    李肖的嘴角连连抽动了几次，不敢再说什么。

    周衍行没给他考虑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请吧李总，三分钟，你的人如果还在这栋大楼，后果自负。”

    李肖啐了口血水，带着手下撤了，临走时还不忘撂下一句威胁：“姓周的，你等着。”

    周衍行舒了口气，第一时间走到姜唐身边安抚她：“没事，大哥来了。”

    接着拿出手机打给司机小秦，交代他：“你过来把朱颜送回去，不用管我。”

    朱颜推辞：“不用麻烦小秦，我先生已经在下面等我了。”

    “不影响——”周衍行笑，“小秦会些拳脚功夫，让他跟着你们。”

    “周总是怕失去我这个得力干将？”朱颜调笑，看了眼旁边的女孩，见她无异样，方才放心。

    原本紧张的气氛再次轻松起来。

    周衍行也笑了，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安抚朱颜：“今天的事太突然了，是我疏忽，很抱歉，麻烦替我给你先生说声抱歉。”

    朱颜接过手帕在嘴角轻轻按了按，稍缓疼痛后说：“这也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周总不必抱歉。”

    “给你一周的带薪休假，明天不用过来上班，在家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你的事情我还会交给其他人做，放心。”

    “那我岂不是因祸得福了。”朱颜玩笑。

    送走了朱颜，周衍行将身边的小人带到办公室，首先训斥她：“不是说不让你逞能吗？”

    谁知她一板一眼，很认真的告诉他：“他们骂你，就不行。”

    “骂几句我又不疼。要是大哥也像你一样，谁骂我我就把人揍一顿，那你大哥这辈子估计得住在警察局了。”

    姜唐推开他的手，气冲冲的说：“不行，谁都不能欺负你。”

    周衍行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错愕，可瞬间又将这份情绪隐藏起来，拿出上次放在办公室的医药箱，从里面取出酒精棉轻轻在小人额头上擦拭，擦拭干净后，又取出消肿药膏细心给她伤口每一处都涂抹均匀。

    姜唐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将人推开，“就这么一点小伤口，大哥不用这么费心。”

    实际上她根本不觉得疼。

    “肿了这么大一块，不疼？”

    周衍行在小人鼻子上刮了一道，继续给她额头上涂药。

    “不疼——”姜唐耸了耸肩，将人推开，脱口而出：“我以挨的打可比这严重多了。”

    周衍行的双眸骤然紧缩起来，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给出解释。

    姜唐忙推脱过去：“没啥，我瞎说的，反正不疼。”

    又过去拿起他刚刚揍人的手，左看右看，确认没事才放心，喃喃自语：“只要大哥没事就行。”

    周衍行心里刚刚隐藏起的那份情绪再次被她掀起，泛起点点酸涩。记忆里，从来都是他保护别人，鲜少有人会像她那样关心自己。

    他的十一岁，父亲母亲车祸死亡，人生以此为分水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早在那一年，他就默默给自己过完了成人礼。他不允许自己成为弱者，他一路攀爬直到顶峰，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铸造一座强大的壁垒。

    但他似乎忘了，他也需要关爱，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

    “大哥？”

    姜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衍行方才回神，眼睑染了些许红，但碍于办公室昏暗的灯光，姜唐并未察觉出来。

    “走吧，先回家。”周衍行抱着人掂了掂，笑的温柔甜蜜，“回去再收拾你。”

    姜唐也跟着笑起来，可想起刚刚那人，依旧心有余悸，担忧询问周衍行：“大哥，那个人不会再来找你麻烦？我看他不好惹。”

    “大哥能应付。”

    与此同时，李肖早已带着人气势汹汹下了楼。

    李肖被揍的地方这会儿遭冷风一吹，立时又泛起疼，气的他只能朝门口的柱子踹几脚出气。

    手下一个有眼力劲儿的凑上来说：“李哥，要不我找几个人，把姓周的绑了给你出气？”

    李肖一个耳刮抽上去，破口大骂：“妈的！警察查不到我头上你着急是不是？”

    手下悻悻的闭上嘴撤回去。

    李肖在脑中一阵盘算，等怒气消了些，方才带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