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二

    书房里,书哲正在清点明天出差要用的资料,可是心不随手动,手里拿着资料,脑海中却都是这两天经历的一幕一幕。

    刚刚在餐桌上,他一直不敢抬眼。

    可是不抬眼,依儿也坐在对面,脸颊塞得鼓鼓的,调皮地冲着他憨笑。甚至,在他放下筷子的那一瞬间,隐约听到依儿说:

    “别剩,都打扫了吧。”

    此刻,依儿也是身前身后地围着,一会儿翻翻他的资料,一会儿又转到他的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头伏在他的背上,暖暖的,恰是依依不舍的温度……不对,这是曾经的依儿。

    现在的依儿,既冷且寒,知道他要出门却无动于衷,满不在乎。

    她还在乎什么呢?

    枣树在乎,二十多年了,老枣树养护得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树洞在乎,洞口盘得既光又亮,她这一天得去抚摸多少次啊?不过,也可能是贪吃,每每去拿榛子也会碰到洞口吧?

    扶桑在乎,九里香在乎,老宅的房子、院墙、一草一木……

    独独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她不在乎。

    这个人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她没兴趣;

    这个人心痛什么,想要什么,她不关心。

    她在门口轻扯袖口的那一幕最是无奈,道不尽的咫尺天涯,情深缘浅。

    “一切如故!”

    你心里的“故”是什么?

    “我心似君心!”

    君心可见,你心,何日示人?

    ……

    心力不够遍数凑,反复了几次,终于将明天出差要用的资料都清理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放入手提包。

    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瞥见玻璃上的一个影子,书哲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定睛看去,那是自己的身影,很清晰。

    身影……对,是身影!那个让自己偶感不适甚至惴惴不安的东西,好像是一个身影!

    老宅,那个明明只有一个依儿的老宅里,分明地,处处都有一个影子。

    枣树下,依儿一边剥着榛子,一边瞄着身侧,娴熟而精准地丢着果壳,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可当与他四目交汇时,却又仿佛瞥见了一个陌生人——也不能算陌生,就像一个误闯二人世界,忽然被瞥见的不速之客。

    九里香的花前,她总是习惯性地侧出半个身位。他走过去,视线刚好。

    最是西屋窗前的那张桌子,正对着窗的位置,那是他的专属。可是当他强行坐到那里,她不适了……

    “爸爸!”

    书哲闻声一惊,扭头看去,欢儿正倚在门边。他轻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

    “进来吧,先帮我把窗帘拉上。”书哲说完,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看着欢儿快步走到窗前,哗啦哗啦地拉好了窗帘。

    屋内很安静。

    欢儿拎着屋角的一个凳子坐到办公桌的侧面,双肘撑在桌面上,右手托着腮,无精打彩地看着书哲。

    “还想问什么?”书哲耗不过她,只得先开口。

    “不问。”欢儿懒懒地说:

    “听故事——女二的更新。”

    书哲叹了口气,垂下头,沮丧地说:

    “没有更新……她什么也不肯说,我不是说过了吗?”

    “嗯?”欢儿疑惑地看着书哲。

    “哦……错了……跟你妈说过了……”

    “嗯。”

    “所以……没有更新,令你失望了。”书哲点头致歉。

    “……没事儿,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欢儿宽慰着书哲,斜眼瞟了瞟墙面,径自思考。

    “嗯?”

    “揭心上人的疤,不如要自己的命!就您那心性,的确是一挑战!”

    “……可是我挑战了……她就是什么都不肯说……我说了那么多——找她的事、我大哥的事、你妈的事、我的事……都说了……”书哲的脑海中又闪现出白天经历的一幕幕情景。

    “而她,”欢儿接过话,笃定地说:

    “只做了一件事——哭!”

    “嗯?”

    “哭得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哭得您肝肠寸断,五内俱焚!可能是悔恨的泪,懊悔当年嫁错了郎;可能是委屈的泪,委屈曾经遭受的苦;可能是……”

    “没有。”书哲敲了敲桌子,打断了欢儿的创作思绪,怅然地说: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反正我是没见着……我说的是今天……”

    “啊?”欢儿放倒托着腮的手臂,坐直了身子,皱着眉说:

    “不可能啊!昨天当着我和妈妈的面都哭成了那样……今天,男一和女二至少应该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泪千行呀?”

    “……没有,一行也没有……”

    书哲怅然地抬起眼,看着对面空白的墙壁,上面隐约现出依儿的笑脸——枣树洞旁的嫣然一笑,九里香前的一颦一笑,嘴里塞满饭菜时的傻憨一笑……还有……早晨,睫毛划过他的脖颈时那咯咯一笑……这些笑,都是依儿的笑,二十年前的那个依儿整天这么笑。

    可是,如今的依儿,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可笑的?

    “爸爸,”欢儿轻拍了一下书哲的手臂,打断了他的出神,“当年听说她远嫁国外您觉得蹊跷,所以一直在找她;可如今她出现在老宅,人是找到了,但您不觉得诡异吗?”

    “诡异?”书哲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没有……有什么诡异?她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一句一句地践行……下午,我在河边坐着,回顾了很多,思考了很多,虽然还有很多事想不清楚,但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想念我,需要我,所以出现在这里!”

    “啊?”

    “哦不……不一定是我这个真人……而是一些……可以见到、触摸到的……跟我有关的东西……见到了,或者摸到了,她就能够获得某种力量,甚至……”

    书哲想起放假前一周,依儿在她屋里转来转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摆弄一件背心,反复地叠来叠去。自己忙着背书也没理会,但在余光里瞥见她捧起背心,转身闻了闻,然后就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可是转过头发现书哲笑得趴在书上,转眼又恼羞成怒,变成一副意欲谋害亲夫的模样……

    美好的记忆戛然而止,但书哲只要沉进去便不想出来,不出来,便可以拥着此刻的感动直接沉入梦乡,在梦里笑,在梦里闹,在梦里重回年少。

    他抬手揉捏着眉心,手掌刚好遮挡住视线。

    他推说累了,请求暂停,承诺出差回来继续。

    可是欢儿不准,硬是把他拖到了客厅,茶水侍候。

    静雅收拾完厨房,又上楼帮书哲整理好出门要带的衣物,刚下楼梯,就见欢儿正忙着端茶倒水。

    静雅笑着说:

    “乖女儿,妈也借个光!”

    “您下来得正好。”欢儿给静雅也倒了一杯,“正好赶上今天故事会的尾篇——男一和女二的今日回放!”

    “你是变着法儿地折磨爸爸呀!我琢磨着,不等你那小说问世,爸爸就得让你玩儿疯!”

    “男主疯了?怎么可能?不会不会,有我这合家欢牌小棉袄护法呢……爸爸,”欢儿凑到书哲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只讲您能讲的就行,嘻嘻!”

    “没有什么不能讲的!”书哲将水杯递给刚刚坐下的静雅,“我先讲最要紧的,免得一会儿说着说着就忘了。”

    “哦?”静雅刚把水杯送到唇边,又移开了。

    “依儿说了,以后你俩可以跟我一起去老宅,她说你俩喜欢那个树洞。”

    “哇哦!”欢儿和静雅对视了一眼,小声地鼓着掌说:

    “树洞里的榛子好吃!”

    书哲又说:

    “如果常去,就可能碰见昨天来的那两个孩子——大的叫子杰,是个教美术和……书法的老师……”

    “美术?画油画吗?“欢儿急着插嘴,“依儿屋里挂着好多油画,画工相当精细!我昨天鬼附身了一样,忘记拍照了!”

    “这个,我没问……”书哲继续说:

    “树洞里的榛子就是他买的。还有一个小的,叫豆子,就是先前来拿东西的那个,是子杰房东的儿子。这两个孩子与依儿的关系非同一般,昨天那个子杰其实是跑来护驾的,晚上他和那个豆子还住在那儿了,依儿说他们怕她出事。”

    “出事?”静雅和欢儿异口同声。

    “可能担心我们不是好人吧。”书哲低声解释了一句,其实他也不太确信这个答案。

    接着,书哲把从门口进院蹭了早饭,饭后闲聊再到菜园,中午饭菜相当可口,饭后恳谈一厢情愿按时间轴再现了一遍。

    虽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但是那些令他扎心、痛心和动心的细节还是能略则略了——不是怕她们知道,而是累了一天,神经懈怠,怕控制不好,在她们面前无语凝咽……

    书哲讲得轻描淡写,但是曾经沧海的人都懂,越是平静,越是深邃。

    静雅一直默默地听着,极少插话或提问。

    久别重逢,能有这样的开始已属不易。

    正如她对书哲说的,慢慢来吧,反正日子有的是!或许什么时候他俩可以敞开心扉地抱头痛哭一场,才算真正重逢了吧?

    欢儿负责故事会的总结,针对老爸今日回放中勾勒出的重重疑问,欢儿主动请缨,直起身道: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女兵!爸爸,您放心,有我许大记者出马,亲查您心上人这桩疑案,保证水落石出,拨云见日!”

    “欢儿别乱来!你不了解她的心性。分别了这么多年,现在,连我都搞不清她的想法。”

    “对哦!”欢儿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那就得先了解她!那么,谁最了解她呢?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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