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

    “此行的目的?”赵采彤一答一答地挪到船边,把手搭在栏杆上,笑道,“在藏剑阁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还能有什么目的?”

    看来她不愿说。

    刘香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接着展开折扇,转身就要走人。

    只走出几步,他停下来,背对着赵采彤道:“你不肯说也没关系,我自己会找到答案的。”

    赵采彤倚在栏杆上,眼睛盯着刘香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抬手拍了拍额头。

    算了,随他去吧。反正盗师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他答应离自己远一点,别的事赵采彤既管不了,也懒得管。

    刘香前方的甲板上,杂货堆积成山。

    杜沣躲在一堆货箱后面,只露出半张脸,那半张脸上写满了好奇。

    他还以为刘香要去找赵采彤对质,问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等赵采彤说出“不喜欢”三个字的时候,他好跳出来笑个痛快。

    没想到他听这一回墙角,又被人勾起了好奇心。

    见刘香朝自己这边走过来,杜沣下意识把身子猫到角落里藏好。他现在虽然好奇,却还没自以为是到直接去问赵采彤,因为赵采彤既然不愿意告诉刘香,那肯定也不会告诉他。

    “没关系。”杜沣兴奋地勾起了嘴角,心道,“我也会找到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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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江东门。

    商船泊岸卸货。

    船舱里,沈均坐在床上,背靠软枕,歪头盯着赵采彤,眼神虚弱,却脉脉含情,“师妹头晕不晕?已经看了一上午,不如歇一歇?”

    “好。”赵采彤笑着合上《倾玉拳》,“师兄现在好些了没?待会儿我去拿吃的来。”

    “好些了,多谢师妹。”沈均笑道,“能否让我也看看这本书?我想知道,是什么让师妹你连日手不释卷。”

    “师兄说笑了。”赵采彤把拳谱递给他,兴奋地站了起来,“我小时候就听师父说起过,这倾玉拳的第八代传人叫季士恒,本是张家界安福寨的大当家,是个真正的侠义之士!只可惜,二十年前被小人陷害,一时间竟人人喊打,无处容身……”

    赵采彤叹了口气,转身一看,沈均并没有在翻阅拳谱,而是盯着她,嘴角浮现笑意。

    赵采彤有些害羞地侧过头,继续说:“据说从那以后,季大侠便隐姓埋名,在这江湖里失去了踪迹,即使后来有人为他平反,也没人再见过他……”

    沈均问:“所以你此番,才特意从永宁侯手中取回了季大侠的拳谱?”

    “嗯!”赵采彤重重地点头,“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了季大侠,就可以把拳谱还给他!不过……”她不好意思地抬手拍了拍脸,笑道:“在这之前,我就先偷着学一点,想必季大侠他宽宏大量,一定不会怪我。他要是怪我啊……唔,我就不还他了!”

    沈均无奈地笑起来,因胸口还有些闷,边笑边抚着胸脯道:“季大侠他……一定不会怪你的。”

    明明是赵采彤先指望季士恒别怪她,可沈均一说完,她反而又不服地笑道:“师兄怎么知道?万一季大侠他多年忍辱负重,心眼儿变小了也不一定呢!”

    沈均这回笑得闭上了眼睛,缓了缓方道:“不会的,我向你保证。”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门。

    沈均扭头说了声“请进”,那人便毫不客气地把门推开,然后两手环胸,倚着门框站定。

    来者正是杜沣。

    杜沣刚下船舱,就听见这里头的欢声笑语,登时心有不悦,却不想让沈均看出来,省得他越发得意。

    于是杜沣皮笑肉不笑地说:“近日承蒙师兄关照,今日就此别过,改明儿小弟来钱塘登门道谢。”

    沈均露出得体的笑容,“师弟客气,劳烦代均向令堂问好。”他知道,杜沣放着自家的船不坐,非要搭沈家的船,只是因为赵采彤在这里。

    “好说。”杜沣笑道,“我要走啦,师兄也不来送送我?大名鼎鼎的西山剑客,一上船就成了病猫,哼,传出去让人笑话!”

    沈均轻轻嗤笑一声,正要下床,赵采彤赶紧拦住他,温柔地一笑:“师兄,你不是正想看拳谱吗?我去拿吃的,顺路送杜师兄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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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刚下过一阵小雨,甲板还有些湿滑,三个人并排走着,都放慢了脚步。

    “哼。”杜沣道,“谁要你送。”

    赵采彤也学着杜沣“哼”了一声,笑道:“谁送你?”继而扭头对刘香说:“以后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多保重。”

    刘香摇着扇子,浅浅地扫了赵采彤一眼,似乎在想事情,并不回答。

    赵采彤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这三人各怀鬼胎,直到刘香和杜沣踏上船舷,将要登岸,都没人再说过一句话。

    再见啦。

    赵采彤在心里对刘香道完别,转身便往回走。走出没几步,她听到身后杜沣在岸上呼喊:“喂——”

    “嗯?”赵采彤好奇地回头,看见杜沣正在朝她招手,另一只手则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喊道:“你别走这么快——当心脚下!”说完又用手指了指地面。

    赵采彤明白他的好意,也招了招手,笑道:“知道啦。”

    她的声音不算大,传到杜沣耳朵里时,已经轻得跟羽毛似的。

    杜沣一直看着赵采彤往里走,直到她被来来回回的船伙计挡住,再也见不着了,杜沣才转身继续走出码头,发现刘香还在前面等着他。

    杜沣想,他本来可以跟赵采彤多说些话再下船,都怪刘香在一旁碍事,于是狠狠瞪了刘香一眼。

    刘香倒并不觉得莫名其妙,他笑道:“杜兄,别怪刘某人没提醒你。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你也全都看在眼里,我劝你,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时英虽不是坏人,可谁若是想要得到她的心,就一定会触霉头。”

    杜沣本来已经走到了刘香前面,此时又折回来,与刘香面对面道:“跟你有什么相干?”说完继续向前走,抬手朝大路招来一驾马车,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刘香说:“管好你自己吧!”

    上车后,杜沣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话要问刘香,立刻换了副脸色,从车窗探出脑袋笑道:“盗师远道而来,小弟想略尽地主之谊,请你去太白酒楼喝上几杯,不知盗师可有意同往?”

    刘香了然一笑:“杜兄美意,刘某人心领,只不过刘某人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

    此言正中杜沣下怀,他连忙追问:“什么事这么急?我可以载你一程,来来来,上车。”

    刘香思忖片刻,最终依言上车。车轮刚滚了几丈远,杜沣已按耐不住问:“刘兄要去哪儿?”

    刘香笑道:“来到江宁,自然是要去那非去不可的地方。”

    杜沣问:“什么地方非去不可?”

    “那当然是——”刘香把头靠过来,用扇面挡住二人的脸,快意道:“秦淮河畔,秦楼、楚馆!杜兄本地人,想必一定清楚……”

    刘香一边说,一边眼见杜沣挪远了位置,身体也向后倾斜,离他离得远远的,生怕碰到他似的。

    “停车!”

    杜沣先叫停了马车,再指着刘香道:“下车。”

    刘香:“杜兄……”

    从码头通往城中的大路上,车水马龙。刘香被赶下车也不恼,抬手便招来了另一驾,正欲上车时,不远处杜沣的车子又停了下来。

    杜沣再次从车窗探出头,朝他喊道:“诶——刘大侠!鸡鸣寺北边住着位苗大夫,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你往后若是有需要,去找他!记得报上我的名字,有优惠!”

    哼哼,保证给你打二十折。

    杜沣把脑袋缩回车厢,阴恻恻地笑了一阵,又忍不住恼怒:刘香那样的登徒子,柳时英凭什么看上他?她跟刘香道别都不跟我道别,气死我啦!

    想着想着,一拳砸在座位上。

    车夫听见车厢里发出“嘭”的一声响,还以为杜沣在催他,忙不迭地抽鞭子赶马,驾着马车向城中驶去。

    载着刘香的那架车紧随其后,直到进了城,二车才分路而行。刘香果然是往秦淮河方向去了。

    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秦楼楚馆,而是常如客栈。

    刘香进到客栈,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直接走到柜台前。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账房,正在打算盘。她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铜戒指,右手边的桌面上则放着一只空铜盘。

    刘香合上手中的折扇,把它放进了铜盘里。这是常如客栈的暗号,意思是他要见掌柜。

    账房伸出右手,用铜戒指在铜盘上“锵锵锵”扣了三下,接着继续打算盘,整个过程中看都没看刘香一眼。

    不多时,柜台后方的门里走出来另一个女人,她会托走铜盘,拿去给掌柜过目。假如掌柜看了里面的东西,愿意见这东西的主人,就会让人来请他,否则就会把东西送还。

    刘香抱着手臂,手指仅在衣服上轻轻点了一阵子,方才托走铜盘的人便已回到柜台处,轻飘飘地开口:“掌柜有请。”

    刘香跟着她来到一间小阁子外面。门“嘭”的一声自己敞开,待刘香走进去,又“嘭”的一声自己关上。

    房间里开始响起琴声。

    刘香循着琴声朝里走,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前前后后穿过了七八道门,才终于来到一间挂着竹帘的小室。

    琴声戛然而止。

    坐在竹帘后弹琴的人,当然就是常如客栈的掌柜,她问:“盗师有何贵干?”

    刘香道:“我想跟掌柜打听一个人。”

    掌柜问:“什么人?”

    刘香道:“倾玉拳第八代传人,季士恒。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掌柜发出几声轻笑,“季士恒?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月后,他会出现在——安福寨。”

    刘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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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沈家的船上。

    赵采彤送走杜沣和刘香后,一个人走到商船的大厨房拿吃的。此时正是中午,一堆船伙计刚换完班,围在一起边吃边聊,并没有发现赵采彤。

    赵采彤无意与他们交谈,打算自己悄悄捡一样东西,放进食盒里带走。她正挑选着,忽然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说:“跟你们说件邪门的事儿。”

    另一个高声道:“你他妈心眼子比船窟窿都大,还能遇见邪门的事儿?有屁快放!”

    赵采彤听得好笑,斜眼往众人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早上被她拉去照顾沈均的那个短头发伙计。

    此人姓屈名文,屈原的屈,文章的文,然而却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屈文放下碗筷,不服气地说:“今天早上,我看见二爷拉着别人的手,这样——”

    他握住一双不存在的手,夸张地模仿沈均当时虚弱又多情的眼神,“师妹……多谢你……”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座的伙计无不笑成一团,有几个饭都喷了出来,只有先前奚落屈文的那个窄脸男人,反而面色狐疑,“师妹?怎么是师妹?这船上哪儿来的女人啊?你听错了吧!”

    屈文大声辩解:“我听得千真万确!”但是……对哦!

    经对方这么一说,屈文才反应过来。那人明明是个少年,怎么沈均却管他叫师妹呢?莫非……

    “莫非她是……”屈文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事,又把声音放低了些,“莫非她是女扮男装?”

    窄脸男人继续反驳:“可我听说,藏剑阁里是有女人的,她干嘛非要学祝英台,扮男人?”

    众人一听,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时说不上原因,都在那儿琢磨。

    赵采彤也在琢磨。她觉得那个窄脸男人好像有点眼熟,是不是早上刚见过来着?

    赵采彤记得没错。

    今天早上,她和沈均几人一起在甲板上散步时,此人曾抬着箱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但赵采彤不知道的是,这个窄脸男人,其实是永宁侯安插在洞天堡这边的眼线。

    他无意中从杜沣嘴里听见了任郃的名字,那时就已经有所怀疑。

    虽然他以前并不知道《倾玉拳》在任郃手上,也不知道《倾玉拳》已经被赵采彤骗走这件事,但是他直觉,假如沈均的师弟其实是个女人,那她女扮男装,就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这一切,说不定都跟任郃有关系……

    窄脸男人还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到京城去,忽然间,他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盯着他。

    他警觉地抬眼,将将与赵采彤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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