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工程队进驻石桥村，大型机器轰隆作响，惊扰四方。

    巨大的拆迁机械咆哮着，将废墟撕裂开来，房屋的墙壁纷纷倒塌，尘土飞扬。工人们穿着黄色的安全帽和工作服，忙碌地奔走在废墟之间。

    拆迁机械的铁臂挥舞着，狠狠地敲击着建筑物的结构。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墙壁崩塌，砖石四散飞溅。尘土弥漫在空气中，给整个场景增添了一层朦胧的感觉。

    随着工程车逐步推进，废墟逐渐堆积起来，石桥村这个在港城残存几十年，人户密集的城中村落逐渐倒塌，衍化为一片废墟。

    不出意外，两年后这里即将是另一番天地。

    徐林波看着眼前逐步倒塌的老破小，心里的规划已然明朗，这样的工程他做过不少，因而此刻内心并无太大波动，只等着旧屋拆完，他再上场指挥。

    拆迁进行到三分之一，工程队交接班时刻，原本一切顺利的现场轰然涌进一大批人，叫嚷着自己是石桥村村民，他们手持自制的标语牌，高举着抗议口号，各个激愤不已，声音响彻整个街区。

    气氛剑拔弩张，为避免冲突，机器已经被叫停，徐林波和几个负责人率先上来了解情况。工人也陆陆续续聚集过来，各个面带疑色。

    他们只是负责工程，前期的谈判工作与他们没有关系，但眼前的形势已经将事情明昭，在场的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

    徐林波不敢贸然行动，先与为首的男人谈，男人是个高个子，体壮如牛，徐林波这个小个头在他面前俨然气势不足，再加上他是个技术工，鲜少有跟人口舌的时候，因而只是劝解。

    他们本就是来闹事的，劝自然是劝不住的，况且他们人手不少，真动起手来准要出事。

    徐林波从人群退出，留其他几个负责人周旋，找个人少的地方拨了王世安的电话过去。

    那边王世安在酒吧包厢里泡了一夜，刚睡不久，正迷糊着，电话响了，看也没看，接起来极不耐烦：“妈的，一大早打什么电话？”

    徐林波确认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二十二，没问题，这才再次将手机放回耳边，因身后人声嘈杂，只好对着听筒大吼：“王总，石桥村这边出事了！来了几个闹事的，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谈好了没有？”

    王世安一听，倏地从包厢沙发上起身，抬手扫了把头发，“你再说一遍！”

    徐林波以为那头没听见，来了句：“等下——”拐到一处安静的街巷里，将刚刚的事情又重复一遍。

    “闹事？不是已经跟他们签了赔偿和安置协议了吗？还他妈闹什么？”王世安皱眉，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口酒下去，辛辣刺激喉腔，整个人瞬间清醒，补充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王世安又倒一杯酒下去。

    包厢里同在的还有另一个男人，坐在拐角单人沙发上，黑色T恤配黑色牛仔裤，与昏暗的包厢融为一体，倘若不开口，很难注意到角落还有个人。

    见王世安神色紧张，男人抬眸问了句：“什么事？”

    王世安冷哼一声，没说话，目光扫到男人身上，他庞大健硕的体格衬托之下，单人沙发略显逼仄。

    男人起身，头顶一束昏暗的暖光全然被他遮挡，低声来了句：“我早说了这群东西没那么听话。”

    王世安抬头，不屑挑着嘴，“顾总，有说风凉话的功夫不如帮我想想招，这项目不成，你也得喝西北风。”

    男人倒是冷静，眉毛只是微微皱了皱，说：“走吧，去现场看看。”

    石桥村拆迁现场这会儿闹事声音已然减弱不少，因为徐林波一行人想等王世安来了做决策，没敢贸然行动，因而不管对方怎么挑衅都忍着。

    不久，一辆黑色旧皮卡驶过来，一个甩尾横插在人群中，阻隔了闹事双方，在场人群不由朝皮卡车看。

    王世安从车上下来，身上还是前一天那件灰色衬衫没来得及换下，浑身浸满酒气。

    开车的男人紧跟着下来，靠在车门上，没过去。

    徐林波这边看见王世安来，和其他几个负责人同时松了口气。

    王世安走上前，一看闹事的几个人，全是熟脸，心里气就不打一出来，来了句：“怎么个意思？把我们签的协议当擦屁股纸啊？”

    “谁跟你签协议了？”闹事的里头其中一个喊，气势不虚，说：“我们压根就没同意你们的安置方案，你们带着人就来强拆我们的家？我们要告你，让你们负法律责任！”

    身后一群跟着吆喝：“对呀，我们要告你们！”

    “妈的！”王世安骂一句，也不甘示弱：“扣屎盆子之前麻烦看看清楚，字可是你们签的，拆迁手续合理合法，有本事就去告？”

    “我们可没签字！”

    “对，谁跟你们签字了！”

    “我们绝对不会跟黑心开发商妥协！”

    现场抗议声再度响起。

    “行，那咱们就照章办事。”王世安咬着牙，拨了李阳的电话过去，打算让他带着安置协议过来。可电话没打通，情急之下，他只好又打了林橙的电话。

    林橙接到电话很快赶来现场。王世安原本没有让她来，一向碰到这种场面他不会让女性员工出面，因此电话里只是交代她让李阳带着文件过来。

    林橙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姜唐要求跟着来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两人打车很快赶过来，到了地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世安看见林橙，眉毛锁的更紧，本想关切一句，但出口就变了味，成了嫌弃：“怎么是你？不是不让你来吗？”

    扫一眼姜唐，心更燥了，“还带个拖油瓶？”

    “你说谁是拖油瓶？”姜唐急了。

    王世安没工夫跟她打嘴仗，问林橙：“东西呢？”

    “我没找到你说的文件在哪儿，而且我也联系不上李阳，他昨天就没来上班，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王世安想起手机上那几十通未接来电，底气不足，“没听见。”

    “李阳最近——”林橙暗示，“这几次来现场他总是推，我就感觉不太对。”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世安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人会背叛自己，毕竟李阳从实习开始就深受王世安器重，一直跟在他身边。

    “现在怎么办？”林橙看了眼闹事的一群人，语气焦急，“现在他们要说我们强拆也没办法了。”

    王世安咬着嘴笑了，“还能怎么办，谈呗——”自顾自低声说了句：“妈的，行哥知道非得杀了我。”

    “现在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你要谴责自己也等这事过了。”林橙捏着王世安的胳膊。

    王世安心里的火小了些，捏了捏林橙的手，交代：“你带她走，这儿不安全，还有，尽量把这事压着，尤其不要惊动记者，我尽快解决。”

    “那你呢？”林橙关切。

    “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赶紧把人带走，她要是出了事我得死两次。”

    王世安说完继续走过去。

    此刻形势已经明了，有人在背后做推手，先买通李阳带走安置协议，再煽动这群人来闹事，这样一来，他们不是强拆也是强拆了。

    周围围观的人不少，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妥协，满足他们的条件，能花钱平息已经是上上策了。

    但显然，对于安置协议的不满只是个说辞，他们的目的是闹事。因此当王世安提出和谈的是时候，遭到更加激烈的反抗。

    “之前我们提的条件你们不答应，现在想谈，可没那么容易了！”

    对方丝毫不打算退让，显然是想扩张事态。

    但为首的大个儿听到王世安妥协的时候明显有些犹豫，王世安见他眼眉松动，打算从他下手。

    可没等说话，空中突然抛来个石块，王世安反应敏捷，抬手一挡，掌心擦破一大块，血流出来。

    “想动手？”王世安挑眉，丝毫不带怕的。

    这边工人自然是向着自己老板，见有人动手涌上去打算帮忙。

    石头是抛砖引玉，他们只是想把事情闹大，逼着王世安出手，王世安自然能意识到这一层，因而拦着身后的人，让徐林波尽量疏散工人，自己全当被狗咬了。

    可闹事的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有人扔来石头，这次砸到身后一个不想干的工人，现场一下子轰动了，到了这一步根本拦不住，王世安喊了几声也是徒劳。

    林橙见情况不妙，帮姜唐打了车交代她先走，返回去帮王世安。

    姜唐已经坐上出租车了，可眼下形势也不允许她当逃兵，紧跟着从车上下来也跑过去。

    路过黑色皮卡车，靠在车门正抽烟的男人有了反应，敏锐洞察到人群中有摄像头反光，挤进去第一时间把王世安拉出人群，示意他：“别冲动，有记者。”

    王世安浑身一麻，目光聚焦在人群中一个手持照相机的男人身上。这显然是有人安排的。

    王世安咬着后槽牙，反倒笑了。心想：当了这么久的孙子，到头来还被人设计？这下子他的火彻底压不住了，冲过去把人揪出来，按在地上一顿揍，揍的人起不来，接着把照相机抢过来，直接甩出去几百米远，摔成一地零件。

    偷拍那人被打的满嘴吐血，颤颤巍巍指着王世安：“你们强拆还敢打人！你——你——你等着上新闻吧！”

    王世安一听脾气更大，揪着那人的衣领，一字一句厉声警告：“不怕死就曝，明天要是敢曝出去一个字，老子杀你全家！”

    那人一听这话，吓得躺着不敢再动。

    王世安还想动手，被同行的男人拉住，把车钥匙递过去，交代他：“带你的人先走，我怕他们还有后手。”

    王世安后知后觉，问：“那现场怎么办？”

    “交给我吧。”男人沉着不乱，“只要你不参与，就算是曝出去了，这事也算不上板上钉钉。”

    王世安一想确实如此，他代表的是恒通，如果真被拍到，证据齐全，可如果恒通的人不在现场，那么这次闹事风波在舆论上就有可操控的余地，譬如归结到私人恩怨等等。

    林橙拉着姜唐这时候也从人群中挤出来了，跑到王世安这边，见他掌心全是血，吓坏了，顾不得太多，捏着他的手关心一句：“你受伤了？”

    姜唐见他手心全是血，也吓坏了，打算给周衍行打电话，可手机还没拿出来，就听见王世安吼：“不是让你们走吗？”

    林橙眼睑红了一圈，后悔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李阳的情况，其实我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只不过没有确切的证据，我怕你不信。”

    “这时候哭还有什么用？”王世安把血在身上抹干，说：“算了，先走吧。”

    “那现场怎么办？”

    “放心，他会解决。”王世安指着不远处的男人，“赶紧走。”

    林橙跟在王世安左右，另一边牵着姜唐，生怕她落下。

    闹事的只是针对王世安，其中一个眼尖的见他们要走，喊了句，那群人纷纷围攻过来。

    王世安快步拉着人往车上走。

    现场混乱一片，临近上车之际，一个石块再次飞来，车门凹下去一块。

    林橙手疾眼快，拉开车门让姜唐先上。

    王世安也准备上车，丝毫没有意识到背后飞来的石块，林橙冲过去，抬手一挡，奈何力气有限，没挡住，石块重重砸在她额角上，鲜血直流。

    王世安没忍住，下了车，决一死战的气势冲过去，揪着那个不知死活的，抡起拳头往死里揍。

    周围一圈见这情形，谁也不敢贸然上去。

    随行的男人再次上去把王世安拉开，低吼：“够了。”

    王世安被拉开之际，狠狠踹上去一脚，骂：“老子最他妈恨打女人了！”

    “你要是被拍到了，想摘可就摘不出去了。”男人低声来了句。

    王世安无奈，只好抱着林橙上了车。

    林橙因为被砸到头，有些头晕目眩，车肯定是开不了了。

    男人走过来，皱着眉看向姜唐，问：“会开车吗？”

    姜唐点头，绕到驾驶座上，快速熟悉车况后，拧开钥匙，汽车一个飞速转弯离开现场。

    一路上，车里气压很低。王世安坐在后排抱着林橙，拿衣服帮她按着额头止血。可怀里的女人浑身发抖，王世安心疼不已，眼圈通红，眼球几乎要爆裂开来。

    林橙见状，费力挤出个笑，虚道：“没事的，小伤，我又不疼。”

    “别他妈说话了，躺好。”说完收紧胳膊把女人圈在怀里。

    “别老说脏话～”林橙笑，气息虚浮。

    车里血腥味浓重，姜唐也心有余悸，手抖的不行，可还是尽量稳住自己，问后面：“师傅，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