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当空

    云为衫从不知是回忆还是梦境的漩涡中醒来,身下石头冷硬硌人,传来阴湿森寒的温度,让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侧身蜷缩了起来。贴近地面的侧脸却传来不一样的触感,柔软的、残留一丝温热的,呼吸之间还可嗅到一缕冷冽梅香的——

    一方手帕。

    她的思绪停滞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稍起身来,只是用作支撑的右手不自觉地轻拢住了那团刚枕在侧脸下的轻柔布料。

    迎新娘之夜,宫家迎接新娘的却不是打开的大门,而是寒光凛冽的箭尖——宫门已经发现新娘中有潜伏的无锋细作。

    好消息是,这箭羽不是独独对准某一个人,而是所有新娘,说明宫门尚且不知究竟是谁的身份有异。

    四周厚重的石壁为墙,面前是一道紧锁的牢门,幽暗的地牢里唯一的光线是来自于门外走廊里点的火把。和她同处一室的是郑家二小姐郑南衣,后者正靠坐在石墙与牢门的夹角处,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察觉到云为衫醒来的动静,郑南衣抬眼,看到前者一手摸上胸口中箭处,余光又不自觉地向地面追去,不出意料地瞥见了她另一手里握着的素色手帕。

    “别摸了,箭都是钝箭,只是打了我们的穴位,让我们昏迷了而已。”*

    郑南衣轻嗤一声,换来云为衫隐有探究的打量视线,见后者又抬起握着那方手帕的手,欲要开口询问的模样,郑南衣移开视线。

    “别看我,这间牢房里,可不止我们两个。”

    云为衫心猛地一跳,她竟毫无所觉第三人的存在。顺着郑南衣的视线扭头望向身后,只见牢房最里的那块石壁上倚着一个细长人影。

    甫一从稍明亮处望向更浓的暗色里,眼睛暂且还没适应光线的变化,云为衫只能看清她身形的大致轮廓。昏暗的光影里,那人和她们同样的打扮,显然也是选婚新娘之一。

    云为衫不由眯了眯眼,待双眼逐渐适应了阴暗的视野,那道模糊的身影也被添上笔笔细节,从写意的水墨变为工笔白描。

    她抱臂半靠在石壁上——这是人处在戒备的自我保护状态时的常见动作,低垂着头似在浅寐,下半张脸隐在暗处,两鬓上斜插着的金饰也顺势垂下,挡在那人仅露出的浅淡眉眼前。

    大红色的嫁衣被暗色侵袭,显出另一种秾丽,这样的颜色在那人身上却也变得冷清起来。

    云为衫恍然看见了茫茫雪地里一株红梅,开得炙烈,恰立于眼前,却平生冷然遥远之感。

    令人想靠近又怯于碰触,只余那缕仍若有若无萦在鼻尖的梅香。

    云为衫不由紧了紧手中的那方帕子,试图汲取一丝暖意。

    被两人不加掩饰的视线探查,那人却仍似无知无觉,轻阖着的眉眼没有一丝波动。

    又或者是,有所依仗,无畏无惧。

    云为衫心下一凛。

    西岭关家,关芮安吗?

    暗流涌动的平静被对面牢房传来新娘的大声质问打破,宋家四姑娘叫嚷着宫家如此荒唐的待客之道,若是传入她父亲耳朵又将如何,却被地牢守卫无情打断——

    “你想多了,你爹不会知道的。”*

    本有骚动的牢房骤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云为衫凝重地审视着这好似无解的局面,此刻却听见了身后之人轻浅却平静规律的呼吸声,好似是真的沉入了梦乡,没有什么可以打乱那人的心绪,竟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升起的不安。

    她听着那几不可闻的细微呼吸,安静地把自己蜷缩在了郑南衣对角处的牢门边。

    ————

    再次搅动起这地牢里风云的是一位年轻的外来之客。他眉眼锋利,眸如点墨,明显是宫家之人,且地位不低,却有着上位者难有的一份温暖亲和。

    关芮安从听到门口处细微的响动时就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牢房里另外两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警觉地竖起耳朵,却对她的“苏醒”毫无所觉。

    关芮安隐在暗处,打量着这幼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俊秀男子,听他说着要救人,又透露出新娘中隐藏了一名无锋刺客的消息。

    是钓鱼?

    旋即她看着宫子羽说要放她们走时不似作伪的神情,猜忌的思绪又有些迟疑了。

    显然有这质疑的不止是关芮安,和她同一牢房的郑南衣直接点出了宫子羽的身份,身为执刃之子,行为却与他父亲之意相悖。

    宫子羽不置可否,他带来的侍卫已经为新娘们打开了门。

    关芮安看到那侍卫沉默冷峻的侧脸,握着身侧佩刀的模样还隐约看得出少年时的影子。

    她在心里轻叹一声,又是一个熟人。

    真是好久不见,金繁。

    宫子羽道:“要不要跟我走,你们自己决定。”*

    此时之前被守卫威慑过的宋四小姐带了头,站起来第一个拉开了牢门,其余新娘见状也没再犹豫。

    关芮安注意到,她这间牢房里的那个看上去更沉静一些的新娘同伴云为衫并不着急走,往暗处靠了靠后才不动声色地往外步去,手上还握着她之前“怜香惜玉”为之垫脸的手帕。

    顺着云为衫的视线望去,关芮安看到宫子羽亲手为对面一位新娘拉开了牢房的门。那女子生得很美,面若桃花,眼眶还有些微红,显出兔子般无辜的神态。

    宫子羽无视了云为衫特意走近的问话,却温柔回应了上官浅的道谢。

    关芮安这才直起身来,似是嫌两鬓金钗上的坠子挡了她的视线,随意拔下后拢进袖中,由昏暗向着光亮处步去,走出了牢房。

    脚步声近来,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身上。

    未戴多余发饰的女子从牢门走出,整张面容都显露出来,她脊背平直,步履从容,行来之间好似带了无边风雪。

    云为衫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宫子羽刚来时她往关芮安那边看了一眼,后者仍是一副闭目浅寐的模样,这之后她竟也一时忘了这人的存在。

    一旁的上官浅心下也升起了极大的危机感,论长相、身段、气质,关芮安跟她相似又相反,相似在貌美,相反在气质。而此前,她竟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此人。

    宫子羽则是目带审视,其他的新娘都或多或少恐惧慌张,而这隐藏到最后的女子不说恐惧,甚至脚步平静得有些冷淡。而在看到她未加修饰的清冷面容后,他一怔,又觉得这人或许本该如此,若是她也表现出慌乱之意,反倒是用这张脸落了下乘。

    关芮安没在意这三人各异的心思,在牢门口站定,隐入新娘群中。注意到宫子羽的视线,只轻轻颔首,以全礼数。

    宫子羽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如墨的发顶,转身带路:“走吧。”

    只是这路上又出了个插曲,云为衫中途悄然离开了队伍,宫子羽追去。剩下的新娘们被他随身的绿玉侍金繁一路带到了一个死胡同,等待着两人的到来,但难免惶惶。

    上官浅自然也表现出了一副不安的模样,她走到一个人静靠在墙边的关芮安身旁,像是为了向看似最冷静之人求一份安心。

    “宫家如此行径,关姑娘,你不害怕吗?”

    关芮安侧头直视上官浅的眼睛,后者盈了层泪光的眸子看不清深浅,她反问道。

    “我不是无锋细作,为何要怕?”

    似有深意,又似是真心实意的疑惑。

    上官浅状似勉强地笑了笑:“可是为一个细作,宫家就要这样对我们其余无辜的所有人。”

    “但也有人相助。”关芮安直起身来,示意上官浅向前看去。

    宫子羽带着云为衫姗姗来迟,一眼便瞧见墙边那取下了额前发饰的女子看到他时微微亮起的双眸。他心下微动,却被金繁迎上来的关心责备打断。

    一番言语不再多论。

    宫子羽按下墙上的机关,一条密道从墙面轰然打开。

    只可惜想走没这么容易——

    “宫子羽,你不是送人给我试药吗,怎么带到这儿来了?”*

    屋顶之上传来一少年语带挑衅的声音。

    关芮安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灿如繁星的眼眸。不知何时乌云已散,黑衣少年身披月光,星与月一同落入她眼中。

    她愣神之际,宫远徵已出手关闭了密道,又朝众新娘扔出一枚暗器,一声爆炸后的空中,白色的毒粉如烟似雾。

    宫子羽带着金繁与他缠斗起来。

    关芮安屏住呼吸,正欲拉上身旁同样反应极快、已用衣袖挡住口鼻的上官浅闪身远离,却发现这毒可以透过皮肤,索性不再抵抗。

    上官浅却被手腕上突然袭上又抽离的温热乱了心绪,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关芮安:“关姑娘?”

    “这毒可以透进皮肤,”关芮安凝重地抬起已经开始发紫的右手,“躲避无益。”

    因为避无可避。

    上官浅这才注意到自己裸露出的皮肤也隐隐发紫,害怕得抖了起来,泪珠如断线似地滑落。

    “怎……怎么办啊,关姑娘,我好害怕……”

    关芮安很清楚,宫家绝不会因为一个无锋细作而真将所有选婚新娘杀死。她隐秘地瞥了上官浅一眼,虽然,无锋派来的应该不止一个刺客呢。

    身侧之人似无反应,上官浅泪落得更猛了,她抽噎着:“我们真的会死吗?”

    “我不知道,”身旁女子终于开口,她的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却伸手握住了上官浅垂在身侧那只颤抖的手,是刚刚曾感受过的温热,“害怕的话,就牵住我的手吧。”

    牵你的手有什么用?

    上官浅这么想着,却有些小心地反握住掌心的温热,面上仍是那副哭哭啼啼我见犹怜的模样。

    另一边宫子羽和宫远徵的缠斗已经暂时停住,关芮安听见前者因后者给新娘们下毒而怒,而后者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毒雾未散,她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听着他的声音,眼前就不自觉勾勒出了一双藏星的眼眸。

    一旁的云为衫静揽全局,目光悄无声息地滑过墙边的关芮安与上官浅,前者面上已不再平静,轻蹙的眉略带凝重,后者则是害怕得泪悬于眶,浑身轻颤。

    她扫过两人交握的手,被置于怀中的手帕听到了她有些不平的心跳。

    云为衫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已经停下打斗却仍剑拔弩张的宫子羽二人,突然动了脚步,却被上官浅用另一只掩在面前的手一把拉住:“云姑娘也害怕吗,要不要握住我的手?”

    关芮安没有错过云为衫手里一闪而过的金属光泽。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一瞬,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去找郑南衣的身影。

    只这一瞬,郑南衣已经掐住了宫子羽的喉咙。

    果然。

    关芮安放开了上官浅的手走上前去。

    见宫子羽被制住,宫远徵毫不意外,他甚至笑着对宫子羽说:“恭喜你设局成功,虫子入网了。”*

    郑南衣撕下了大家闺秀的面具,她秀美的脸上露出了刺客的杀气,目光如刀剑般刺向宫远徵:“拿解药来换他的命。”*

    宫远徵闻言轻蔑一笑,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抹嫣红已半挡在了身前。关芮安脸色和语气是如出一辙的冷然,她直直地对上郑南衣的双眼——

    “我劝你最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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