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对季琮的感觉很复杂，他声名在外，有称赞，有诋毁，他仿佛一直是人们谈论的焦点。纵然她明知道自己和他曾经有过爱恋，可他对她来说仍旧是个陌生人。可是，每次她看到他坐着轮椅，总是没来由的觉得有些胸闷，她很同情这个残疾的男人。

    在季琮的努力下，田氏回归，也慢慢经营平稳。虽然规模不复当初，但总算是走向了好了发展。疏桐作为董事，也经常参与会议。公司是季琮熟悉的优秀职业经理人在打理，慢慢让疏桐参与，他逐渐退出决策过程。但她也仍旧在春风广场工作，经历变故后寡言又冷峻，处理工作时候思路清晰，风格凌厉。张起帆有次和季琮聊起，说不知道疏桐是天赋异禀还是她潜意识里记得季琮的指导，她行事越发有些季琮当年的风范。季琮笑说他早就说过疏桐是璞玉，也拜托了春风系他的老部下们全力支持疏桐。

    时至深秋时发生了重大新闻，几位高阶官员落马，因为季璋和他们关系过密，季氏面临没顶之灾。

    季璋慌乱，担心季家倾覆。

    后来在季家老宅，季璋和季琮关着门谈了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长年对峙的兄弟两，在那个下午说了什么。

    季江只知道父亲让他问疏桐心意，是否可以嫁给他。

    季江震惊。父亲却没有说什么。

    他去找季琮，季琮也讳莫如深。他身体不好，头痛发作，一连几天他都不敢去打扰。他也不敢贸然问疏桐。

    后来他询问阿因，待季琮身体允许，才忐忑上门。

    那天阿因把季江拉到一边:“小江，承礼前几天病得不轻，根本无法下床，今天才刚刚有力气坐轮椅，情绪也不太好。你注意他的情况，别让他太累。”

    “我知道的。我会……”

    季江话音未落，就看到小王推着季琮过来。

    他看上去几乎没有血色，深灰的羊绒家居服，让他看上去冷峻苍白。他胸前绑着束带，脚上的皮质拖鞋，因为双脚无力下垂，哪怕放在踏板上，都看起来很快要掉下来。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抱歉，前几日实在没力气见你。”

    “小叔叔……”

    季琮剧烈咳嗽，但因为瘫痪使不上力，显得很痛苦。

    小王马上让阿因准备加湿器，放在他旁边。

    阿因有些生气:“你咳嗽这么难受，还不戒烟！”

    季琮也不恼，扯出个笑容:“你看看我现在，能追求的爱好也不多，唯剩这一项，还要让我舍弃吗？”

    小王也帮阿因说话:“承礼，慢慢控制，你的肺活量不比常人，不能大意。”

    “好好好，你们一唱一和来数落我，我听得头痛。”

    季琮还无奈玩笑着。

    阿因和小王越来越熟悉。两人也默契与日俱增，季琮经常说，他们管他太严格。

    季江接过季琮轮椅，慢慢走到会客厅。

    “小叔叔，你要坐在沙发还是……”

    “坐沙发吧，我在卧室躺太久了。”

    从前他转移时可以自己扶着站起来，自己慢慢挪动步子，再坐下。如今只能靠人抱起，他连自己用转移板的力气都没有。之前还积极复健，现在田氏稳定，有了更多时间，他却懒得再复健，能推则推，所以现在自理程度更不如当初。

    小王抱起季琮放在沙发上，帮他摆好身体，确认他坐稳才松手。

    季江在一旁，目光痛极，若没有当年的事故，光风霁月的季承礼怎会变成这样无法自理的残疾人。

    季琮看到他的神情，怕季江因当年事情心怀愧疚而抑郁症再次加重，所以看着他轻快了语调开玩笑:“你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也不错。”

    季江苦涩笑笑。

    季琮让阿因和小王回避。阿因不知他们要聊多久，让季江照顾好季琮。

    两人离开后，季琮无力靠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开口:“你想问我和你父亲聊了什么吧？”

    “嗯。父亲让我和疏桐结婚。”

    “小江，田氏我会还给疏桐。现在季氏因为和高官大案相关，我们可能面临巨大的风险，我们季家可能就此迎来没顶之灾。你父亲知道现在的情况，我让他去自首了。”

    季江长久没有说话。

    “你父亲给出的条件是，要田氏并入，弥补损失。我不允。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想要你和疏桐结婚。”

    “疏桐并不爱我。而且，小叔叔你……”

    “小江，这件事已经于我无关，尊重疏桐的意见。我没有反对，是因为，疏桐现在孤立无援，若有你的庇护，她会安全些。疏桐如今思路冷静清晰，她知道这次婚姻，会稳住田家，当然她现在非常依赖你，她大概率会同意的。”

    “可是，我能庇护什么，我并不是季家掌门。”

    “你是。”

    季江不解看向季琮。季琮平静说:“我会把我名下所有季家公司都转给你，这是你父亲提的条件。还有你父亲的部分你也要接手。小江，你要顶起全部。”

    季江大惊。

    “小叔叔！怎么可以！”

    季琮安抚看着他。

    “小江，这些年，你父亲因为我的锋芒而怨恨，因为我掌握了季家柱石产业而一直与我对峙。但你看到了，兄弟阋墙的结果是两败俱伤。目前救下季家，需要他去认领他的罪责。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所以借此事逼我放权。但小江，其实把我这边季家产业给你，本就是我的打算。我累了，非常累，回望这些年，怨恨，争执，对峙，疏宇去了，疏桐遭难，我只想安静平淡度过残生。”季琮的声音沙哑悠远，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目光平静而淡然。“劝你父亲入狱，你恨我吗？”

    季江良久没有说话。而后艰涩开口:“不恨。父亲的选择注定会迎来这一步……”

    “所以，你要吸取我和你父亲犯过的错。”

    “我没有能力。我没办法像你们一样……”

    “你没有必要像我们一样。你是你，小江。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是你出场的时候了。大部分公司的经理人已经十分成熟，刚开始时，我会辅佐你，等你熟悉情况，我便退场。”

    季江红了眼眶。

    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和小叔叔最后一次达成一致，竟是这样的结果。

    季琮身体不断歪斜。

    季江连忙起身帮忙。

    “小江，你看我，坐着都费力，没有精力关注太多了。所以，你不能垮掉，要堂堂正正站起来。”

    季江落泪。

    点点头。

    “让小王进来，我坐不住了，头晕。”

    季琮身体无力，要不是季江扶着，整个人可能会向前折去。

    小王连忙推着他，让他躺在床上。

    季江看着颓然病弱的季琮，再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季琮淡淡笑着看他:“小江，你该长大了。有些责任，不能逃避。”

    季琮很无奈，原本以为他还能支撑一阵，一来几天都躺着，本想出来透透气。可仅仅和季江谈了个把小时，他就已经支撑不住。不住冒着虚汗，头晕，痉挛。

    季江让季琮好好休息。走出卧室。阿因留他吃饭。

    终于，他一边吃着，整个人沉重得很。

    阿因怜爱看着他。季江是她看着长大的。

    “小江，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

    季江点点头，问阿因。

    “在小叔叔这里心中会轻松些吧？”

    “嗯，会，承礼性子随意些。”

    “阿因，我也是，我住在季家老宅，觉得压抑的很。父亲不在的时候才会好些。”

    “小江，大爷性格好强了些，倒是完全不像他。”

    “我性格像母亲吗？”

    “嗯，像，她去世时我年纪还小，而且没有相处太久。只记得她善良礼数周全，对我们都很好。”

    “阿因，你觉得我软弱吗？”

    “你不软弱。你是好孩子。当初疏桐分手，你客观考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有怨愤，勇敢支持疏桐。小江，并不是所有你这个年纪的男孩，能做到这样的。”

    季江转头看向季琮的卧室:“阿因，小叔叔这次布置给我了最大的作业，我得尽全力做好。”

    阿因有些无奈笑了，说:“田家大难后，我觉得承礼变了很多。一开始，因为田氏的事情，也因为疏桐病着，他紧绷着一根弦，他不敢病，不敢倒下。一人撑着一切。后来，疏桐好了，田氏企稳了，他一下子像是懈了劲，之前强撑的苦果也不断显现，他身体差了很多，又不愿意复健。他仿佛已经认可了现状，也不想再做改变。”

    “小叔叔说，他累了。”

    “他是累了。今年以来，他发病频率明显高了，你如果留心就可以发现，他连手臂都没有什么力气。他像个陀螺，高速转，为季家，为田氏。”

    “阿因，我或许成不了他那样的人，但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好他给我作业。”

    “疏桐失忆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他的苦涩。但他放下了。他说过，哪怕她没有失忆，以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愿疏桐在身边了。”

    “为什么？因为身体？”

    “对。承礼现在几乎无法自理。”

    “可是，有佣人啊，这么多佣人的帮助。”

    “小江，我们都不是他。我们都无法想象连连穿衣如厕都要别人的帮助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承礼从前的样子你是见过的，他像是皇冠顶上的明珠。所以他自尊心很强。小江，你没有和他朝夕相处，你不知道他有多艰难多可怜，他肠胃很弱，稍有不慎，会呕吐，会大便失禁。有时深夜他不忍打扰，就在便溺中躺着，直到定点翻身的佣人过去，帮他清理。换做是你，你会让你捧在手心的女孩，忍受这些吗？”

    季江没有说话，只是暗自下定决心，不会让小叔叔再劳累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