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

    洪至真回到瑶华殿便满心欢喜地亲自收拾行装,只是才过了半刻,侍女珠雨便见她抱着八宝妆奁呆站在铜镜前。

    “娘娘怎么了?”珠玉问道。

    洪至真微微晃首,跌坐在了紫檀团花八方坐墩上,洪至真发现自己在深宫待了十余年,如今要离开,她能带走的也不过是从前陪嫁的妆奁罢了,宫中穿的衣裳、用的器具、使唤的人,全都只属于她贵妃娘娘这个身份,而并非真正属于她。

    不过郁郁也只是一时的,第二日洪贵妃便心情大好,满脸的笑意盈盈,从前不爱出门的她,数日内倒是将后宫溜达了个遍。

    这日骄阳正艳,洪至真正躲在御花园南角的凝香亭边上晒着太阳赏莲花,一身着鹅黄绣菊罗裙的少女靠近,她远眺洪至真,自上而下地扫了她好几眼,朝洪至真喊道,“你是哪个宫的,敢拦我?”

    洪至真回眸,一少女正被珠雨和珠云拦在亭子外,少女圆目尖鼻瓜子脸,长相颇有几分姿色,瞧着她的打扮并非是宫妃仪制,洪至真便和气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虽然本宫不知道你是哪家小姐,但还是奉劝你一句,在宫里要学会谦卑。”

    少女捏起绢丝手帕捂嘴,咯咯地嗤笑了几声才对洪至真道,“你们这些不受宠的女人才需要谦卑,我有大殿下的宠爱,还要看你们脸色不成。”

    洪至真听说过,大皇子最近有个新宠,好像是礼妃的侄女,那个礼妃也是厉害,自己利用皇后表姐爬上皇帝的床,如今又将洪至真送到太子的床上。可惜这个小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当年的礼妃若不是有皇后苦苦哀求,差点就被赐死了,即便她幸运博得了个孩子,可皇帝也仅仅宠幸了她一次,这么多年连个正眼都没给过礼妃。就这样,礼妃还敢明知故犯,所以说洪至真才不喜欢后宫的女子,全是阴谋和计算。

    关于这个少女,皇上来她宫里也提过两句,他对这个孩子颇有微词,对礼妃更是怒不可竭,皇上向来对大殿下有求必应,这次却迟迟未理会大皇子要纳她为侧妃的求请折子。

    洪至真回头看了一眼满池开得正艳的千瓣莲,伸了个懒腰,起身对珠雨珠云道,“让她进来吧,我也看够了。”

    洪至真扶着珠雨走下凝香亭,便见不远处的桐林曲径,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秋锦匆匆而来,她朝着洪至真屈身一礼道,“贵妃娘娘原是在此处,真是让老奴好找呐。”

    洪至真除了每个月十五和众妃去给太后请安,从未单独见过太后,太后也从不召她伺候。莫非出了何事?洪至真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她让珠雨塞了颗金裸子给秋嬷嬷,轻声问道,“秋嬷嬷,太后娘娘是有何事找本宫,不知嬷嬷可否指点一二。”

    秋嬷嬷不着痕迹地将金裸子塞回珠雨袖子,笑道,“娘娘无需紧张,跟老奴去了便是了。”

    洪至真只能点头应是,随着秋嬷嬷离去。

    此时,鹅黄衣裙少女忽然拦在她的轿辇前屈膝跪下,高声道,“是臣女该死,冒犯了娘娘,臣女应当将亭子让给贵妃娘娘的,臣女刚进宫不懂宫中规矩,还请娘娘不要罚臣女跪了。”

    洪至真多年都躲在瑶华殿,没想到刚出来就被小辈反咬一口,她刚想驳斥一番,秋嬷嬷已然开口,她对少女问道,“老奴若没看错,姑娘应是礼妃的侄女?”

    少女应道,“是。”

    秋嬷嬷继续道,“你礼让贵妃本就是应当的,你什么身份,贵妃是什么身份,你冲撞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要你跪着,你便跪着,还敢喊冤?”

    “本宫没让她跪着。”洪至真忙道,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冤。

    秋嬷嬷侧过身与洪至真低语道,“太后也不喜此女。”

    这个也字是在暗示洪至真,太后知道皇上不喜此女,主子们都不喜此女,让她不必担心皇上和太后会追究此事。

    太后想整治这姑娘,但顾忌着大皇子不好明来,秋嬷嬷逮着这机会利用她给这姑娘一个下马威,她怎么会不懂,于是洪至真垂眸看向对少女说道,“本宫原不想与你计较,但你喜欢跪着,那便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吧。”

    礼月儿听闻太后对贵妃向来冷淡,方才她认出秋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才故意在嬷嬷面前颠倒在黑白,想利用秋嬷嬷之口将此事传到太后耳边,让洪贵妃在太后那落了个侍宠生娇的作态,给自己的姑母出口气,不曾想秋嬷嬷居然帮着贵妃教训她,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居然要被罚跪一个时辰,礼月儿凝望着轿辇远去,不甘心地将帕子掷在地上。

    她的贴身丫清儿跪在她身后侧,小声道,“三小姐何必找贵妃麻烦,贵妃娘娘向来受宠,奴婢听说陛下向来不爱进后宫,如今只有皇后和她能见上一面,即便您有大殿下撑腰,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的。”

    礼月儿气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姑母与我说都是因为皇后和她,陛下才不去姑母宫里,姑母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理应为姑母分忧的。”

    “三小姐!礼妃娘娘说的话您可不能都往心里去啊,您如今已经进了宫,不能再轻信于人了。”清儿苦口婆心劝道。

    礼月儿回头看向清儿,清儿是家里为了她进宫千挑万拣选出的,母亲说她机灵又懂事,让她看着礼月儿,所以她的话礼月儿还是会听几句,礼月儿点点头,不高兴道,“知道了。”

    洪至真随着秋嬷嬷进了仁寿宫,太后正在用膳,她连忙上前去伺候,“太后怎么午时末才用膳,可是身子不适,没有胃口?”

    太后刚过花甲之年,却已是一头霜雪银发,眉峰至眼角都被岁月镌刻上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沟痕,像是历尽了沧桑的百年老松,可也因此,她眉眼深邃锋利,神态极具威严。

    太后指了指身边的梨花木凳,说道,“坐,让下人伺候就是了。”

    “是。”

    洪至真退到太后左侧坐下,秋嬷嬷随即接过身后宫女的膳盘,给她添了碗筷,她才坐下,太后便给她碗里夹了颗珍珠粉肉丸,说道,“听说你喜欢吃这个,试试看,许是有些凉了,哀家本想着等你一起用膳的,却见秋锦小半个时辰都没回来,就先用了。”

    洪至真慌忙从嵌玉团花圆凳上起来,欠身屈膝行礼道,“是臣妾的不是,请太后责罚。”

    “来!”太后却是笑了笑,朝她招手,洪至真重新落座在太后身边,太后温声细语道,“试试看,好不好吃。”

    洪至真应声夹起丸子咬了一小口,回道,“很好吃,谢太后娘娘。”

    两人用过午膳,太后移步至龟足软榻半躺着,洪至真跟了上去,想要伺候太后漱口,太后却摆了摆手,让她坐在了另一侧软榻上。

    接着秋锦又上了茶,洪至真接过亲自敬给了太后,太后接过抿了一口,哼声问道,“听说皇上北方巡视,你也要去?”

    “是。”洪至真点头。

    “怎么,宫里呆不下去了?”

    太后浅笑着看向洪至真,洪至真与太后对视了一眼,方又低下了头,太后虽是笑着,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洪至真轻轻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后叹息一声,将玉盏搁在香几上,幽幽道,“你走了,皇帝以后还能跟谁说起那个女子,谁又还能宽慰他呢?哀家知道你们二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可这些年,皇帝对你是堪比胞妹,处处宽容,有什么好东西也往你宫里送,这宫里为难你的人是一个都没有,怎么就呆不下去了?”

    洪至真惊惧地抬眸,起身跪在太后面前,“是臣妾放肆了,请太后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让秋嬷嬷将她扶起,拉着洪至真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哀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从前与她交好,如今只剩你能跟皇帝说上几句,排解排解他心头的苦楚了,你和皇帝怎么处,哀家是不会管你们的,但你若想出宫,哀家是不会允许的,即便皇帝允许,哀家也有的是办法留着你,明白了吗?”

    洪至真抬起头来,眼中已泛起了点点泪光,她哽咽道,“其实臣妾心里一直有个人,臣妾以为自己只要等下去,他就会回来的,可他好像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太后听罢,掩唇咳嗽了数声,才回过头来看向洪至真,她深陷的眼眸中和洪至真一样盛满了哀伤,“你是说先太子?”

    “太…太后您知道?”洪至真大吃一惊,连说话都结巴了。

    太后点头,“哀家知道,这也是皇帝会去瑶华宫缘由之一,你俩有着相似的苦楚,他也想宽慰宽慰你。哀家的两个儿子,是先帝最出色的孩子,哀家以为哀家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可不曾想两个都为情所困,为爱所伤,你可知哀家在经历失子之痛后,皇帝又差点没了,他病的那十来天,一直高热不退,没人能明白哀家那会是有多害怕,哀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另一个了。”

    “太后娘娘,您快别说了,臣妾明白的,臣妾会留在宫中。”

    洪至真和太后两人执手相对,皆已是泪流不止。

    洪至真离去不久,皇上也来了,皇帝对着太后叹息道,“她能放下,就让她走,朕的兄弟朕相信。”

    太后的双眼还泛着轻红,声音也有些嘶哑,“皇帝相信自己的兄弟,是应当的,可哀家作为太后,为天下安定,为皇上考虑也是应当的”

    “洪古力不会做出背叛朕的事。”

    “皇上如何得知?他手上十五万兵马,又有潼关为盾,若是反了,皇帝你是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会!他若是有心反,留着他妹妹也没用。”

    “只要她对你还有用,就得留着,哀家知道她在你心里是特殊的,你看着她就像是在看自己,如今她都要放下了,你就不能放下?”

    皇帝听罢并未作声,只是向太后拱手一揖便退出了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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