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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

    Allen走出电梯,来到自家门口,里面传来悠远神秘的二胡声。曲子是《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十级曲目,一共6分38秒,Allen听得很熟了,此时刚好拉到第2分钟。他没有开门,也没有拍手或跺脚唤醒楼道的声控灯,在一片漆黑里站了4分38秒,直到里面响起掌声,才掏出钥匙。

    拉二胡的是弟弟,鼓掌的是母亲。规矩是父亲定的:弟弟练琴时,任何人不得发出任何声音。Allen提前换了身素色衣服,扎眼的发带也摘了。他走进去,向弟弟表示祝贺,说他越拉越好了,有西域的味道。弟弟收起二胡说,哥,这是给你留的晚饭。

    晚饭是萝卜烧牛腩,泡椒鸡杂,干煸四季豆,排骨藕汤,都是父亲的拿手好菜。Allen说,爸心情这么好啊,亲自下厨。父亲嗯了一声,打开电视,指着桌上四张崭新的奖状说,你要晓得,今天有这一口牛腩吃,是因为弟弟。

    那些都是弟弟上个学年的斩获。十佳班干部、优秀共青团员、校文艺之星,还有一张分量最重的市三好学生,今天下午刚刚举行了表彰仪式。弟弟刚上初二,一下午拿的奖状比Allen十年加起来都多。

    弟弟被叫去客厅陪父亲看国际新闻。母亲用微波炉热好饭菜,坐在餐桌边静静看着Allen吃。萝卜和牛腩煨得软软的,汁水吸满,一口下去肉汤四溢。上面盖的那一层香菜,是弟弟最爱但Allen从来不吃的东西。他笑了笑,把它们统统挑到一边,没有说话。

    父亲在沙发上点评每一条新闻,问弟弟是否知道20世纪后半叶以来世界格局最关键的一把钥匙。弟弟不知。父亲说,是美元,是美元主导的货币结算体系。美元,黄金,原油,理解这些最根本的东西,是理解这个世界的基础。这叫做元问题。把握住元问题,什么中东局势、中美关系、东北亚地缘政治,一切迎刃而解。你要有这种元思维。弟弟似懂非懂地点头。

    餐桌旁的母亲问,今天又打球了?Allen嘴里塞满四季豆,表情兴奋,说今天见了大神。母亲问,什么大神?Allen说,叫叶白,江州最有名的街球手,我跟他合作,2打3,最后10比9赢了我们学校的人。叶白说我很有天赋,说不定以后可以跟他们一起玩。

    电视机前的父亲冷笑一声,天赋,玩的事情也能叫天赋吗?你怕是对这个词有误会。真正的天赋就摆在你面前——年仅十三岁,二胡拉到十级曲目,文化成绩还从不掉出年级前十,这叫天赋。现在社会人心险恶,别人捧你两句,背后有他的目的,小心中了糖衣炮弹。

    Allen嗯了一声,埋头吃饭。母亲给他乘一碗藕汤,笑着问,你们学校还有打球的?Allen大口刨饭,说嗯,打得不错。他们还想组建篮球队,打全市大赛,拉我入伙,我……他下意识地瞟了眼客厅的父亲,接着说,我没答应。

    父亲说,没答应就对了。永远记住我跟你们讲过的一个概念——行动轴心。搞清楚最终目的,一切为了这个而努力。举个例子,弟弟为什么学二胡?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本来成绩就好,如果有艺术特长加分,如虎添翼。北京几所大学,我研究相当长时间,艺术类里面,民乐最好考,民乐里面,二胡招得多。就要抓住这个轴心,围绕它去行动。你又不走体育生这条路,什么篮球,玩玩可以,不要过多花时间。

    Allen本来想跟母亲和弟弟讲讲今天有趣的细节——叶白如何把篮球变成一种华丽的舞蹈、一年没碰球的杜总如何转型成为一个灵活死胖子、伶牙俐齿的小女生如何一番诡辩说服所有人。还有,那个像狗一样防守的少年,那无望的努力,失魂般的拼命,摄人心魄的执着。

    但他突然什么都不想讲了,父亲沉重的教诲塞住他的嘴巴。徒然望着窗外的江水。

    这套位于南岸坡地的江景房,十几年前买的时候算是江州比较高档的小区,阳台外面就是浩荡的巫江。父亲酒后常常念叨,你两兄弟别以为我一天到晚在家什么也不干。我告诉你们,这套房就是老子炒股挣来的。

    十几年来,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炒股,但家庭财富似乎再也没有显著地增加。三年前,比这栋楼更靠近江边的土地上又拔起一个楼盘,正好挡在前面。三栋高楼逐渐往上修,终于把巫江完全挡住,只有缝隙间露出两截小小的江水。

    父亲四处投诉,说这侵害了我们固有的权益——当初买的时候明明说的是“饱览江景”,现在变成饱览别人家房子了。一来二去,得到的答复是开发商并不违法。父亲急了,要闹,对方也烦了,直接来了一句,您要不乐意,就在那新小区再买一套江景房呗,也不贵啊。父亲没话讲了。

    这两年父亲心情越来越烦,炒股炒得神经衰弱,觉也睡不好,唯一有效的疗法是晚上出去开滴滴。不为挣钱,就为放空大脑。没乘客的时候听听知识付费课程,学到很多新概念——元问题,弱关系,小趋势,大逻辑,知识盲维,增强回路,认知折叠,飞轮效应,行动轴心,每天回来教儿子。万幸弟弟听话,在学校挣足面子,给他的生活带来新希望。

    父亲常说,我这一生两大遗憾。一是没读过大学,二是没抓住互联网创业大潮。换句话说,就是没成为马云。这两个重任显然都落在了弟弟一人肩上。每到周末,Allen在二胡声中抱着篮球出门,又在二胡声中回家。父亲的目光长在弟弟身上,不会分给他一丝一毫。他不知道,这样算是不幸还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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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问起学校还有哪些人受到表彰。弟弟说,他的同桌薯条获得了最佳进步奖。就是那个回回倒数第一,被老师专门安排来跟我坐的薯条,这次在我的帮助下,变成了倒数第十二。这个人很好玩。父亲问怎么个好玩法。弟弟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他会变魔术,还会转魔方。

    父亲说,还记得我讲过的邓巴数吗。人这一辈子,能维持紧密关系的人,不会超过150个。就这么点名额,要用在刀刃上,交些好朋友。你每把名额浪费在一个不怎么样的朋友身上,就少一个有用的朋友,也就是少一个资源,少一条路。

    弟弟说,可是光我们班就有53个人了。父亲说,他们都不算。你那些最有用的朋友,要到大学里才会认识。弟弟说,薯条也不算吗?父亲说,不算。

    Allen把饭菜吃得精光,到厨房洗碗。弟弟回房间刷题,睡前再练会儿琴,为明天的数学课和二胡课做准备。母亲调换频道,收看周五晚上的综艺节目。父亲准备出去跑几单,呼吸夜间新鲜空气。抓起车钥匙,路过Allen,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刚跟弟弟说的你也听到了?Allen轻轻嗯了一声。父亲说,你也少跟那些人裹在一起。

    Allen愣了一下,我没有……父亲换好皮鞋,看了一眼满地的篮球鞋,出门了。

    热水流过Allen沾满油汤的双手。洗好的碗擦得洁白如新,放在架上沥干,又用肥皂洗去手上的油味,来到阳台。

    面前就是那三栋挡住巫江的高楼。他从那两道缝隙里观看江景,游船从左边进入视野,然后消失,再在右边短暂出现,再次消失。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最新一条消息,是他的手下败将、老朋友杜总刚刚发给他的,只有五个字:

    求你了,来吧。

    也许父亲说得有道理。元问题,邓巴数,行动轴心。篮球队是这一切的对立面。Allen有点惊讶于自己的这个想法。他刚才明明那么反感父亲说话的样子,此刻却没有勇气违背他的意志,答应杜总的请求。

    客厅里的母亲忽然说,别听你爸的,要是想跟那些人打球,就去打吧。

    Allen怔住了,心中浮起一阵暖意,回头望着母亲,还是不敢相信。妈,真的吗?

    母亲点点头,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嗑着瓜子,轻松地说,真的啊,只要不影响弟弟就行。

    Allen本已准备绽放的笑容僵住了。电视里传来夸张的罐头笑声。过了三秒,他还是递出了一个微笑。妈,我明白了。他在心里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只要不影响弟弟就行。

    他什么都明白了。又一艘游船从高楼背后驶过,江边的凉风穿过楼间的缝隙,直逼阳台。弟弟的房间再次响起悠远神秘的二胡声。《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有西域的味道。Allen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他既没有哭也没有笑。点亮了手机屏幕,回了杜总两个字: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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