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切

    同样红彤彤的老宅里,子杰正从自行车上往下拿东西。

    依儿掩好门过来,看着地上的东西问:

    “又买的什么呀,这么多?”

    “米、面,还有点心和菜。”

    “园子里那么多菜,还买?”

    “园子里能吃的不过四五样,您还天天给人吃一样哒?”子杰将点心递到依儿手中,自己一手米面一手菜地往屋里拎。

    “你中午过来啦?”

    “……这一屋子的韭菜鸡蛋味儿,您自己一个人什么时候中午烧过菜?”

    “哦……他又不会天天来……他还说要出门呢,去……成都吧?得走好几天呢。”

    “备着吧,都是放得住的菜。我给您放后院水缸旁边阴着,实在吃不完就晒上。”说着,子杰把米面放入柜子,又把菜一样一样地码在篮子里,推开西屋的北窗,俯身将篮子送了出去。

    依儿将脸盆中的水换成新的,转身进了东屋。

    子杰洗完手,擦干净,坐在西屋的窗前,打开刚买的点心,选了一块塞进嘴里。

    依儿走了过来,递给子杰几张折叠着的票子,说:

    “昨天上午,苏太太来送稿费了。”

    子杰接过钱,直接塞进兜里,边嚼边说:

    “上次的还没用完。”

    “不是还得买药吗?”依儿说完坐到了对面。

    子杰将点心拉到自己面前,挑了一块儿递给依儿,“尝尝这个,新出的品种,里面有果干。”

    依儿接过点心,端详两眼,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细品。

    “嗯,有点酸甜的味道……还是糯的。”

    “好吃吗?好吃下次多买几块儿这个。”

    “嗯。”依儿又咬了一点儿。

    “今天这钱我就先收着了,以后您再花钱可得仔细点儿了。”子杰自己也选了一块儿新品塞进嘴里。

    “嗯?”依儿不解地看着他。

    “以后,您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核稿、写稿了……收入减少,再不仔细点,坐吃山空啦!”

    依儿斜眼瞥了瞥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用指节拭了拭嘴角,笑着问:

    “你们俩是前世的冤家吗?他审了我一上午,你这来了也审!”

    “哪有?”子杰起身倒了杯水,探头看看依儿的杯子,帮她续了些,又接着问:

    “他……审您什么?关于我吗?”

    “……审我什么?也说不清……就跟你一样,弯弯绕绕的……你审我什么?”

    “我没审您。”

    “……那他,也就没审了……对了,《心迹》那下半篇你审了多少?苏太太想下周来取。”

    “快了,还剩七八回吧……它那结尾,草率得很,没意思了。”

    “嗯,许是作者遇到了难处,急着交稿。否则再多写十几回,把个前情过往补叙到位,人物思绪条分缕晰,读起来就能平顺很多。”

    “我倒觉得他是无法自圆其说了,”子杰伸手胡乱地捏了块点心,有些忿闷地说:

    “兄弟又怎样?夺子之恨呐,怎么就能一笑泯恩仇?”

    说完,子杰意有不平,将点心举到眼前,转来转去,不知在打量什么。

    依儿沉思了片刻,苦笑着说:

    “若他前面的情非得已铺陈到位,你所谓的深仇大恨便自始无存,更多的或许是心寒神伤;而在经年之后,三爷得见爱子积厚成器,还能守卫一方疆土,也算差慰人意。作者若能着些笔墨剖析三爷的心志,可能就不会有你这番意难平了。”

    “呵……我的意难平……是便宜了那些恶人!”子杰轻笑,一直盯着手中的点心,仿佛可以从点心上看出字来。

    “恶人?谁是恶人?”依儿有些怅然,“这书若换了二爷写,恶人可能就是老三了……”

    子杰一口吞了那仿佛写着字的点心,又送了点水进去,半晌才转过身,对依儿笑道:

    “要不,您帮他改改?”

    “不帮,也帮不了。自己的故事,自己做主……诶,你又审出多少钱了?”依儿好奇地扭过头。

    “哦,六毛……不对,八毛了。”

    “呵!你刚才让我花钱仔细点儿,以后核稿我也得再仔细些,免得被你挑出太多钱去。”

    子杰笑着倚在墙上,手搭在桌角,竖起了拇指。可转念又说:

    “不过话说回来,钱是该省,气血更得省着用。刚换了新药,这几日您不许再熬夜!晚上早点歇了,睡不着闭目养神也行,否则,那药钱不是白花了?”

    “嗯,明白。”依儿乖乖点头。

    书哲到家时,静雅刚刚送走来量窗帘的工人。见他一脸疲惫,也不知从何问起。

    “帮我倒点水吧,渴得不行!”书哲放好钥匙,重重地坐进沙发里。

    静雅倒好水,试了试温度,递给书哲。

    书哲一饮而尽。

    静雅接过水杯,看了看书哲,又将水倒满,放在书哲面前的茶几上。

    “渴成这样!饿吗?我煮好了粥。”

    “不饿。”书哲摇了摇头,“陪我坐会儿吧。”

    静雅轻轻地坐到书哲旁边,手搭在他的肩上,扭过头看着他,心疼地问:

    “伤心过度?”

    “没有。”书哲摇摇头。

    “……那就是说……不算太惨……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书哲又摇摇头。

    “……不知道?”静雅气乐了,“你天没亮就跑出去,现在才回来,这一整天下来,你居然说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各种招儿都使了……她就是什么也不肯说!”书哲抬眼看着静雅,委屈得鼻翼翕动。

    “哎呀行了行了,看你这样都窝心……不过就你那两招儿,问不出来也不稀奇……咱就慢慢来吧,反正日子有的是!”

    静雅拍了拍书哲绞在一起的双手,“要不,你先去洗洗脸精神精神?我先去烧菜,今天面试的那个厨娘不行,还得将就两天。”

    “嗯。”书哲揉了揉眼腈,又将茶几上的水一饮而尽,跟着静雅起身。

    诚如静雅所说,洗完脸果然清爽很多。

    可在衣帽间系上衣袖钮扣的瞬间,早晨依儿在门口扯他袖口的一幕却浮现在眼前——袖口,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是手腕、手掌抑或是手指这些曾经随她心情随便抓的部位,可她却止于袖口,轻扯一下。

    咫尺天涯,说的就是这种感受吧?不,人家是见不着,而自己是实实在在的相见,人就在眼前,却恍如隔着二十载的岁月。

    对,就是这样的感受,若隐若现——自己眼中的她,仍是从前的模样,仍如从前一样谈笑自如;而她眼中的自己,仿佛被岁月附了符咒一样,令她不敢靠近,只能自顾自地表演,若即若离;而自己也一直战战兢兢,想靠近,却不敢触碰……

    衣帽间的门开了,镜子中映出欢儿挤在门缝儿间的脸。

    书哲深吸口气,呼出,转回身问道: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呃……”欢儿拉开门,倚在门框上,目光瞥扫着书哲说:

    “今天那家报馆的风格我完全接受不了,早早地便结束了探访……那附近又没有什么好玩的,就回来了……”

    “不用急,一家一家地慢慢考察,都看完了心里才有数,文化差异的影响不容小觑,入门的选择很重要。”

    “明白!”欢儿将门推上,闪了。

    书哲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笑,回到客厅。

    “爸爸,您明天早晨就出发吗?”欢儿窝在沙发里问。

    “嗯。”

    “唉,要不是急着考察报馆,我就该跟您一起去成都玩玩儿。”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书哲说着坐了过来。

    “以后?以后的心境就不一样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欢儿一脸怅然。

    书哲侧目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垂下头。

    欢儿起身凑到他身侧,坐下时手臂搭在他的颈背上,语重心长地说:

    “爸爸,因为她出现在老宅,又是那样一种境况,所以我和妈妈当然有理由期待奇迹——可既然是奇迹,我们就无法苛求。”

    “嗯,我懂。我并没有期待你们所谓的奇迹,能找到她,爸爸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且,她还过得挺好,如您所愿,一切安好!”

    “……嗯……应该是挺好……”

    “所以……我们也算是心想事成,得偿所愿——我们家最大的心愿——因为回国而意外达成!”

    “嗯,嗯。”书哲连连点头。

    “至于未来……妈妈早就给了您自由身,我跟弟弟也都无所谓,不管怎样,您都是我们的好爸爸!所以,现在就是要过您自己那一关,或许还有她——只要你们能够接受彼此的过去,就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喽!”

    书哲看着欢儿,只是笑笑,没有回应。的确,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这个家里就只差自己这一关——但这一关却与依儿的过去无关,甚至与依儿无关。

    “爸爸,刚刚在衣帽间……”没等欢儿把话说完,餐厅传来静雅的喊声:

    “吃饭啦!你们爷俩又嘀咕什么呢?赶紧过来吃饭!”

    “吃饭,吃饭,先吃饭!”欢儿腾地站起身,拍了下书哲,飞奔向厨房。

    书哲快速地回顾了自己回家后的表现,皱了一下眉,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你今天可算早回来了,也不知道来帮我!”静雅将两盘菜交到欢儿手上,嘴里数落着。

    欢儿接菜前在自己胸前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端着两个盘子倒着小碎步回到餐厅。

    书哲走到厨房门口接过静雅手中端着的盘子,边往餐厅走边说:

    “厨娘差不多就行,先用着,不行以后再换……你都多少年不正经做饭了?”

    没等静雅回应,欢儿先接话了:

    “爸爸,您刚才还说选择很重要,这才多一会儿就变卦了?”

    “之前是说工作,尤其是记者这种工作。现在是说厨娘,就做个饭的事儿。”

    “民以食为天,”静雅端着馒头和粥过来,“就这口吃的才重要呢!刚回来,各个方面都不适应,这口饭再吃不好……我情愿辛苦点儿,自己再做几天,好在现在也不用打理生意,时间总归是有……你们爷俩要是有良心就帮帮我!”

    “爸爸明天就跑了,等他回来,厨娘应该也找到了。”

    “那就看你的了!”

    “我呀?您可指望不上,我有重任在肩!”

    “是,都有重任,只有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静雅一边盛粥一边悻悻地说。

    “实在待不住,等家彻底安顿好了,你也可以找个喜欢的事做,入股还是自己兑个买卖都行,”书哲接过粥宽慰着静雅。

    “别的我也不在行,要做只能继续做布庄。可是国内布庄的行市我还没摸清……而且这边一个帮手也没有。唉,重打鼓、另开张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当初,但凡有一个能指望的,我们也不必变卖产业回国发展。按说,你怎么着也该比爹强点儿吧?我们再撑个十年八年,等欢儿成了家,他们接掌了家业,这关也就过去了。”

    “回都回了,就别论了。我肯定不如爹,所以没法儿跟你撑那十年八年。生意这事儿我实在悟不进去,你看兴儿不也不行吗?”

    “是啊,他偏随了你,半点儿不像我!要是欢儿是个男孩儿就都解了,完全不用指望你们爷俩!”

    “妈妈,您也是个女人!”欢儿抬起头,友情提示。

    “就因为我也是女人,所以更知道女人做生意的艰难!我可不想你走我这条路……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那个未来的夫婿了!”

    “那个你也指望不上,”未等欢儿响应,书哲抢先说道:

    “她想找什么样的全凭她的心思,不用考虑这些因素。以前不用,以后就更不用了!所以,要是她找的那个连我都不如,那你不就白指望了吗?”

    “爸爸,不至于吧?我的眼光……”

    “随我,没随你妈!”

    “哦……”欢儿抬头看了看妈妈,又斜眼看了看爸爸,灵机一动,试探着问:

    “爸爸,那个……依儿……她在做什么?”

    “嗯?”书哲一愣,静雅则盯了欢儿一眼。

    欢儿没理妈妈,反而歪着头盯向了爸爸。

    “哦,她……做……老师吧……好像在学校的图书室……帮忙……偶尔……”书哲喝着粥,努力搜索着大脑中的信息,不禁有些懊恼——在那待了大半天,这么重要的问题,怎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欢儿也是同问:

    “您在那儿待了一天,怎么这点事儿都没弄清楚?”

    “……没问。”

    “这么重要的问题不问……主要是她靠什么生活呀?”

    “……一直没有机会问……主要……我也没待一天……吃完午饭……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啊?那你……”静雅有些惊讶。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脑子太乱,想自己理理。”

    “河边?自己?”欢儿嘴里塞着馒头,等不及咽便要问。

    “……难怪……”静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你回来时渴成那样!”

    “我也没想待那么久,只想停下车在那儿理一理,可却一直理不出头绪……”书哲只喝了碗粥便放下了筷子。

    “所以……”欢儿自信地做出判断,“即便到现在,您也仍然没有理出头绪!”

    书哲苦笑了一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更乱了!所以我赶紧往回走……再不走,就得困在那儿了!”

    书哲说完起身离开,在这张桌上也一样,再不走,就会被欢儿困住。

    果然,欢儿“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我也吃好了。”说完起身便要走。

    “把粥喝完再走!”静雅厉声说,眼睛盯着她。

    “啊?好……吧。”欢儿只得又坐下,端起粥碗,扭头瞄了瞄客厅,又越过碗边儿看向妈妈。

    静雅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说:

    “你别用力太猛,不太乐观!”说着,皱着眉摇了摇头。

    欢儿喝着粥,眨着眼,缓缓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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