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

    大晋开国至今已是十五个纪元,京城也由北方荆州渐渐移至河西江州,后又改名为新州。

    当年四国乱起,武帝率兵亲征,由于战事惨烈,死伤者众,接下来数百年间大晋都致力于恢复国力,休养生息;直至开创建元盛世,迎来三百余年的鼎盛之期;随后又历经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大晋国几番兴衰起落,如今西北虽偶有战事,但谨帝兴商轻赋,人们也称得上是安居乐业。

    新州京城位于大晋中部,南有黎江,北修运河,还有一条连接南北的官道贯通而过,使之成为了货易周转之地。新州城门日日车水马龙,城里闾阎扑地,小贩货郎随处可见,市井一派繁荣。

    皇上给顾家御赐的宅子就在宫城脚下,是一处四进大院,金柱院门坐北向南,门前漆木匾额上“恩伯侯府”四字乃是当今皇帝御笔。院内屋舍青砖红瓦,错落有致,抄手廊下折柳庶卉,鱼池中磐石假山高耸而立,景致古朴,花香清幽,让人安适神清。

    院落屋内,寝具案台精雕细琢,银皿器具一应俱全,正院厅堂中央摆放着皇上赏赐的万两黄金和绫罗绸缎,满屋的金光让顾家主仆受宠若惊,安置妥当后便进宫向皇上谢恩。

    乾坤宫的陈公公陈子谦亲自来奉天门相迎,陈公公携着他们走上金水桥,穿过奉天殿、华盖殿,随后来到谨身殿东侧院门,又过了一道盘龙拱桥,来到后宫的彤门前。

    玉麟金阙迷人心,绣闼雕甍花人眼,沿途的层台累榭让顾家主仆目不暇接,而使顾清莹感到惊奇的却是宫中的婢仆,她们见了顾清莹并无讶异之色,一个个都循矩守礼,目不斜视,不像县城的男男女女都爱盯着她肆意探看。后来想想大约是宫规森严,加之宫中美人众多,宫人们也见多不怪了,想到她的容貌在此处便可不再惹人瞩目,她对宫廷的厌恶也随之少了两分。

    路上顾清莹特意向陈公公打听了各宫主子,陈公公细致地一一道来,她才得知除了四位皇嗣和妃嫔,分封于各地的王爷的母妃们也都留在宫中。皇帝的妃嫔并不多,有子嗣的仅有四人——坤德宫的皇后娘娘、淑容殿的许淑妃、清心殿的礼妃、红鸢殿的田妃,传闻中最受宠的的贵妃娘娘却多年都未有所出。

    “康王的母妃舟太妃在寿昌殿,祁王的母妃高太妃在宣惠殿,还有秦太妃是在清和殿。”

    当陈公公将宫中主子都数了一遍,他们终于眺望到乾坤宫的金字牌匾。

    正巧此时,一位十来岁的小太监向陈公公急匆匆赶来,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陈公公回来陪着笑脸跟顾轻舟说道,“侯爷,乾坤宫就在前头了,太后娘娘寻奴才,奴才得赶紧去一趟,还请侯爷见谅。”

    顾轻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乾坤宫,颔首道,“这都到大殿门前了,本候也不用麻烦陈公公引路了,太后娘娘的事要紧,您快去吧。”

    陈公公对着三人接连躬身行了数礼后,快步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顾家三人顺着九曲回廊往上走去,在路过一处宫殿的转角,倏忽间听到女子细微的啼哭声传来,顾家夫妇好奇地停住了步伐,悄悄地贴近墙根,听到宫墙内侧一女子哭诉道,“燕儿不过是梳头时扯断了她一根头发罢了 ,皇后娘娘居然把她绞死了···呜呜····燕儿太可怜了!”

    另一名女子让她小声些,“娘娘如此也不是第一回了,你莫要再哭哭啼啼的,仔细被人瞧见你的小命也保不住。”

    女子却哭得更响亮了,“从前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可燕儿与咱们一个屋里,怎能不伤心!”

    许是女子捂住了哭泣那人的嘴,三人只能听到一阵阵低沉的呜咽声,顾清莹拉着满脸惊恐的顾家夫妇回到回廊下,顾夫人掩着胸口看向女儿低声道,“若是你要进宫该如何是好,皇后娘娘……”

    顾清莹冲母亲摇头,示意她莫要说话,回廊下三人亦步亦趋,来到了乾坤宫前。

    罗公公将顾家夫妇和顾清莹引进了偏殿内,皇上正于殿中的御案前执笔疾书,见三人进来便赐了座,顾家夫妇携女儿给皇帝跪拜谢恩后落座于案台右侧。

    “可都安置好了?顾府若还有何缺漏的,不妨与朕直说。”皇帝放下搁下手中秋毫,朝顾轻舟问道。

    “陛下赐的宅院一应俱全,哪能缺漏,臣实在是受之有愧啊!”顾轻舟起身拱手拜道。

    皇帝摆了摆手,“都是顾卿应得的,顾卿坐着回话就是,不必如此多礼。”

    “谢陛下。”顾侯爷又是躬身一拜才回到座上。

    君臣闲话了几句,皇上的眼眸便从顾轻舟移到了末座的顾清莹身上,朗声问道,“顾家小姐可还住得习惯?”

    顾清莹起身福了福,回道,“一切皆安,谢陛下关怀。”

    顾清莹今日身着一袭月牙白广袖流仙裙,说来奇怪,皇上御赐给她的锦缎都是以厚色为主,而绯色为其中之最,大红、暗红、枣红、罗红,各种各样的红都有,而她却更喜爱赐给母亲的那匹月牙白,母亲想着她进宫,就在这两日将衣裳赶了出来。

    皇帝上盯着殿中的那个洁白身影,眸色渐渐变深,他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摆,罗公公察觉到后咳嗽了两声。

    而顾清莹因皇上久未叫起,悄悄抬眸看向御案,皇上的神色几乎可以用惊惶失措来形容,听到身后的声响,他才愣神回头,罗公公出声提醒道,“皇上,顾家小姐还拘着礼呢。”

    皇上再次看向殿中的顾清莹,这才叫了起,顾清莹才站起便见父亲和母亲来到她的身旁,两人刷地朝皇上跪了下去,顾侯爷颤声道,“皇上对臣的小女青眼有加,臣与有荣焉,只是这孩子自小率性而为,遇事执拗冥顽,臣实在担心她进宫后不知进退,若皇上念及顾家恩情,还请皇上另择良卿,臣斗胆冒犯,愿以官爵相抵。”

    “父亲!”顾清莹听罢惊呼出声,连连朝顾侯爷摇头,这种擅自揣度圣意的话,若是惹得皇上震怒,莫说是官职了,她们顾家全都要人头落地。

    而更震惊的是内廷大总管罗安,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下了座台,唤来宫人将顾家夫妇扶起,急声道,“两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顾家夫妇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罗公公又看了宝座上的皇帝一眼,对两人说道,“侯爷此言乃是僭越,莫要再说了,两位误会陛下的意思了,请两位随奴才出来,奴才说与两位听。”

    顾侯爷见皇上一脸的铁青,不悦地看向他,顾侯爷当下大惊,赶忙起身拉起夫人,紧随着罗公公出去了。

    大殿上只剩下了皇上和顾清莹,皇上将玉盏的热茶饮尽,他盯着空荡的碧色茶盏,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

    两人就这般默然相对了片刻,皇上正色问道,“你不喜欢宫里?”

    顾清莹抬眸看向皇帝,将两手拢于袖中,沉稳答道,“是。”

    皇上随意捡起案上的奏折打开,看了两眼,又问道,“为何?”

    顾清莹思索了须臾,想起了那位香山居士的词,念道,“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皇上哼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折子上,“世间男子皆如是,你是不打算嫁人了?”

    她念的词对帝皇有怨怼之意,顾清莹还以为皇上会恼怒,可皇上神色自若,并无变化,她便大胆道,“若真如此,臣女倒是觉得孤独终老便是最大的恩赐。”

    皇上拿起秋毫开始在奏折上批文,将奏折合上,皱眉瞪向她,“你这都跟谁学的,荒谬!”

    皇上话虽说得重,但顾清莹却见他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顾清莹也不知是否自己一时看岔了眼。

    当顾清莹还在愣神时,皇上又寻了本奏折打开,里头忽然掉落了一方褐色的丝绢,皇上捡起瞧了两眼,怒不可竭地砸在了御案上。

    大殿又是一阵死寂,顾清莹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如此恼怒,她好奇地望向丝绢,只是她离御案有十来尺,压根就看不清上头的字,又过了一会,皇上还是默不作声,顾清莹便小心问道,“陛下,不知臣女可否先行退下?”

    皇上紧皱眉头盯着绢丝,朝她拂了拂手。

    顾清莹这些天一直在思索着,若是皇上要她进宫,该如何劝皇上放弃她这副皮囊,她从前在书中读到过杨门女将和上官婉儿,这两人皆是女子,一人纵横沙场,一人位极权臣,男子能做官,女子为何不可?从前也并非没有先例,自己若能在政事为皇上分忧,也许皇上愿意妥协也不一定,毕竟美人易得,良臣难求。

    她见皇上似乎在为政事苦恼,便觉得机会来了,这么想着,顾清莹已回身朝皇上矮身道 ,“不知臣女可否为陛下分忧?”

    大殿中小小的女子,身板挺得直直的,纤眉秀目中满是坚毅之色。

    皇上看向那团褐色娟丝,这是远在达州大国寺的太皇太后下的懿旨,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他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是五哥哄着太皇太后要将李冰雁赐给自己的长子,其他倒是不要紧,可李家这位小姐却是洪古力大子相中的媳妇,他早有意赐婚两人,如今太皇太后横插了一脚,他应下了这边,就会对镇国大将军那边无法交待,眼看抵御高大丽国侵犯的洪古力要告捷回京,若是他给李冰雁赐了婚,还不知洪古力要怎么跟他闹。

    皇上思及此中之事也是与女子有关,便将懿旨递给了顾清莹,与她说起其中的为难之处。

    顾清莹读罢,一双杏眼瞪圆,这五王爷无非是想皇上和大将军之间生出龃龉,他们以为山高皇帝远,皇上便对他们无可奈何,可人总是有软肋的,她想了想说道,“若是五王爷的母妃太妃病重,要五王爷王子回来伺疾,本该伺疾的五王爷长子却对皇上恩人之女意图不轨,被当场拿下,留在京中由太后娘娘教养,陛下觉得如何?”

    “宫中之事你倒是清楚。”

    皇上眯起凤眸,俯看向三步之外的顾清莹,墨色的瞳仁如同探不见底的漩涡,让顾清莹无法探知其中之意。

    顾清莹担心皇帝误会她另有居心,着急解释道,“臣女只是担心冲撞了贵人不自知,所以向公公打听了一番,并非是另有所图。”

    皇上依旧是以她看不懂的神情问道,“你就不怕有损你的闺誉?”

    “这点声名清莹并不会在意,能为皇上分忧乃是清莹之幸。”顾清莹笑道。

    皇上看着她也勾唇一笑,哼道,“怎么?你就这么怕朕让你进宫?”

    顾清莹闻言,袖中顿时汗湿了一片,玉脂般的脸颊因心思被看穿而迅速变得通红,她屈膝跪了下去,“能得皇上青眼是清莹之幸,只是清莹……”

    皇上不等她说完便挥手打断,慢悠悠说道,“为恩人之女为处置了王爷王子未免有些牵强,朕看就改为意图对新册封的县主不轨,当场被拿下吧。”

    县主?皇上这是在告诉她,他并非想纳自己进宫?顾清莹仰头怔怔地看向皇上,皇上却皱眉不悦道,“还不起来?”

    顾清莹当即谢恩起身,皇上背对她说道,“你先回去,等一切安排妥当,朕再召你进宫。”

    “是。”顾清莹再次谢了恩,疾步出了乾坤宫。

    皇帝跌坐御案前,抬手按着胸前,缓了好一会才再次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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