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

    晨光熹微,汽车内,书哲将身子扭正一些,揉捏着有些发麻的大腿。抬眼间,发现老槐树的树尖已泛起了光亮,太阳升起来了。

    书哲又将视线收回到大门口。附近已有三家打开过院门,出来的人都不认识,两家人朝西走,像是种地的;一家人朝这边走,路过时还瞥了汽车一眼。

    现在去叩门是不是还太早?

    她肯定已经起了,在洗漱?在做饭?

    不管了,一家,再有一家开门自己就把车开过去。

    第四家,终于开门了。

    却是那一家。

    还是两扇门同时打开的。

    出来一辆自行车,推车的,是昨天那个青年。

    那个青年一眼就看见了汽车,他站定了脚步,注视着汽车。

    右扇门被人从里面推上了,紧接着跑出一个小男孩,好像也是昨天来过那个。

    他出来得急,差点儿撞上车架,用手扶了一下后座,抬头也看到了汽车,但随即转回头看向门内。

    左扇门本来快要合上了,却又慢慢打开。依儿手扶着门扇,只露半个头出来。

    “你们赶紧走吧,上课别迟到了!”她也看见了汽车,目光扫过那两个孩子,轻声嘱咐了一句。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骑上车。小男孩跃上后座,车骑远了,却还一直回头看着。

    书哲没再发动汽车,直接下车走了过来。

    依儿拉着院门退到墙边,待书哲进来,刚要将门掩上,却忽然停住,轻声问道:

    “车上可还有人?”

    “没有。”书哲一直盯着依儿,可她始终没有抬眼。

    依儿将门掩好,却没有锁。

    看到书哲杵在门边不知所措,依儿眉眼轻启,唇角微收,轻拉了一下书哲的袖口,低声说:

    “先进屋吧。”

    书哲跟在依儿身侧,余光瞥扫着她的侧颜,心内一阵阵悸动。路过矮墙时,一缕幽香袭来,他顿觉眼前一阵晕眩,幸好已到门口。

    书哲扶着门框定了定神,心稳了些才迈步进屋。

    诚如静雅所言,屋内的色调一如从前,只是略新。

    依儿已步入西屋,站在南面临窗的方桌前,倒好一杯水,放在靠门的一侧。

    书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后跟了进来。

    依儿伸手示意他坐下。

    书哲瞥了一眼,迟疑片刻还是坐了过去。

    依儿给自己的杯中也添了水,端着坐到了桌子的另一侧,一只手臂搭在桌子上,唇角微收看着他。

    书哲喝了口水,许是有人刚吃过早饭,屋内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可能是受了这香味的刺激,书哲的腹中咕咕地响了两声。

    声音不大,但此刻却异常突兀。依儿惊诧地盯了书哲一眼,又瞬间垂下眼眸,一边起身一边说:

    “那两个孩子赶着去学校,便先吃了。我还没吃早饭……我们……边吃边聊吧。”

    “好……好呀!”

    书哲应着,也站起身,跟在依儿身后到了堂屋。

    依儿掀开锅盖,端出一个盘子交到书哲手上,那是一盘青枣大小的菜丸子。掀掉盖帘儿,依儿又端出一碗清粥交到书哲另一只手上。

    “你先进去吧,我拿了碗筷就来。”依儿轻声说。

    “我等你。”书哲端着碗盘立在原地。

    依儿唇角微勾,拉开柜门拿了两副碗筷,转身回屋,将碗筷摆在两个杯子旁边。

    书哲瞥了一眼自己的碗筷,把手里的碗盘放在桌子的中央。

    依儿端过盘子,往自己的碗里拨了五个丸子,然后将盘子推到书哲面前。又顺手拿过书哲的碗,不好意思地说:

    “孩子们的饭量算不准,做多了,你若吃得下就都打扫了吧。”

    “哦。”书哲应着,夹起一个丸子,看了看,慢慢地送到嘴里。

    对面,依儿舀了些清粥到刚拿过来的碗中,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又将原来的粥碗推到书哲面前。

    书哲品着丸子,看着依儿微微笑笑,又将粥碗拉近了些。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那就先安安静静地吃饭吧。桌上只有咀嚼的声音,以及偶尔发出的汤匙碰撞碗壁的声响……

    依儿偶然抬眼打量书哲的吃相,却瞥见书哲的眼角滚落一滴泪珠,从鼻翼滑至唇边,被汤匙收入口中……

    依儿瞬间红了眼眶,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匆匆将最后几口粥送下,站起身说: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说完,端起自己的两个碗去了堂屋。

    屋内只剩下书哲一人,他再也无法按捺心内的酸楚,眼泪汹涌而出。

    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也是这个窗前,原本摆着一张破旧的方桌。他也常坐在这个位置吃饭,有时是哥哥,有时是母亲,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母亲喜欢蒸菜丸子,一来省事,二来也能逼他们哥俩多吃些青菜。母亲蒸的丸子个头大得多,用的是粗面,也只放些盐来调味。但那时年少,吃得很香,两三口一个,再喝点水就饱了……

    在外飘泊的这些年,也曾梦回老宅,也曾梦见母亲在这里做过的饭菜,可醒来却身在异国。

    此刻,又坐在这窗前,又吃到菜丸子,愰如梦境——他不敢动,怕动作太大就醒了。

    可这又不是梦。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对面的墙上,墙边是一张木床。

    这床不是他的。他的床是双人的,很破旧,而且挂着床幔。他的被子是老花布的被面,而这床上的被子是青色的棉布。

    墙壁四周挂着几幅油画,都是明亮的风景,而当年贴的是年画……

    最最主要的,在他梦里的老宅没有依儿,从来没有!但凡有过一次,他也会跨洋归来一探究竟。

    没有,一次都没有!

    所以,他白白错失了她十几年!

    这十几年,她在这里,又是怎么过的呢?

    想到依儿,书哲抹了抹眼泪,端着碗盘步入堂屋。

    依儿不在。

    书哲放下碗盘,缓步行至东屋门口。

    依儿侧身坐在窗前,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另一只胳膊搭在桌边,眼睛盯着食指在桌面上一伸一曲地滑动。

    书哲迈步进屋,或许这才是依儿的房间。靠窗的桌上堆放着书本,窗台上摆放着两盆小棵的九里香,窗台两侧的墙上各挂着一幅油画。

    木床很旧,床单和被面都是柔和的米色。

    北面靠墙立着一个衣柜,漆面已脱落殆尽。

    书哲环视屋子一周,缓缓地走到桌边坐下。

    依儿丝毫没有反应。

    书哲伸出食指轻轻地触了触依儿机械滑动着的手指,口中轻唤了一声“依儿”。

    依儿一惊,慌乱地缩回手指,抬眼怔怔地打量着书哲。半晌,她才眨眨眼,尴尬地笑道:

    “你……你……吃好了?”

    书哲疑感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陪你去看院子。”说着她垂下眼眸将身子向后挪了一些。

    书哲摒息凝视她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她撑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盯着她的眼睛说: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依儿用力地抽手,却反被书哲抓得更紧。她伸出右手想要掰开书哲的手,却不料两只手都被书哲握住。

    “先告诉我……你现在有没有夫婿?”书哲紧贴着桌子凑近了依儿。

    “啊?”依儿疑惑地瞪着书哲,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夫婿!或者说丈夫、男人!”

    说出最后两个字,书哲皱了下眉,只觉得有些反胃。

    可能依儿的注意力还在挣脱不开的那双手上,对于书哲的问题迟迟没有回应。

    书哲急得站起身,上前一步抱住了依儿,喘息着说:

    “你不答,我便当你没有!”

    手是解脫了,可人却被困住了。

    依儿的双臂被捆得紧紧的,她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书哲将下颏卡在她的肩上,令她动弹不得。

    可能是五个丸子的能量消耗殆尽,依儿没再用力挣扎,慢慢地将头依在书哲肩上,额头触到书哲的脖颈。

    书哲紧紧地拥着依儿,一如当年学校放假前的那一晚。那一晚,他们在校园的湖边相拥,久久不能分开。

    谁曾想,那一晚之后竟是这长达二十一年的别离!

    二十一年,很长!

    但比于漫漫相思,又仿佛只是一瞬……

    忽然,书哲的脖子被划了一下,痒痒的。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这次他没有躲,因为心理有准备。那是依儿的恶作剧,她常用那长睫毛在书哲脸上、脖子上轻扫。

    紧接着隐约听到依儿咯咯的笑声,这笑声,令书哲全身的毛孔次第打开,心内沉积的抑郁透过毛孔汹涌外泄!

    “依儿,我们又回到了从前!”书哲拥紧了依儿,喃喃地说。

    一阵静谧之后,书哲感到脖子又被快速地划了几次,正痒得难耐,却见依儿抬起了头,怔怔地打量着他,眼角唇边残存的笑意渐渐褪去,目光中透出肃杀的寒意,令书哲松开了手臂。

    “依儿,”书哲抬手理了理依儿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柔声道:

    “我们……”

    “一切不变!”依儿接过书哲的话,幽幽地说:

    “你昨天答应依我!”

    “我……”

    “一切不变!”依儿的声音轻而缓。

    “……好……好……依你……都依你……一切不变!”

    面对依儿的灼灼目光,书哲不敢有半字拂逆。怕只怕,错一个字,再别离二十年!

    依儿黯然垂下眼眸,书哲也才抒了一口气。

    沉默良久,书哲轻唤道:

    “依儿……那么最后一次……让我好好地抱抱你!”说完,书哲的眼眶又有些湿润。

    依儿没有抬眼,迟疑了片刻,缓缓地抬起双臂,试探着环住书哲的腰。头微微偏过,轻轻地伏在书哲的肩上,整个人软软地偎在书哲的怀里……

    不是梦,胜似梦。

    梦里几度相拥,不敢醒,醒来臂弯空余风。

    千里奔寻从未悔,一朝缱绻几欲崩!

    此生余愿,惟求一见,一见慰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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