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

    虽然两人之间隔着十来步远,但对视的这一瞬间,赵采彤清楚地从男人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狠戾。

    那是一个杀过人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赵采彤知道,永宁侯任郃向来热衷于参与江湖纷争,在许多地方都布置着自己的眼线和爪牙。

    那个窄脸男人不是永宁侯的人当然最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必须要有所准备。

    赵采彤微微一笑,已经想好了对策。

    众人发现那窄脸男人陡然色变,纷纷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见赵采彤正在不远处若无其事地觅食,每个人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定不能让赵采彤把他们说的话告诉沈均,不然他们就完了!

    其余的船伙计赶紧朝屈文使眼色:你起的头,你去求情,快快快!

    屈文实在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对赵采彤道:“这位……这位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千万别告诉二爷……”

    赵采彤本来不打算为难他们,此时却被屈文这傻傻的样子逗笑了,想要吓唬吓唬他。

    接着又大发慈悲地想,假如对面那个窄脸男人真是永宁侯的眼线,不如趁机卖个破绽,好让他安安心心地去给永宁侯报信。

    因而冷笑一声,道:“屈大哥放心,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答应你,绝不告诉大师兄。”

    屈文被赵采彤的表情吓坏了,生怕她刁难自己,忐忑地问:“什么忙?小少爷尽管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一定,一定不会推脱……”

    赵采彤忍俊不禁,指着桌子上的食盒,真诚地笑道:“这个太重啦,我腿脚不方便,一只手又提不动,想请屈大哥你帮我拿回去。”

    “嗐!”屈文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食盒拎到手上,“这都是我该做的,哪算得上什么忙啊?不过小少爷,你可得说话算话,回去可一定要,要替我们保密啊!”

    “一定一定。”赵采彤笑道,“诸位请放心。”

    有了她这句话,众人悬着的心终于归位,纷纷向赵采彤道谢,接着继续开吃,继续闲聊。

    那窄脸男人也若无其事地跟人聊着天,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赵采彤一定是女人,否则怎么会连个食盒都提不动?必须得跟京城的人通个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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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沈均正在观摩拳谱,听见有人敲门,猜到是赵采彤,便顺手将《倾玉拳》放在手边的桌子上,请她进来。

    “师兄。”赵采彤笑着推开门,“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

    屈文拎着食盒,跟在赵采彤身后,谨慎地对沈均见了个礼,“二爷。”

    “嗯。”应了屈文一声后,沈均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赵采彤身上,温柔地说:“你也饿坏了,来一起吃。”

    “嗯。”赵采彤垂下眼睛躲开沈均的视线,笑得既甜蜜又羞涩。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看见沈均与这个少年如此这般,屈文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沈均和赵采彤,一边飞快地把食盒往沈均床边的桌子上一放,匆匆告退逃开。

    沈均察觉到了屈文的异样,待他一走便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赵采彤本想编个理由帮屈文掩饰,踱步到了桌边,却只剩一声惊呼,“啊!”

    “怎么啦?”沈均忙顺着赵采彤的视线去看,看完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屈文这厮,怎么把食盒放在了拳谱上!

    赵采彤惊慌之下丢掉拐杖,迅速抽出拳谱仔细检查,只见那封面上的“倾玉拳”几个字,早已被油渍浸透,整本书散发着一股香辣的气息。

    赵采彤:“……”

    沈均拿着赵采彤的拐杖:“……”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沈均打破了沉默:“那个,季大侠他,宽宏大量……”

    “师兄,”赵采彤凝重地打断了沈均,“你忘了?这是永宁侯弄脏的,季大侠他恩怨分明,一定不会怪我们!”

    “啊,对,没错。”沈均心虚地把拐杖递给赵采彤,“师妹,来,吃饭,菜该凉了。”

    “对对对,吃饭吃饭。”赵采彤接过拐杖,心虚地把拳谱放在桌子上,远远地推到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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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五日午时,江宁城中,苗宅的端阳节家宴已近尾声,杜沣也要准备开始他的表演。

    他端起一杯酒,目光注进杯中,似乎愁肠百结,然而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叹息,“欸——”

    杜沣对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关切地问:“表哥,今天过节,你怎么这样闷闷不乐的?若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好让大家一起为你排忧解难呢。”

    这个女孩叫苗洋,是杜沣的表妹。

    苗洋说完,朝杜沣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心道:“大骗子,明明答应了回来就把在江湖上遇到的好玩的事儿全都说给我听,今天见了面居然把我当空气!哼,既然你不想悄悄地告诉我,那我就当着爹爹、妈妈和姑妈的面问你,看你说不说。”

    杜沣十分配合地将雄黄酒一饮而尽,神情落寞,“我在想一个人。我本与她约好,要一起来江宁喝酒,可后来,她为了救我的命……”

    苗洋倒抽一口凉气,“他死了?”

    一段催人泪下的生离死别随即映入苗洋的脑海,然而杜沣却摇了摇头,“她武功高强,伸腿为我挡下了致命的一箭,直到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

    在座的三位长辈先前见杜沣那矫揉造作的姿态,只当他要讲个笑话,各个忍笑不言,现在听到这儿,都渐渐收了笑容。

    杜沣的舅舅苗珂冷冷地问:“怎么不知道带回来让我瞧瞧?”

    苗珂就是之前杜沣对刘香提起过的那位苗大夫,说他“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其实不太准确。

    江宁鸡笼山苗大夫,是赵采彤和刘香都知道的名医,什么病都能看,腿伤自然也不在话下。

    杜沣叹气道:“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恰巧她又收到了一封家书,说家里有人病重。我见她心急如焚,哪里还敢开口挽留?”说完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苗文君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杜沣的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股浮夸之态,但谅他不敢拿这种事撒谎,因道:“你这个朋友是哪儿的人啊?要是离得不远,明儿请你舅舅去给人家瞧瞧吧。”

    见苗珂也点了点头,杜沣连忙站起来向他敬酒道谢,末了又道:“她家就在钱塘,一点也不远!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说完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厅堂。

    望着杜沣雀跃的背影,苗洋呆了片刻,突然一道霹雳在她脑子里炸响——

    杜沣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居然敢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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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阳节过后,赵采彤应邀来到西山沈家的洞天堡。

    洞天堡四周佛寺林立,沈均从小耳濡目染,时常去寺中礼拜。这回他也特意去上天竺寺上了一炷香,祈求菩萨保佑赵采彤早日痊愈。

    两人约好,等赵采彤的腿能走路了,再一起去上天竺寺还愿。

    这日上午,赵采彤坐在沈均家后院的树荫下,捧着《倾玉拳》正看得入迷。忽然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令赵采彤忍不住闭上眼睛,举起书本,啪的一下拍在额头上。

    等她拿开拳谱,果然看见了杜沣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哼哼。”杜沣轻轻笑了两声,大跨步走过来,坐在赵采彤的对面,“怎么,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吧?你也不要太开心,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特意带着渡仙酒来答谢大师兄。哎呀,可惜你的伤还没好,只能看着我们喝喽……”

    原来杜沣料想赵采彤此时已经被沈均接到了洞天堡,便带着苗珂来这里找她。

    趁沈均还在招待苗珂,杜沣独自走到后院,穿过两道月洞门,隔着假山远远地就望见了聚精会神的赵采彤。

    其时阳光正好,杜沣脚下,光亮的鹅卵石小路熠熠生辉,小路尽头,粉墙洁白夺目,墙边几株高大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投下一片阴凉。

    赵采彤坐在树荫下,一只手拿着拳谱,另一只手时不时比划几招,竟然有些痴状。

    杜沣压下心中的悸动,放慢了脚步走近赵采彤,暗暗期待她的反应。

    谁知道赵采彤看见他,不仅叹了一口气,还差点没忍住给他一记白眼!

    杜沣顿时心头火起,把原来想要对赵采彤表达的思念与关心全吞进肚子里藏好,开口句句带刺。

    他原以为赵采彤会像以前一样跟自己斗嘴,两人开个玩笑,便能将这一页翻过去。

    没想到这回他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却只换来赵采彤的一阵沉默。

    杜沣心里发慌:不会生气了吧?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沉默的赵采彤,其实已经沉默着,在心里把刘香骂了上千遍——

    大家相识一场,好聚好散。

    刘香……

    我以赤诚之心待你,你怎能,始乱终弃……

    把杜沣这个拖油瓶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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