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萧北熠搀着，蹲下身来。眼前是一堆白骨，确切地说是一座由层层叠叠白骨堆起的小山，几只绿头苍蝇盘旋在周围，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出诡异的光。方才出现的幽蓝色的光芒，应当是鬼火，只不过因为尸体的皮肉已经腐烂殆尽，所以燃烧时间并不长。
她伸手准备翻看，被萧北熠一把拉住。萧北熠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包在云舒手上：“别直接用手抓，脏。”
云舒隔着帕子翻看白骨，手法之专业令萧北熠叹为观止。
“云姑娘，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当仵作？”
“考虑过，”云舒动作不停，随口答道，“但仵作给的钱太少了。”
“……好的。”
白骨的数量极多，最下方的已经被蚊虫侵蛀出褐色的斑痕。云舒一具一具地翻看，一边翻一边低声数着：“……四十八、四十九……七十六……”
“九十三。”她翻完最后一具白骨，伫立在原地，沉默着，一言不发，像是一座雕像。
良久，云舒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她定定地看着萧北熠，唇角勾起的弧度里分明带着讥诮。
她的反应让萧北熠确信那堆白骨里藏着不可告人，甚至可能惊天动地的秘密。
“大一些的白骨死亡年龄应该在十五到三十之间，小一些的在三岁以内。死亡时间最近的应该在一年前，最远不知。白骨的关节都钉着长钉，死因应该是失血过多。”
萧北熠神色凝重地听着，长钉入骨，血尽而亡，他很难想象那些死者生前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云舒继续说着，她似是哀叹：“九十三具白骨没有一具是男人的。萧北熠，你能明白吗？”
“畜牲。”饶是萧北熠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没有户籍的妇人，诡异的送子观音像，全是女子的白骨堆……
综合这种种迹象以及他调查到的线索，他已经大概能猜出这个村子的龌龊事——这不仅是人口拐/卖，还是一场谋杀。
“你放心，我一定还她们一个公道。”萧北熠郑重且坚定地承诺道，为那些受害者，也为自己坚守的正义。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北熠反应迅速，立刻瘫倒在云舒身上。
云舒以为他是药效过了，忙搀住他：“你怎么样？”
“没事，”萧北熠靠在她肩头，悄声道，“有人来了。”
他凑得极近，唇瓣几乎擦着她耳垂，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颈侧。云舒心脏狠狠悸动了一下，不自在地偏过头。
清扬带着手下的人匆匆赶到，身后跟着一众战战兢兢的官差。
“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嗯。户部的人先回村，清扬你们留下。”
官差们见萧北熠没有责罚他们办事不利，忙不迭地开溜。
待他们走后，萧北熠站起身来，命令道：“把所有的白骨搬走，再找把轮椅来。”说罢，他打横抱起云舒，大步离开。
清扬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两人，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嘿嘿，看来自己和紫苏也有希望了。
“丘南村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说的不算，这不是小案子，需要上报朝廷。”
“看来你这皇亲国戚也不怎么样嘛。”云舒叹息道。
萧北熠知道她是挤兑自己，无奈笑道：“我也只是个打工的呀。不过我向你保证，他们一定会受到惩罚。”
他声音低醇，言语坦诚，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人莫名信服。云舒抬眼，萧北熠心有灵犀似地低头，两人目光交汇。云舒看到，他炙热深沉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她的面容，她故作镇定地别开眼。
“对了，那些吃了我药的人你记得让他们交十两银子的药费。那个按了机关的呆瓜，让他给我二十两。”
“你……你还真是——唉，好吧，我一定让他们把钱给你。”萧北熠哭笑不得地应道。
真是，让人说什么好……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回到村子后，萧北熠第一时间让清扬带人把村子围了，他把云舒送回住处，就立刻去抓人。
屋里，景娘帮云舒在伤处抹着药。药是萧北熠从京城带来的，药效极好，敷在伤口处冰冰凉凉的，刺痛明显消了几分。
“多谢。”
景娘温和笑道：“姑娘不用客气。”
“景娘，你不是本地人吧。”云舒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
景娘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姑娘为何这么问？”
“我们在山洞里查到一些东西。”
闻言，景娘心中大恸，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求大人为民妇做主！民妇是被/拐/来的，还有……还有很多姐妹她们也是被/拐/来的。您救救我们吧！”
“你先起来，”云舒将景娘扶起，宽慰道，“你既有冤，便说出来，他们在查，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大人，谢大人。”景娘感激涕零，又重重地给云舒磕了几个头。
“我们还发现了一堆白骨，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可能是被当做祭品……”
景娘泪痕未干，又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你可以去找找，或许……有你女儿的。”景娘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很有可能也是被害了。
“不……不用了，”景娘哽咽道，“她不……在里面。”
云舒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那个……我是亲眼看着她下葬的。”景娘慌忙擦干眼泪，苦笑着解释。
“抱歉。”
云舒一人在屋里待着无聊，便由景娘搀着去找萧北熠他们。
里正等人本来还嘴硬，不肯认罪，见景娘来了，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贱人，是不是你告的密？该死的东西……”里正发了狂一样对着景娘破口大骂，若不是被绑着，甚至都要冲上前撕咬她。
景娘畏畏缩缩地躲在云舒身后，害怕得发抖：“姑娘……我们回去……回去吧。”
云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看向里正，冷然道：“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道是哪个字激怒了里正，他勃然大怒，铁青着脸对着云舒嘶吼：“放屁！女人不就该给男人生/儿子吗？老子买她们回来是给她们脸，该死的是她们！”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咧着一口黄牙，□□道：“进村那天，黄三去找你了吧，把你——”
里正话没说完就被一柄匕首贯穿了喉咙，睁着眼倒在血泊里，那令人生恶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可笑，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