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这周第一天,篮球队就收获了一个好消息。大赛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来二中验收了场地,判定球馆符合比赛标准。这意味着他们不必借用公共球馆,可以像其他学校一样,在四场小组赛里拥有两次主场作战的机会。周五下午第一场与师大附中的比赛就在这里举行。

    对乔麦而言,这一周过得很慢。邱迟的突然到来在17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人们对这位传说中的年级第一议论纷纷,仿佛看见国王在微服私访。奇怪的是,私自换班这一越轨行为似乎并没有引起领导和老师们的不满。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受到了惩罚,也没人勒令他搬回去。孟老师只是在第二天的早自习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从一班来的邱迟同学,以后就在咱们班了。教室里只剩下一个空座位,在扫帚、拖把和李华的旁边,十分清静,正合邱迟的意思。他在热烈的掌声中平静地走了过去,就好像那个位子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一样。

    课间休息时,乔麦和林天天过去跟他打招呼,感谢他对篮球队的帮助。邱迟非常客气地笑笑,说你们不必客气。然后没再聊什么别的。这周的训练他也没有再来看。乔麦和林天天都觉得怪怪的,仿佛这个人的使命就是把他们安全护送到全市大赛的门口,到此为止,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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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枫终于把球场中间的桌椅撤走了。但他的训练方式一如既往地单调而磨人。

    还是跑,无尽的跑。耐力跑、冲刺跑、变速跑、折返跑,每一种跑又分为无球、运球、带身体对抗的跑、带快攻阵型的跑,四个形式。有一天阎炎实在是烦了,故意迟到了5分钟,想看看这厮罚起人来能有什么新花样。

    没想到居然还是跑。让阎炎每一项训练都比全队多跑5组。跑到最后,阎炎忍无可忍,指着徐枫的鼻子大骂,你他妈是教田径的吧!还好那个妈字没说出口,就被眼疾手快的乔麦扑倒在地,捂住了嘴巴。

    为期一周的训练终于结束。队员们跑得越来越久,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强烈。

    比赛前夜,徐枫大发慈悲,只安排了几组轻松的耐力跑就放他们回去休息。大家三三两两地往校门口去,林天天和乔麦并肩走在最后。她说,我爸一会儿来接我,要不要捎你一程?

    乔麦说,不太顺路吧。林天天说,怎么不顺路,我也住北岸啊。

    乔麦有点支支吾吾,实在找不到什么靠谱的理由,只好说,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林天天在夜色里偷偷翻了个白眼,语气轻松,懂啦懂啦,当我没说。乔麦说,什么懂了。林天天说,反正懂了。

    两人一时有点尴尬,乔麦感到自己和林天天之间的空气变宽了。到校门口的路还有很长一截。走在前面的阎炎忽然回过头来,嬉皮笑脸地说,林天天,我也住北岸呀!你爸的车还坐得下不?

    林天天恨了他一眼,臭阎王,跑得一身臭汗,不许坐我的车!阎炎笑道,嘿嘿,难不成乔麦身上就是香的?他坐得,我就坐不得?林天天说,谁让他坐了?我是逗他呢。闭嘴吧你!说完一阵冲刺,赶到前面,找小芒和程锦去了。

    阎炎心满意足地坐上林天天家的车时,乔麦已经登上了通往三中校门的天桥。不知为何,在梦寐以求的全市大赛终于来临的前夜,他想见一见小语。

    他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但就是想见她。在桥上他忍不住想,假若林天天和小语对调,现在他会不会也这么想见林天天呢?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假设毫无意义。毕竟他现在很难得见小语一面,而林天天每天至少有8小时跟他待在一起,且距离不超过50厘米——顺便一提,在半期考试后的新一轮卖座位活动中,名次相差甚远的乔麦和林天天再次成为了同桌。

    从三中校园向外流动的人潮里,有些面孔令乔麦熟悉。一周前,这些人在球场边看过二中的热闹,有几个甚至还上场凑过热闹。他们没有跟乔麦打招呼。他等了很久,晚自习下课的高峰期渐渐过去,始终不见小语的身影。

    又等了一阵,篮球队的正式队员们也出来了,看样子是刚刚训练完毕。大飞见到乔麦,视若无物,鼻孔朝天,继续向前。乔麦拉住那个长得像树墩子的队员,问他有没有见到拉拉队的尚小语。

    树墩子说,明天我们主场打海棠溪中学,拉拉队要中场表演,今晚在排练。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去逸夫楼三楼的舞蹈教室找她。

    乔麦没有急事。他谢过树墩子,继续原地等待。10分钟后,终于看见一队女生,路灯下光彩夺目,步态神情比一般高中女生略微成熟一些,正是三中的拉拉队员们。近了一看,其中还是没有小语。乔麦又上前询问。

    一个女孩笑了笑,哎哟,怎么今天全世界都在等尚小语啊,一个不够又来一个,为啥就没人等我呢?另一个也笑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女神呢。说着拍了拍乔麦的肩膀,放心等着吧,反正三中就这一个校门,跑不了。乔麦点头称谢,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走远了,在夜空中爆发出阵阵笑声,想必是谁又说了那种只有她们自己听得懂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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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421路公交车只剩下最后一班的时候,小语终于出现了。身旁还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白衣如雪,玉树临风,挎着一个巨大的单肩包。

    乔麦与齐寻再度相见,两个人都没有显得惊讶。

    齐寻对他点头微笑。乔麦问小语,怎么练这么晚,饿不饿啊。小语说,不是练得晚,是训练完又回教室自习了一会儿。

    这就是她的风格。乔麦很熟悉。不管因为什么事耽误了学习的时间——哪怕是她喜欢的、自愿去做的事——也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学习补回来。这一点跟薛人杰倒是很像。

    竟然会在跟小语相处的时候想起薛人杰。乔麦觉得自己很滑稽。

    他又问,那你饿不饿嘛。小语摇摇头,车快来了,先赶车吧,回家让我妈冲点牛奶芝麻糊。

    乔麦点点头,两人告别齐寻,朝校门口的公交站走去。

    我也坐公交。齐寻忽然说。

    他一路跟了过来,突兀地立在站牌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经常坐公交。

    三人站在那儿等了5分钟。齐寻告诉乔麦,刚才他也是训练完回教室上了会儿自习,一直到教学楼熄灯了才出来,正好和小语顺路。乔麦点点头,没有说话。后来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5分钟显得很长很长。421的末班车终于来了。

    小语和乔麦先上车,掏出学生卡刷了。齐寻身上没卡,赶紧在书包里翻找现金,只翻到几张红的,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乔麦掏出零钱替他付了。汽车突然启动,齐寻险些没站稳,幸好乔麦拉了他一把。

    全车只有最后一排还有两个座位,小语先去坐了一个,招呼他们快来。乔麦和齐寻看着她身旁仅剩的那个空位,又看看彼此,都没有上前。在他们后面上车的一位大胖叔叔抓着扶手,慢慢向这边移动。

    齐寻似乎正要开口,乔麦抢先一步说道,你坐就是,我站习惯了。

    齐寻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脚步。

    就在此时,那胖叔叔已来到他们身后,念叨着借过借过,两人本能地闪开。胖叔叔走到小语旁边,一屁股坐下,舒舒服服打起了盹。车过秋水门大桥,小语看着两个傻小子,浅浅一笑。然后转过头去,欣赏巫江的水面光影和两岸霓虹。

    车程即将结束时,乔麦和齐寻终于有了座位。不过,由于胖叔叔始终像石墙一样堵在那里,二人都没能坐到小语的旁边,反而是他俩自己坐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三个人嘴上没有交流,心里都觉得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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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语的家离公交车站不远。老厂家属区,90年代的灰色混凝土居民楼,外墙剥落了,露出更深的灰。野猫在院墙上无声地走,电线像被捅坏的蜘蛛网胡乱在空中纠缠。前两年有小道消息说这一片要拆,小语母亲高兴了好几个月。最后施工队抹了两下外墙就走了。小语生下来就住在这里。乔麦和阎炎也是,不过后来他们两家都搬走了,只有小语和她的母亲还守着这半新不旧的灰墙。

    你们明天也要打比赛吧,上楼前,小语问。嗯,打师大附中,乔麦说,他们很厉害。小语笑了笑,你们也很厉害呀。此地路灯幽暗,几乎看不见她的脸。但乔麦知道,现在的她一定很好看。

    齐寻和乔麦目送小语上了楼,听见她爬楼梯的声音,跺脚点亮声控灯的声音,母亲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夜色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乔麦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外墙贴了瓷砖的高楼,也有点旧了,但比这里好,至少有电梯。他说,那儿就是我家,要不要去坐坐。

    齐寻说,不了,我也得回家了。乔麦笑笑,那我送你到马路边,比较好打车。齐寻有点尴尬,只好默默跟在后面——这里不是他的主场,他家也根本不顺路,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

    两人来到路边,一时并无空车经过。乔麦说,你没必要解释那么多。齐寻说,什么。乔麦笑着说,就是你怎么训练完了,怎么又回去上自习,然后因为熄灯了,才跟小语一起出来了。没必要解释这些的。你看我,我去三中,就是去等小语的,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很想看看她,我不需要解释。

    齐寻愣了一会儿,先是说不出话,然后渐渐露出笑容。今晚他太紧绷了,前所未有的紧绷。这一刻终于感到了轻松。

    有几辆空车开过,他没有招手。过了半晌,忽然笑着说,你讲得对,我……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乔麦问,什么情况。齐寻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就是我的家明明不在这边,但我还是跟着来了,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又一辆空车飞驰而过。齐寻似乎还沉浸在某种特别的情绪或思考之中。快回去吧,挺晚了,乔麦说。齐寻点点头,嗯,下一辆来了就上。对了,你们训练怎么样了?

    乔麦苦笑了一下,我们教练嘛,就一个字,跑。

    齐寻有点意外。跑?乔麦点点头,跑。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齐寻沉吟片刻,你们明天是打师大附吧?乔麦嗯了一声。齐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这个教练,有点东西。

    乔麦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要发问,齐寻已伸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对了,你们的训练,小刀参加了吗?齐寻问。

    谁?哪个小刀?乔麦愣了一下。

    齐寻哦了一声,那看来是没参加。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对师傅说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欧洲城市的名字。乔麦知道,那肯定是他家的小区名。

    齐寻摇下车窗,对乔麦说,明天加油。乔麦说,谢谢,你也是。齐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跑快一点。

    乔麦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齐寻开始把车窗往上摇,仍看着乔麦的眼睛。乔麦也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喊了一声,队医。窗户关严实了。他后来的那句话,不知道齐寻有没有听见。

    乔麦隔着窗玻璃说,队医,我一定会击败你的。

    车子动了。江州的出租车司机开得很野,一脚油门飙上了高架桥,很快连尾灯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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