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非刺客

    选定房间后,宫远徵就吩咐了侍女出来整理屋子。宫唤羽派的人后脚就也到了,是女客院落中嬷嬷,将关芮安的随身行李转送而来。

    关芮安站在屋子门口,安静地看着侍女们动作麻利地来来往往。

    她的侧后方,面如冠玉的黑衣少年倚在廊柱上,抹额上镶嵌的宝珠在灯下折射出熠熠的光。他低垂着眼眉,被光影偏爱的眼窝显出几分深邃,右手习惯性轻抚着腰间的暗器囊袋。

    他本不必等的。

    侍女们很快把房间收拾干净,将关芮安的随身之物也一并安置妥当,便纷纷行礼退下了。

    “其实,你没有骗那个无锋刺客吧。”

    就在关芮安转身欲向宫远徵施礼告辞时,后者掀起眼帘,直起身来。说着问句,却用了陈述样的语气。

    “宫唤羽虽然速度极快,但那刺客并不是没反应过来。我看得分明,她掐住宫子羽的手动了,但似乎只是肌肉震颤,却没办法做出动作。”

    宫远徵顿了顿:“用毒?”

    关芮安有些讶异,身前的少年好像一直在打破她对他的既定印象。

    本以为是个不好相与的聪慧小少爷,这一路相处发现他其实心肠不坏,还只是个容易害羞的少年。

    现下看来,他这敏锐的洞察力也不可小视。

    “是。”

    关芮安一时讶然后便坦然承认,她其实并未遮掩此事。倒也不是怕引人生疑,只是无人发现,便也觉无需提起,平添事端。

    “但不是毒,是蛊。”

    宫远徵:“——是蛊。”

    二人截然不同的声线在空旷的廊下重合。

    宫远徵看着面前之人因惊讶而微微瞪大的双眸,仿佛得胜般地露出一抹笑来。

    “毕竟,毒发与否可不能受人控制。”

    第二天一早,熹微的晨光刺破山谷中的浓雾,驱散了沉积一夜的寒意。

    宫远徵甫一打开房门,就从侧边支起的窗棂里,望见有侍女正为他昨夜带回来的姑娘束发。

    关芮安说是要最靠近主屋的那间,宫远徵最终却给她安排了主屋之侧,与之垂直方向上的东厢房。

    隔窗而对,虽不是最近,但只要支起窗棂,便抬眼可见。

    ——恰如当下。

    宫远徵看着窗里褪下红衣,只着一身月白色却更显风姿的关芮安,不由回想起昨夜她被他点破给人下蛊时,只有讶异坦然但毫无心虚的模样。

    明明进入宫门之人都是经过严密检查,绝不允许携带任何药物或危险可疑之物,她却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给人下蛊。即使那人是无锋刺客,被宫门之人发现此事也足够她被认作心怀不轨了。

    关芮安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既然她可以不被人察觉地下蛊,自然也能做到不被人抓住把柄。

    而面对宫远徵的问询,她竟只是惊讶一瞬后直接承认,似乎毫不害怕被他看破知晓,甚至亲口说出了其中关窍——

    “徵公子猜的很对。”

    “我与那刺客被关于同一牢房之中,先她一步醒来,见她毫无恐惧之意,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打量环境、贴墙探听。”

    “心下生疑,我便递了她一方手帕。手帕上附有蛊虫之卵,接触无茧的细嫩皮肤时便会入体繁殖。此蛊并不伤及性命,只是必要时可释放蛊毒使人肌肉强直麻痹。”

    宫远徵疑惑:“带蛊入宫门还如此坦诚,你不怕我将此事转告执刃?”

    关芮安求之不得,她正愁没办法直接见到宫门执刃与长老,但最好是无旁人知晓之时,以免宫门内所藏的其余无锋有所察觉。

    她无意欺瞒,但看似剖白,实则话也藏了一半。

    所谓“先一步醒来”,其实是她发现箭尖粗顿且向穴道而来,便不动声色移动身体让箭尖落在穴道周围,顺势装晕,以此借机观察;给郑南衣下的蛊是子母蛊,子蛊释放蛊毒的时机由她身上的母蛊所控,只不过,这蛊的用法可不止蛊毒一种。

    “徵公子若想揭穿,刚才在羽少主面前就可直言。况且,我绝非刺客,身上藏蛊也只为自保。”

    关芮安的前一句让宫远徵不由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那时他思绪杂乱,即使注意到那刺客的异样,也没加深想。

    旋即面前之人说到“绝非刺客”四字时,话里眼里的坚定让宫远徵一愣,竟一时有些深信。

    ……

    关芮安在软凳上端坐着,任由身后侍女帮她梳发。

    今日便是选婚之日,但在少主选婚之前,待选新娘都要素面以对,在女客院落接受身体检查,所以发髻也是梳的越简单越好。

    侍女只将发丝从头至尾细细理清,便轻拢起她肩后长发,用事先备好的素色发带轻轻束起。

    “关姑娘,好了。”

    “多谢。”

    关芮安侧头,向她点头致意,却听见耳后传来银铃清吟的脆响。

    玉梵很喜欢这位看似清冷疏远实则温和有礼的美人,看她似有疑惑的模样开口道:“发带上有几颗小铃铛点缀——徵公子说您喜欢。”

    关芮安神色微动。

    此时打开的房门处传来物件轻叩的声响,交谈中的二人回头,便见宫远徵一手持刀,另一手端着一个小碗站在门口。

    他今天也穿了白色,但不是纯然的白,而是靛蓝色为底,其上染白。驳杂交织,像是冬夜里,雪落在了静而深的湖面。

    白色丝线重叠盘绕成的缠枝纹从衣领处向下延伸,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有力的身躯。

    玉梵当即福身:“徵公子。”

    宫远徵只轻点头,她便离开了房间。

    关芮安也已起了身,正要行礼,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药碗挡在了她的面前。

    泛着黑青色的药汁带了草木的清香,好似这端着药碗之手的主人,看着声色俱厉,实则心有蔷薇。

    “白芷金草茶,抵御山谷毒瘴的。”

    “多谢徵公子。”

    关芮安并无犹疑,接过宫远徵手里的瓷碗便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果真不苦。

    宫远徵意外一瞬,唇角却不由放晴。

    出徵宫的路上,依然是与昨夜相同的两道身影,只不过由一黑一红,变为了相似的白。

    一前一后的两人发间皆有银铃为饰,行进间带起的细碎声响并不清晰,仔细听来便始觉轻盈悦耳。

    这细碎的轻鸣一直跟着他们,直至望见了女客院落里杏树延伸出的枝丫。

    已是深秋,枯黄的杏叶在清晨的微风中纷纷然然飘然而下,落在脚步未停的二人身旁,却仍有些许叶片悄无声息地跌于头顶,又从身上滚落。

    像是同淋了一场枯叶雨。

    “你想被选中吗?”

    关芮安听到前方传来少年情绪不明的问话。

    她其实是无所谓能不能被选上的,即使不被选中,只要能如她所计划中的那样见到执刃与长老们,想必总有理由能够留下来。

    但若问她想不想——

    关芮安:“不想。”

    宫远徵按下心下不自觉冒出的喜意:“那你为何来选婚?”

    “……我不是为少主而来的。”

    在宫家人面前,关芮安总是不想刻意说谎的。只是无锋未除,尚未到将一切都与身前之人和盘托出的时刻。

    思忖片刻,她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宫远徵却眉心一跳,面上蒙上阴霾。

    不是为宫唤羽来的,那是为谁?宫门现下适婚龄的男子,除了哥哥,就是宫子羽……

    刚要出声追问,他便看见前方有一披着黑色大氅的高挑身影,和他们一样正向着女客院落大门而去。

    “宫子羽?”

    那身影一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棱角锋利却目带温柔的脸来——正是宫子羽。

    看见来人,他面露不爽:“宫远徵,你来女客院落做什么?”

    宫远徵此刻却比他更不爽:“这话该我问你吧。”

    “我是‘亲自’送关姑娘来做选婚前检查的,你呢?”

    宫子羽这才注意到他身后半挡着一个人影。似是感知到他的视线,那道素色身影从宫远徵身后走出,向他见了一礼。

    宫子羽昨夜在地牢里初见时,便知道这位关姑娘骨相极佳,属于越素净越好看的美人。加之气质干净疏冷,身处牢笼,仍然镇定自若,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

    更何况,之后诈唬无锋刺客之时展现出的冷静泰然,让被钳制的他也安下心来,不由心生好感。

    如今她未加修饰,只着一身月白,亭亭而立,更显眉目如画、雪胎梅骨。竟让宫子羽有些愣神。

    “喂,看什么看?”

    下一瞬,宫远徵皱起眉头的那张跟他不对付的脸就又挡住了关姑娘。

    宫子羽撇头:“……又没看你。”

    看他吃瘪,宫远徵就开心起来,话里的攻击性一如既往:“我当然不好看,所以你来女客院落是想看谁?”

    关芮安心里轻叹一声,这两人的不对付真是写在明面上了。此刻她莫名体会到了昨夜宫唤羽的感受,便又上前一步。

    “羽公子是昨夜有东西落在有位姑娘那了吧。”

    话一出口,其余两人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上。

    “不如,我替羽公子向那位姑娘把那物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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