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郊外，林间。

    黑云压城，大雨欲倾。沉闷的夜被肃杀的刀影无情刺破，寒光裹挟着刺骨的冷意，倒是驱散了风雨欲来前的灼热。只是后者绝非致命，而前者本就为见血而生。

    黑衣与黑衣的交错间，浓稠的红色喷溅而出，沾染到了胜者的眉眼。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了这已死之人最后的“攻击”，它已被血液浸透，几根聚集成缕，末端低垂，似乎已经替他抵挡了很多次这样的攻击。

    这显然不是这场战斗中他杀死的第一人。

    温热的血喷洒在脸上又很快冷却，黏腻的感觉让宫尚角皱起了眉。但他脚步未停，又迎上五个攻来的无锋刺客。

    一天前他在据点处理宫门外务时，收到附近依附于宫家的西川柳家家主的传信，说柳家收到了来自无锋的诛杀令，请求援助。

    西川位于盆地，周围环山，易守难攻，加之西川地广人稀，仅有的几个江湖世家也都只是小家族，构不成什么威胁，无锋此前一直没有对此地采取过行动。

    显然，无锋掌握了他最近的行踪，这是阳谋。

    但这样的阳谋宫尚角在宫门外早已经历过多次。他此行来西边，没带多少人手，于是吩咐了据点管事向其他前线据点召人作为后手援兵，自己率领着一队人马先行而来。

    只是没想到，无锋利用去西川必经之地西岭的地势设下埋伏，即使宫尚角早有预料，还是被摆了一道。

    无锋此次不止知晓了他的行踪，甚至可能摸透了他所带的人数，占尽了天时地利，仍派了五倍于宫门人马的刺客带着弓箭前来设伏。

    真是好大的手笔。

    宫尚角以刀为倚，脚下腾空踹在了正面两个刺客的下颌，脚面一抬，二者颈部就传来令人牙酸的脆响。旋即落地后手腕翻转，用刀面挡住来自身侧的匕首，察觉到后方袭来的风声，顺势伏身，右脚向后踢去，手上刀刃翻转从侧后方向前狠狠一拉，带动了整个身体，割穿了侧边人的喉，再割断了身后人的腿。

    不远处一个宫门侍卫也被几人围攻，招架之间身上血痕愈多，其身后的无锋刺客找到机会正要突袭。宫尚角瞳孔一缩，就要运劲将手里的刀掷向那刺客，只是他也不确定这一瞬间是否来得及。

    全然的浓墨和血色之间，一缕白色的烟无声无息翩然腾起。那身影极轻极快，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那剑一离开那人的腰间就不再柔韧，笔直地挡在了突袭的刺客面前。

    宫尚角握紧了方才差点脱手而出的刀，心中警铃大作，此等身法，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何目的？！

    只是场面不待他继续想下去，残余的无锋刺客再次围了上来。

    只不过在一众黑色影子拥上来之前，宫尚角瞥到了那抹白影转身与无锋刺客缠斗时的侧脸，夜色下，那人眼睛上覆着的白纱格外刺眼。

    瞎子？

    破空声迎面而来，刺客的刀锋已至。

    宫尚角挥刀迎上，已经戮战了快一个时辰了，他的刀却丝毫不见疲软，反而越挥越快、越挥越凌厉。

    衣袂翻飞间，倒下的已不知几人。

    没挥上几刀，一只箭羽呼啸而来，却不是对着他或身边刺客的任意一个，而是恰好落在了距他们不过一尺之地。

    白色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宫尚角身侧，击退了那个位置的两个刺客。

    “退后！”是个女子的声音，她刻意压低了嗓音，提醒了宫尚角一句后自己却仍执剑立于原地。

    她的速度太快了，周围的无锋刺客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宫尚角早已闻到了箭羽后绑着的布袋里那硝石的味道，不等她近身就从白衣女子打开的侧面缺口极速向后退去。

    白衣女子白纱蒙眼，但其他感觉似乎异常灵敏，宫尚角一退出包围圈便从袖口掏出了一盒火柴，火焰从她的指尖升起，更衬得她指节玉润。

    白衣女子精准地将那团火焰扔向不远处的箭羽，然后翩然后退至宫尚角身侧一尺之外，而后者不过刚刚站定而已。

    “不好，是硝石！”

    无锋刺客反应过来，也纷纷退散开来。

    “嘣——！”

    火光在夜色中炸开，没来得及远离的一群无锋刺客被余波重伤吐血，而只比他们早一瞬离开的白衣女子却早已至安全之地。

    ……好恐怖的速度。

    宫尚角眯了眯眼，紧了紧手中的刀，借着火光侧头打量她。

    白衣女子执剑而立，眉若远山，眼覆白纱，像是在脸上拢了一抹烟云。那层白纱不像是挡住了她的视线，而是隔开了他人的窥探。

    说是白衣，其实也不尽然，她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只在袖口和衣襟处有金色的暗纹，及腰的墨发用与长袍同色的发带牢牢束在脑后。

    硝石燃爆带来的短暂强风鼓动起她的衣衫，墨黑的发也随之而舞，白与黑纷飞，越发显得她身形纤薄、轻盈飘逸。

    白衣女子的出现以及她所展现出的身法武功和身上携带的硝石，显然也都在无锋的意料之外。余下的刺客在剩下的最高阶的示意下，纷纷悄无声息地离开。

    感知到无锋刺客的退走，白衣女子将剑重新束回腰间。似是察觉到宫尚角的视线，也侧过头来“看”向他。有一缕发丝顺势从她肩上垂下，眼前之人，琼鼻浅唇，纤腰楚楚，如琢如磨。

    宫尚角怔了怔。

    今夜无月，却似有月光落在身侧。

    下一瞬，一只袖箭向着白衣女子疾射而来，箭身极细，竟未带出一点风声。像是为了回敬她带着硝石包的那一箭，林子远处还传来了刻意制造出的响声。

    宫尚角一挑眉，这是当他已经死了？

    抬脚间他已经到了白衣女子面前，伸手抓住了那枚袖箭，只觉得手心被刺破后一痒。

    因为宫门的百草萃，他无惧天下所有毒，然而这阵痒意却让他眉心一跳，眼前之物开始旋转、模糊。

    突然的靠近让白衣女子察觉到他似乎替自己挡下了什么，彻底消失意识之前，宫尚角听到她略带疑惑的声音——

    “柳公子，你怎么了？”

    ……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