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与否

    “我自己来吧。”

    宫尚角似是欣赏够了身前之人略带窘迫的羞涩,看到她不知是想到要帮他引青玉蛊才注意到了那愈发短的白烛顶上已融蜡油的存在,还是因为猜到了之前确实是他帮她挡下了那汪腊油才有所察觉地将滴蜡提前倾倒在了床边——联想到这位关姑娘帮他扩大伤口清创时只是浅浅划开、而对自己的手却是毫不在乎地割开深层皮肉,宫尚角发现自己似乎更愿意相信前者。

    美人姝色,果真剧毒。

    他对眼前之人还远谈不上信任。

    西川的几个江湖小门派小家族可以免遭无锋侵扰的原因可以同等地套在西岭关家:地形优势、不成威胁,以及有一定自保之力。

    关家的自保之力在于对西岭环境的适应之下,掌握了蛇鼠虫蛊的驯养,并利用这些毒物制毒制蛊。特别是关家制蛊解蛊之术,宫门内徵宫都赶之不及。

    但宫尚角可没有听闻关家有什么轻功身法能够有面前目不能视之人这般迅疾缥缈,甚至在宫家,都不一定有如此等级的功法秘籍,更不用说能够与她所使的软剑相配的剑法了。

    那么她这等武功又是从何而来?

    退一步说,关家之人,又为何独居于这林间?

    袖箭抹毒是江湖之人更善用和常用的手段,无论是宫门还是无锋。江湖人尽皆知,宫门百草萃有价无市,他日服百草萃而百毒不侵,那么这支冲着关芮安而来却被他截获的箭尖,为何不是抹毒而是内置蛊虫?

    甚至于她这贴着膏药的眼睛,宫尚角都怀疑是否是一出苦肉计。

    柳公子?非亲非故之人只凭听闻就直接认定身份,无锋截杀的就必定是下了诛杀令的家族之人?

    “好,但公子还需先将受伤中蛊之手与我相接,由我将之慢慢引至公子掌中。”

    关芮安却不知道他心中升起的万千猜疑,或许知道但仍毫无所惧——早有准备而已。她只轻轻点头,耳垂上缀的薄红随着话题的转换而渐渐褪去,又恢复成略显冷淡的莹白。

    “解半日蛊的青玉蛊之所以被称为青玉蛊,不仅是因为它需要被温养在玉盒之中,也是因为它离开玉盒后虫身脆如青玉,必须由烛火引导移动,否则极易玉碎而亡。”

    关芮安顿了顿又道:“公子请务必小心温柔待它。”

    宫尚角盯着她不带异色的脸沉默一瞬,旋即眼里浮上一丝兴味。

    “好。”

    他伸出手去,不是与她指尖相接,而是四指托起她的四指,与之相叠。拇指摊开,掌心置于她的指下。

    身为女子,关芮安的手指纤润细长,在他修长宽大的指节之上却显得小巧精致起来,托起她的四指绰绰有余。一上一下、一浅一深的肤色对比也格外惹眼。

    男人因常年握刀练武而磨出茧子的手指掌面贴上她的指背,带来不同于自己手上薄茧触感的粗粝感觉,温热的暖意也从其上传来,使得本来笔直摊开的莹润指尖不由自主轻颤似地蜷了蜷。

    只一瞬,宫尚角看得清晰,它的主人却似无所觉。

    关芮安微微俯身低头正要用烛火引蛊,便听见了来自身前之人一声轻笑。那笑似是从他胸膛里冒出来的,气声偏多,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气流拂动了她额侧耳前的几缕碎发,带来丝丝梅香。

    宫尚角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面前之人身上的味道包围,身下是她平日休憩的床榻,身前是她轻垂而下的发。

    血腥味消失了,脸上也不再有黏腻的感觉。

    他轻敛眉睫,落在面前女子因微微俯身而露出来的肩背,月白色的衣衫上、墨发与将之束起的发带上,几团暗红色格外显眼,甚至她左后侧靠近发带处露出的洁白颈段上也沾染上了点星血色,如同雪地上落下的红梅。

    宫尚角皱起了眉。

    那是无锋刺客喷溅在他身上的血。

    不是他的。

    “……柳公子?”关芮安因他的笑而不解,却并未抬头,只接着缓慢移动烛火。

    “何事?”

    男人眉头稍展,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关芮安只觉得这对话似乎有些熟悉,恰好此时青玉蛊已挪动着圆润的身躯慢悠悠地离开了她的指尖,她直起白烛,后退半步,左手自然地抬离了宫尚角的指掌。

    指尖一空。

    她把蜡烛往前递了递:“好了。”

    宫尚角接过蜡烛,这次他们只有偶然时的指尖相触。

    “关姑娘的眼睛是……?”他一边引导蛊虫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

    关芮安沉默半晌:“……半年前做饭时误把母亲制药用的硝石粉当做食盐,引起爆炸而伤。剩下的硝石在今晚的那支羽箭上。”

    宫尚角闻言手一抖,火焰差点燎到了蛊虫。他经过宫门专业的训练,忍住了笑声,但没忍住嘴角上扬。

    他信了吗,不一定。关芮安心知肚明。

    但他终究会信的,因为这是事实。

    “咳,会好吗?”

    “会好的,再过半年。”这次她答得很快。

    谈话间,青玉蛊已经再一次饱餐一顿,只不过这一次它用得时间久了一些。

    关芮安听到蛊虫钻出的声音,转身摸索木凳上的玉盒。盒子先前被宫尚角拿起,却并未准确放回原处,他只是看着,没有伸手相帮。

    她不需要帮忙。

    “柳公子接下来是何打算?林中还余几个受了重伤中毒昏迷的侍卫,带你来解蛊前,我给他们喂了些家用解毒的广效药,只是不知有无作用。”

    关芮安摸到玉盒后,又转向宫尚角。

    “多谢关姑娘了。”宫尚角把掌心胖得蠕动不得的青玉蛊小心地送进盒子里,这声谢真心实意,他也不介意做一回这柳公子,“家父已经传信给宫二先生求助,他带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想必此事应当可以妥善解决。经此一役,无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我理应带着侍卫速速归家解毒疗伤。待事情解决之后,我必定携礼上门致谢。”

    无锋的诛杀令不是下给柳家的,是下给他的。他带的宫门侍卫折损殆尽,无锋五倍于他们的刺客也损失大半,后者刺杀他的目的虽未达到,但也让宫门元气有损,其自身也亏损诸多,自然也没必要再派人去柳家执行什么诛杀令。

    不过保险起见,宫尚角还是要去一趟柳家。经此一遭,他的后手援兵也应该快到了。

    宫尚角取下将衣袖固定在肩上的木夹,下了床,左手握住置于床边的刀,他的左臂内力畅通,力量充盈,没有感受到异样。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关芮安。

    解决完这件事后,希望身旁这人能经得起他的调查。

    “柳公子留步,”关芮安出声阻拦,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瓷瓶,伸手递向宫尚角,“为了防止林中侍卫们被野兽侵扰或者是无锋刺客再返,我操控了些剧毒之蛇守在外围,大的瓷瓶里是可以驱逐蛇虫鼠蚁的药粉,公子只需打开瓶盖置于风中半刻,那些毒蛇自然会退去。小的瓷瓶里是我制的毒,但凡触碰即全身奇痒无比无法忍受,大瓷瓶中药粉可解其毒,公子若是再遇险境,也可作防身之用。”

    宫尚角侧过身来凝神听着她说话,眼睛习惯性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她好像什么时候都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就连害羞的时候除了抿唇脸红外也看不出再多的变化,虽然这固然有最能表达情绪的眼睛被蒙住了的原因。

    他接过了两个瓷瓶,放进了腰封,似是想起了什么,没有立即离开。

    “关姑娘,信任我吗?”

    关芮安不解其意:“……什么?”

    宫尚角抬手欲伸向她的后颈,未及半途就似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向自己怀里,拿出了一方黑色刺金手帕。

    他走近一步,站起来时他比关芮安高了三寸有余,从侧面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她后颈处所沾染的些许浓稠血液。

    关芮安只觉他突然靠近,向她伸手,似是又要掐她脖颈。她蹙眉伸手抓住了他已经伸到侧颈的手腕。

    “柳公子这是何意?如果不信我的药,大可以——”

    宫尚角并没有使劲挣脱她的手,而是动作轻柔地带着她的手一起伸向后方,擦拭掉了那点星血色。

    关芮安察觉到他动作的目的并无威胁,侧后颈处传来细软布料轻柔摩擦皮肤的感觉,她话意未尽,但仍是疑惑。

    “关姑娘引蛊时,我看到姑娘后颈处应是在背我回来时,沾了点我身上无锋的血。”

    “姑娘这般皎皎人物,还是一点污浊都别沾染的好。”

    “……冒犯了姑娘,还望恕罪。”

    宫尚角满意地看到这“皎皎”姑娘蹙起的眉头重又舒展,她表情空白,这样的空白不是她一直维持着表现出的那般刻意的平静,而是全然的茫然。而后她两唇微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显示出一种纯然的无措来。

    像一株迟钝的含羞草被人轻触了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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