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行早习惯他嘴下没分寸这事，倒没计较，反问：“我听说你想早点退休了？”
王世安眉毛一挑，问：“什么意思？”
“蓝湾小区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动工？打算拖到什么时候？要是干不了我可考虑换人了。”
王世安顺势而答：“得，您赶紧换人吧，行哥，我求你，双腿伏地恳求你赶紧找个贤主来，这差事谁爱干谁干，我反正是不伺候了。告辞。”
王世安作势要走，周衍行眉头一拧，冷言：“说说，什么原因？”
“还不是补偿款的问题，今天你闹，明天他闹，我腿都跑断了，天天跟个妇联主任似的挨家挨户跑，被人骂成孙子了都——”王世安叉着腰，越说越来劲，“这帮狗东西真他妈难搞，我已经在政府补偿款的基础上额外加了百分之十，还他妈闹？”
“闹事的有多少人？”
“多倒是不多，就那么几户吧～”王世安皱着眉，想了想，继续说：“虽然不多，可这群东西最会煽风点火，撺掇整个村子跟我闹，我手底下才几个人，总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吧？只能拖，再想办法。”
“不能跟他们村里的负责人谈谈？谈妥了，让他们去做说服工作。”
“怎么没谈？光是请喝酒就请了不少次，前一段总算是谈好了，该给的好处也给了，可谁知道转眼这群人就变卦了，我真是——”
王世安说着对空打了一拳，看向周衍行，试探问：“要不，我们再让点？”
周衍行没答。
蓝湾小区是港城最大规模的城中村，如今政府想要拆迁发展，可奈何这地方鱼龙混杂，且不论赔偿款多少的问题，就在拆不拆的问题上，哪里是一纸政策就能搞定的。有些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谁愿意临了把根搬走？
政府花了不少时间游说，原以为游说结束，恒通便能如愿动工，可谁知原本敲定的事情却在恒通准备动工时突发变动，闹事的挨家挨户撺掇，王世安也只能继续游说工作。
作为开发商的恒通，本身在这个项目上就盈利空间就有限，做成了赚点名头，做不成没准前途堪忧。
王世安自然知道这个理，见周衍行眉头锁了几分钟也没出个结果，手一挥，无所谓似的来了句：“算了算了，我再去谈谈。”
“尽量不要耽误工期。”
“知道了。”王世安起身走。
周衍行把人喊住：“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王世安驻足，回头问：“公事还是私事？”
“不完全算公事。”
王世安一听来了兴趣，坐回沙发，“说吧。”
“杪杪从今天开始正式来公司实习，我想让她跟着你。”
“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带她从基层了解公司的情况，你带她我最放心。”
“你不怕我把人拐走？”王世安没正经。
周衍行不理会，拿着姜唐的资料扔给他，“你大致看看。”
王世安审视一遍姜唐的资料：“本科柏林大学，学的机械工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呀？”
“所以让你带她。”
“大哥！”姜唐起身走到周衍行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不满道：“我不想跟着他。”
王世安一听不干了，“哎，小情人，说人坏话好歹避着点呀～”叉着腰，气势汹汹，“我好歹也是你哥底下一把手，你——”
周衍行呵止王世安，转头立马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低声安抚姜唐：“你应该了解了解，毕竟这公司也有姜叔一半的心血，你有继承权，就算你不想涉猎，但至少要了解。”
姜唐撅嘴，眼睛瞬间红了，问：“那是不是以后不能天天和大哥在一起了？”
“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周衍行抚着女孩的脸，说：“你看到了，大哥平时比较忙，没办法一直陪你，你总要有点事做吧？”
“那——”
“只是让你跟着世安了解了解公司和市场行情，大哥一有空自然还是陪你的。”
姜唐听他这样说才满意，“好，我会听话。”
王世安瞧着周衍行那副孙子样，差点被笑给憋死，等两人都看向他时他才笑出来，说：“行哥，你确定要我带她？我干的可是苦差事？你舍得让你的小情人跟着我抛头露面？”
“不舍得。”周衍行坦白，“所以需要你特殊关照，别人我不放心。”
“以权谋私？”
“对。”
“给我什么好处？”
“任你提。”
“得，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好说。”
中午两人在恒通对面商场餐厅吃了饭，因周衍行下午约见客户，姜唐只好一下午跟着王世安，去了蓝湾小区拆迁现场。
不久来了一名女同事，是王世安手下，穿着一套职业工作装，拎着一袋子矿泉水打车匆忙赶来。
王世安见人，先是疑问：“怎么是你？李阳呢？”
女人气没喘匀，胸前上下起伏，拿手按着说：“李阳请假，让我代班。”
“又请假？”王世安瞪眼吼，“他还想不想干？”
“应该是不想了。”女人气息稍微平稳了点，说：“他妈生病了，他说要陪着去医院。”
“一个月三十天，他妈有二十九天生病？不想干也不至于诅咒他妈吧？”
女人噗嗤笑出来，拿了瓶递给王世安。
王世安接过水首先递给姜唐，又从女人手拎袋里又拿了一瓶，拧开就往下灌。
女人不明白两人的关系，疑惑看着姜唐。
王世安见状，指着姜唐来了句：“我徒弟，新收的，带她来见见世面。”
女人笑容明朗，说：“你好，我叫林橙，是王总的助理。”
姜唐被女人的笑容感染，也随之笑起来，说：“我叫姜岁杪。”
林橙盯着姜唐看了会儿，神秘兮兮，小声凑到姜唐耳边：“我好像知道你哦～”
姜唐张着嘴“啊”了声，又将女人细细打量一番，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这人。
林橙却说：“有些话说开了就不好了～”
姜唐虽不明白，可也没继续追问，依旧满脸疑惑。
林橙看着眼前的女孩低头笑了，也默契地没继续说下去。
几人随后去了蓝湾小区村委会。
蓝湾小区原来叫石桥村，这地方和普通小区的管理模式不一样，保留了村长这一套领导班子。
王世安修长的宝马车在城中村艰难穿行，最终停在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停车对面便是村委会。
王世安下车往里走，两人紧随其后。
一进门，刚刚还愁眉苦脸的王世安立马换了副面貌，笑呵呵开口就叫：“哟，老村长，忙着呢～”
被王世安称呼为村长的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朴素，握着保温杯正品着里面的胖大海，看见王世安一行人，不冷不热问候一句：“王总又来了～”
王世安自嘲：“您可别叫我王总，我算哪门子总呀～”
那人站起来，绕着王世安闲转了几圈，转而到椅子上坐着，反问王世安：“我说小王，你们老板给你开多少钱？这么卖命？天天往我这儿跑？”
王世安也不客气，坐在椅子上套近乎：“我也不想呀，老村长，您以为我想到这儿来？可没办法，您不配合，这一大帮人也不配合，我只能厚脸皮来找您？您说是不是？”
他一口一个您，可把老村长叫舒坦了，来了句：“小王，你不用这么奉承我～”
王世安立马接招：“诶，我这可绝对不是奉承，我这是尊重，您好歹是我的长辈。”
老村长听他句句马屁，自然不愿多为难，便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你上回说的事我记着呢，这不今天上午还替你游说去了，嘴皮子都说破了～”
指着保温杯，“全靠这东西续命～”
王世安心领神会，“您的恩情我可记下了，以后一定还好孝敬您～不过话说回来，咱这事现在到底怎么说的？是成还是不成？”
“基本没问题了～”村长笑。
王世安一听舒了口气，随行的两人也舒了口气。
可却听老村长说：“其他人我做做工作他们倒是听，可是大个儿那一伙儿子，我实在劝不动呀。”
“您说谁？”
“就是大个儿，你上次见过，差点跟你动手那个。”村长提起此人也汗颜。
“又是那家伙。”王世安低眉自语。
“可不是，小王，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说你跑了这么多次了，事也没办成，我估计在你们老板那里也讨不到好，我理解，但你也要理解咱们村里人——”村长打起感情牌，“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这到死说要迁个地方，谁受得了？”
“是，您说的是。”王世安陪笑。
“可这是政府的决定，咱们作为老百姓，得支持不是？我为了你也费了不少功夫，这不跟大家说的差不多了，该搬的都搬走，有几家难搞的我也尽力了，我知道你为了给我们多要点补偿也没少跟你们老板周旋，这叔都看在眼里，叔是看你这小伙子人不错，才这么帮你，可你也得理解。”
“我当然理解您。”王世安继续陪笑。
老村长叹着气，说：“不是搬不搬的问题，他家这房子情况有些复杂。”
“什么意思？”
“哎——”村长长叹口气，念叨：“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呐～”
“您说。”
“大个儿有个女儿你知道的，那孩子命不好，生下来就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那个心脏病，先前做了几次手术了，把家底花光了，这不为了给孩子看病，房子也抵押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偷偷跟着人家走私，没拿到钱不说，还进去蹲了两年，这放刚出来又赶上拆迁，眼见房子要没了，一家子往哪儿住？你说是不是？他们能不闹吗？”
“老村长，这房子可不关我们公司的事啊，这是政府的决定，赔偿多少也是政府说了算，他自己没本事给孩子看病，如今倒是跟我们杠上了？”王世安烦躁之色难掩，可还是尽力压住火。
村长见状反倒笑了，说：“诶，小王，我看你也是个明事人，这断人后路这事咱能不做就不做，他刚从里面放出来没多久，家里又是这情况，万一——”
王世安没说话，在心里骂了几句。
老村长见状又补了句：“他现在干脆是豁出去了，谁来劝他搬，他就跟谁玩命，你说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把命搭上不是？”
“你说他不搬就算了，其他人闹算怎么回事？”
其实王世安心里清楚，但这话又不能明说，一旦他提了，意味着恒通必须妥协。
村长笑呵呵凑上来，低声道：“要不你再跟你们老板谈谈？你们这么大个公司也不差我们这点钱，你说你们退一步，我们也退一步，这事不就成了？犯得着你三天两头折腾嘛？”
王世安苦笑，“叔，咱这几千户呢，就是一户一平多一块钱，我们都得破产，再说这也不是我们老板单方面能决定的，人家投资方还得赚钱不是？”
村长窘迫笑着。
王世安说：“这样，您当了这么多年村长也辛苦，我多来孝敬孝敬您，您再替我走动走动，怎么样？”
村长一听心花怒放，自然是愿意的，可却摆出老油条派头，皱着眉，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哎，那我就再试试。”
“那您费心，我们这可耽误不起了，多一天我们就多赔多少钱呢～”王世安搓着拇指给村长使眼色暗示。
村长心领神会，忙说：“行行行，我再豁出这把老脸试试～”
王世安应声出了门。
等上了车，他才暴露本性，啐了几句脏的，“妈的，天天跟孙子一样～”
林橙有眼力，赶紧递上去一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