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比4！”

    阎炎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叶白鬼魅般的交叉步变向，把他晃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原地转了三圈半，终于左脚磕右脚，摔个狗吃屎，眼睁睁望着对手突进篮下，轻松得分。

    场边的O.K.战队爆发出巨大的嘘声。花蛇说，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放水了，可也用不着这么拼吧？Koz也用方言感叹，叶老斯，都是小娃儿，没得必要，真哩没得嘞个必要哈……

    林天天费劲口舌争取到了3打2的人数优势，让乔麦这边始终有一人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比赛开局阶段，杜总和阎炎在篮下连续空位得分，打出了8比0的梦幻开局。

    没想到第九回合，终于还是被叶白抢到了球权，不费吹灰之力连进四球，瞬间缩小了分差。

    叶白打阎炎，速度之迅捷，变化之繁复，场上场下的高中生们集体看傻。有时皮球明明就要飞走，却又莫名其妙回到他的手中，仿佛周身自带某种未知的磁力。

    倘若被别人这样一次次戏耍，阎炎早已暴跳如雷，冲上去跟他拼命。可这毕竟是传说中的叶老师，只摔得心服口服，大吼一声，再来！

    林天天在场边看得心焦。她问一旁的二中队员们，阎炎都已经被叶白修理成这样了，乔麦为什么还不去帮他，反而和杜总一起死死盯着根本拿不到球的Allen？难道他是怕自己也被叶老师打爆，丢脸？

    赵东方解释道，这是他们上次与Allen交手以后，经高人指点，研究出来的防守策略——Allen的三分球威力太大，唯一的办法就是双人包夹，不让他接球。只要他的三分不投开，其他人一个球一个球的，打不死人。

    “可那是叶白啊！”林天天越看越着急，“他这样一个球一个球的，还打不死人？”

    赵东方沉吟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更荒谬的是，这套“卡死Allen，放空其他人”防守策略，正是乔麦那日在火锅店向叶白请教来的——当时的他俩都不会想到，这个“其他人”竟然会是叶白本人。

    战术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天天这个外行人说得到底对不对，该不该调整，赵东方也没有把握，只好和她一起睁大眼睛，在球场上寻找答案。

    叶白又启动了。

    这一次，乔麦似乎与林天天想到一块去了，突然改变战术，放掉Allen，朝叶白扑来，与阎炎形成合围之势，死死卡住他的去路。

    “哎哟哎哟，要一打二了嘿！”花蛇见叶白遭遇双人包夹，兴奋起来。

    叶白并不着急突破二人的封锁，看似随意地护球，不紧不慢地向左横移，将阎炎和乔麦逐渐带到球场左侧，离Allen和杜总越来越远。

    突然间，手中无球的Allen像是接到了什么讯号似的，一个虚晃转身，大步跑到了三分线弧顶的位置，高举双手。

    杜总脚步太慢，一不留神已被远远甩开。叶白眼睛始终盯着篮框，余光却瞟到了队友的动向，轻轻一塞，皮球从阎炎和乔麦的缝隙间钻出，稳稳飞到Allen手中。

    Allen毫不犹豫，接球即扔。

    “唰。”

    “8比6！”O.K.战队发出一阵惊呼。就连阅人无数的桑坦和花蛇都纷纷侧目——叶老师搭档的这位小帅哥，果然非同寻常。

    林天天也尖叫了一声。乔麦在她耳边念叨一个星期的神射手，终于亲眼见到了。

    “等一下……刚才还8比4，怎么一下就8比6了……这一个球，怎么算两个？”她抓着程锦的手，两人手心全是汗。

    “街球的规矩，三分球投进一个算两个。”程锦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乔麦宁愿看着阎炎被叶白玩死，也不去帮他，而是一直坚持包夹这个Allen了吗？”

    “他只是想在两瓶毒药里，选择死得更慢的那一瓶。”

    **********

    比赛打到现在，即便外行如林天天也看得出来，这根本就不是3打2，而是3打4。

    对方的两名球员都如此强大，每个都需要动用双人包夹才能限制住，否则就是送分。乔麦三人看似拥有人数优势，其实在防守时反而少了一人。

    更难办的是，随着刚才Allen那记三分入网，一件他们极力避免的事情已经正式发生。那是篮球比赛中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它叫做：对方的射手找到了手感。

    叶白一个灵巧的变向，晃过阎炎，突入禁区，遭遇乔麦封堵，轻轻将球一拨，甩向底角三分线外。

    Allen早已轻松甩开杜总，静静埋伏在那里。像一个下雨天躲在电话亭里等待指令的杀手。

    “唰。”

    8比8。距离比赛结束，越来越近了。

    “暂停一下！喝点水。”乔麦举手喊道。

    **********

    三人来到场边，阎炎被叶白折腾得灰头土脸，疯狂喝水，看到远处的Allen一脸轻松地弄着头发，气得直跳脚：“这小子今天运气也太好了，怎么蒙怎么有！你们还是包夹他吧！”

    Allen这一手三分绝技，他就算心里暗暗钦佩，嘴上也绝不服软，坚称全是蒙的。杜总喘着粗气摇头：“包夹他……那叶白怎么办……你一个人防得住？”

    阎炎沉默了。平日里吹牛不打草稿的他，此刻也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二人都没了主意，一齐看向乔麦。

    他也无计可施，低头沉吟了整整一分钟，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们继续防各自的人，被甩开、被晃倒都不要紧，爬起来追上去就是。”说完便向旁边走去。

    杜总和阎炎都觉得不对劲，拽住他的肩膀：“那你呢？”

    乔麦笑了笑：“放心，我会帮你们的。”

    他正要回到场上，忽然被林天天叫住，扔给他一瓶水。“喂，你自己说的暂停喝水，结果一口也没喝嘛。”

    乔麦喝了一大口，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呆呆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啊？哦。”林天天也愣住了。

    他在谢哪件事呢？谢我这瓶水，还是谢我帮他们减少了一个对手，还是别的什么……有点不知所措。忽然发现程锦正幽幽地看着他俩，更加不好意思了，像好哥们儿一样拍了拍乔麦的肩膀：

    “别提了，我都后悔啦！口水都说干了，一点用也没有嘛，三个还是打不过人家两个……”

    “怎么没用？我已经有办法了，你看好了！”乔麦咧嘴一笑，把水还给她，转身回到赛场。见他乱放狠话的傻样，林天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一旁程锦八卦的眼神，立刻又不笑了。

    五人都回到球场，8比8，叶白持球。10球定胜负的比赛，随时可能结束。阎炎忽然问乔麦，喂，你真有办法了？有多大把握？

    乔麦想起一周前，带着那块移动硬盘，睡眼惺忪地去找杜总时，阎炎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一点也没有。”

    **********

    叶白开始运球。阎炎和乔麦继续双人包夹，贴得很紧。

    他没有强突，稳稳控住球权，余光注意着Allen的动向。Allen像房顶上一闪而过的野猫，又将杜总甩开一个身位，来到三分线外要球。叶白肩膀一抖，球传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和球一起过去的，还有乔麦。

    他循着球的飞行路线，一路追到了Allen身边。

    Allen刚甩开杜总，迎面又来个乔麦，没有出手空间。调整片刻，杜总又赶了上来。他在双人防守下的护球能力远不如叶白，眼看就要失误，只得将球回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Allen球一出手，乔麦又跟了过去，全速狂奔，随皮球一起来到叶白面前，与阎炎形成合围之势。

    “有意思。”叶白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乔麦再快也没有球快。叶白本可以趁他还没跑到位的一瞬间突然启动，突破阎炎的单防。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突然很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要搞什么鬼。

    叶白闲庭信步，再次将乔麦与阎炎牵制到左侧，然后将球传向了右侧底角的Allen。这记传球横跨了一个球场的宽度。

    乔麦但凡有一点理智，就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人是不可能追得上球的，跑过去也来不及了。可他仿佛根本不会思考，蛮牛一般又朝Allen冲了过去。

    好在这回杜总没有被Allen完全甩开，拖了一阵，正纠缠之际，乔麦拍马赶到，将Allen逼到死角。眼看出手空间又被封锁，只得再次回传。

    乔麦刚跑到他面前，还没喘口气，球又擦着他的脑袋飞回去了。他毫不犹豫，立刻转身，重新扑向叶白。

    如此反反复复，竟已不下五个来回。乔麦跑得满头大汗，步伐却始终没有减缓。他知道Allen和叶白都是那种但凡给他一丝空间就会果断出手的人。只要慢了一步，比赛可能就结束了。

    事实上，其间叶白至少有四次机会可以发动进攻，但他始终没有出手，仿佛在有意测试乔麦的极限。或者说，他是被这种离奇的防守方式惊到了，实在好奇，这傻小子究竟能坚持多久。

    二中众人从未见过这种防守，全都看呆了。就连什么大场面都见惯了的O.K.战队也都为之惊叹。花蛇看着叶白和Allen用传球调度着乔麦在球场上来来回回地狂奔，张大了嘴巴：“我靠……这不是……遛狗吗……”

    “喂，嘴巴放干净点儿。”林天天对他喊道。

    一旁的桑坦赶紧解释，花蛇并不是在骂人。他所说的遛狗，是篮球队训练时常玩的一个游戏。队友们围成一圈，一刻不停地传球，中间一人抢球。此人必须一直跑来跑去，想尽一切办法抢到皮球，就像一只追逐骨头的狗。

    这桑坦面相凶恶，实则是O.K.战队里脾气最好的一个，这一番解释颇为诚恳，林天天消了怒气，冲他和花蛇挥了挥手，是我误会了，哥们儿抱歉啊。花蛇嘿嘿一笑，好说好说！

    “好球！8比9咯！”一旁的Koz喊道。

    林天天循声望去，原来乔麦终究还是慢了一步。Allen趁他还没赶到，一记吊传，越过他的头顶，叶白在阎炎的防守下高高跃起，空中接力，拉杆上篮得分。

    乔麦双手扶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刚才连续十几趟跨越半场的全力折返跑，大大消耗了体能，一时没能缓过劲来。阎炎和杜总赶紧跑来查看。

    “不碍事……幸好进的不是三分球……”他撑起身子，眼里射出一道光，“我想……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这是今天晚上他们最接近防守成功的一个回合，但还是差了一点点。杜总和阎炎都有些沮丧。乔麦却很高兴，拍拍两人的肩膀：“如果不是你们跟得那么紧，这次包夹不会这么成功！”

    他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叶白。

    ”下个回合，我会跑得更快！“

    **********

    叶白重新发球。乔麦又开始了漫长的折返跑。

    这场球看到现在，无论是二中众人还是O.K.战队的成员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傻小子以一种最笨拙、最痛苦、最低技术含量、最不可思议的方法，解决了那个看似无解的数学问题——四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怎样用三个人来完成？

    乔麦的回答很简单：那就把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用。

    林天天看着他不知疲倦的身影，忽然想起另一个数学问题。那是她小时候做过的一道经典奥数题：

    甲乙两人相对而行，相距X公里，甲有一条狗，向乙奔去，遇到乙便向甲折返，遇到甲又向乙折返，如此来来回回，直到甲乙碰面。已知甲、乙、狗各自时速，求甲乙相遇时，狗跑了多少公里？

    林天天的世界安静下来。天地变得澄澈而简洁。球场、篮框、场边众人、场上的对手和队友，全都消失不见。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乔麦孤独地跑着。

    她仿佛能看到他在球场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汗水滴在上面，绽出荧光，在夜色中闪耀。她看见他飞奔的轨迹，拖出霓虹的残影。她还看见他带起的风，空气中肆意流动的线条。

    这样的场面，与她想象中的篮球比赛完全不同。一点也不精彩，不有趣，不酷也不帅，甚至有点滑稽。但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乔麦在那棵大黄桷树下告诉她的，想让她亲眼看到的东西。

    “真正的篮球。”

    **********

    O.K.战队开始为这个早已超过24秒的漫长回合倒计时读秒。Allen来不及再传球了。眼看时间用尽，只得用力晃开杜总，强行三分出手。乔麦及时赶到，飞身跃起，伸手封盖。

    他的指尖刚好擦过皮球。

    皮球受到干扰，在空中放缓了飞行的速度，还未沾到篮框便已坠落，阎炎飞身将其摘下，顺势上篮得分。

    “9比9！”二中众人和O.K.战队同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这是自叶白大杀四方以来，乔麦队第一次得分。

    乔麦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张大嘴巴喘着粗气，体内一阵痉挛，胃里的食物几乎要涌上来。回头看看雀跃庆祝的阎炎，又看看刚才擦到皮球的那根手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封盖了……Allen的三分球吗……”

    林天天站在远处，呆呆地望着这个累坏了的傻小子，忍不住笑了。

    她紧紧握住程锦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

    ”师姐，他真的好像一只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