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恩怨怨

    假季士恒又回来了,但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被人一路拖着,拖到那扇门边,像沙袋似的砸了出来。

    正巧砸在彭倚天身上。

    彭倚天一个翻身将假季士恒推开,仔细一看才发现,假季士恒的脸竟然已经肿成了猪头。

    “喂!”他蹲在地上,推了推假季士恒的肩膀,“你还有气吗?喂,醒醒!”

    把假季士恒打成猪头的那个人踱步至彭倚天眼前,问:“你跟他是一伙的?”他的声音清脆洪亮,蕴藏着怒气。

    彭倚天恼怒地仰头与他对视,不料却被这人的长相吓了一跳。

    不只是他,恐怕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见了那样一张脸,都会忍不住惊心。

    因为他的脸就像被虫子啃过的橘皮一样,上面长满了可怖的疤痕,疤痕一直延伸到脖子,甚至是露出来的双手上。

    在场的众人很快明白过来——那是烧伤的痕迹。

    疤脸男又问一遍:“你跟他,是不是一伙的?”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要是不想也被打成猪头,就赶紧夹着尾巴逃命。”

    彭倚天哪肯受这气?当即站起来,咬牙切齿地挥拳砸向疤脸男,然而对方却只是神闲气定地向后一躺。彭倚天还未碰到他分毫,忽然间只觉天旋地转,不知怎的就被人给撂倒了。

    他当局者迷,旁观者却看得清楚。

    沈均和杜沣见了那疤脸男人的身法,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倾玉拳!

    那这个人一定就是……

    “哇啊啊啊!”彭倚天不甘心地跳起来,再度出拳进攻。

    这次他倒是如愿以偿地碰到了疤脸男人,只是刚碰到的一瞬间,他便好像一架车似的被人拉着往前冲,整个身体全不受控制,转眼又被撂倒在地。

    现在他可再也不敢爬起来了。

    因为他身下的青石板,已被震成了碎石块,而他自己,竟然毫发无损!

    彭倚天知道这是一个警告。

    倘若他再不知好歹,恐怕就会跟那几块青石板一样粉身碎骨。

    这边彭倚天躺在地上装死,另一边,树上的孔避蛇却以为他真的死了。

    孔避蛇不再与明月生纠缠,猎豹似的迅速落地,又迅速奔向赵采彤,两手飞刀齐发。

    他要速战速决。

    明月生那个搅屎棍是靠不上的,只能寄希望于邵璃。

    哪知他手里的飞刀才刚刚脱手,邵璃便朝赵采彤大喊一声:“刀上有毒!”

    “???”孔避蛇破口大骂,“你他妈到底哪边的?!”

    不过他没功夫管邵璃,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些飞刀就全部落入了赵采彤之手。

    说得更清楚些,是被她徒手截下,然后拿在掌中把玩。

    即使杜沣和邵璃早知赵采彤身手不凡,此时也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撼。

    尤其是邵璃。她当初得知孔避蛇也要来杀赵采彤,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因为这位号称“见血封喉”的黄鹄帮孔三爷,当真并非浪得虚名。

    从前她在襄阳时曾见过他出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同时让六七个人毙命!

    所以孔避蛇此时才这般诧异。他盯着赵采彤,见赵采彤将一把飞刀举在眼前,对着天光细细打量,接着朝他莞尔一笑,道:“你是海麒麟的客人。”

    “海麒麟”三个字仿佛咒语一般,令孔避蛇全身都顿住。但赵采彤没功夫解释,随即抬手一挥,手中飞刀朝他一齐射出。

    孔避蛇方才听赵采彤提起“海麒麟”,还以为她必然不会再对自己出手,一时所料未及,大骇之下慌忙向后仰倒,结果那几把飞刀,正好一个不漏地插在他所戴斗笠的边缘上。

    这一刻,孔避蛇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的脑内一片寂静,稍后才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血液也在全身飞速奔流。

    猛喘几口气后,他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垂眼去看赵采彤,却见彭倚天已在众人身后悄悄站起,握紧拳头将要朝赵采彤砸去。

    “小心!”孔避蛇的话脱口而出,然而待他挺身站定,赵采彤身后哪里还有彭倚天的影子?

    “哎呀,”只见赵采彤弯腰低头,看着第三次被摔倒在地上的彭倚天,满脸愧意,“我学艺不精,没法儿像季大侠那样‘隔山打牛’,你还好吧?”

    彭倚天当然回答不了。虽然他的骨头没被赵采彤摔碎,皮肉和内脏却伤得不轻,现在嗓子眼里全是血,一张嘴,血就要流出来,只能咬紧牙关,不停地吞咽。

    “师妹,你……”沈均实在意想不到,不停地打量赵采彤。

    她明明今日才能下地行走,此前说是偷学倾玉拳,不过只是翻翻书罢了,如何竟能学到这地步?莫非刚才她那套生疏的拳法,其实是在骗他……

    不只是沈均,先前放了彭倚天一马那个疤脸男人同样面露惊疑。这群人里,几乎只有杜沣和邵璃的脸色还相对平静。

    邵璃不动声色地看着赵采彤,心底愈发笃定:看来春卿说得没错,这个人果然是——

    赵姑娘!

    但随后,她的脸色也突然一变,语气迫切地问赵采彤:“季大侠?”还未得到回答,便恍然大悟,看向那个疤脸男人,“你是……安福寨的季大侠?”

    赵采彤三人早已认出季士恒,现在跟邵璃一样,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然而季士恒却迟迟没有开口。

    最终是沈均率先向他行礼,面有愧色道:“晚辈沈均……”

    “我知道你是谁。”季士恒打断他,又抬手指了指左边的杉树林,“刚才在那边听见了……”

    正说着,他所指的方向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啪!”

    站着的六人立即扭头去看,只见一阵浓浓的黄烟迅速从那头散开,霎时间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也不知这烟雾有毒没毒,赵采彤大喊一声:“跑!”两手各拉住杜沣和沈均,撒腿奔向杉树林。

    不多时,黄烟散尽,众人陆续回到庭中。此时的空庭里,只剩下六个人,彭倚天、明月生和假季士恒皆不知所踪。

    季士恒的不甘心写在脸上,他愤慨地把手一甩,转身便要去追。

    “季大侠且慢。”赵采彤走到季士恒身后,徐徐问,“季大侠,方才那人,可是傅珏?”

    “傅珏”这个名字似乎很有名,杜沣发现,其余人听见后,神情竟又有一丝变化。

    邵璃咬住下唇,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仿佛陷入了沉思。

    孔避蛇则豁然开朗:难怪他觉得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原来是傅珏!

    傅珏是从前安福寨的大当家,十多年前,孔避蛇他们刚刚聚起黄鹄帮的时候,傅珏还来送过贺礼呢!

    可是过去一两年,就在官府为季士恒翻案之后,傅珏这个名字便连同他的人一起,在江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错。”季士恒闭了一回眼,最终用鼻子呼出胸中的宿怨,转身把假拳谱还给赵采彤,道,“这本拳谱是假的,姑娘恐怕是被骗了。不过……”

    他还是很好奇,赵采彤究竟是跟谁学的倾玉拳呢?

    只见她坦然一笑:“不愧是季大侠,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又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背面朝上递给他,“这本才是真的《倾玉拳》,有人托我把它还给你,还请季大侠务必收下。”

    有人……

    这话让沈均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毫不掩饰地凝眸注视赵采彤。

    以赵采彤的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沈均的视线,然而她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沈均,只是微笑着,等季士恒把拳谱接过去。

    最终,季士恒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拳谱收下,然后翻到正面一看——

    “……这是?”

    季士恒犹豫着轻轻皱了皱眉。他记得他的拳谱是很朴素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

    豪华?

    季士恒像赵采彤刚才打量孔避蛇的刀片那样,把拳谱的封面对准有光的方向,只见其上一片金光闪闪,似乎整张纸都被人贴了一层金箔。

    “季大侠,”赵采彤痛心疾首地说,“永宁侯他穷奢极欲,把拳谱弄成了这副模样,还请季大侠千万别嫌弃。”

    一旁的杜沣听了忍不住开口:“你说什唔……”嘴被人捂住,他眼中的笑意更浓,拼命在赵采彤手中摇头挣扎,“唔——!”

    季士恒:“……”

    算啦,虽然那本假拳谱做得足以以假乱真,但他也可以假装相信赵采彤说的话,不过……

    他又把拳谱举到鼻子下面,疑惑地嗅了嗅:嗯?这好像是……

    “师妹,”沈均实在看不下赵采彤与杜沣打闹,闷闷地开口,“什么叫‘有人’托你,把拳谱还给季大侠?”

    赵采彤笑道:“意思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安福寨大当家唐巧巧托我找到这本拳谱,把它还给季大侠,然后再问问季大侠,愿不愿意回安福寨见她一面。”

    沈均颤声道:“年初……”

    也就是说,赵采彤接近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找到季士恒,而她在达到目的之后,甚至懒得多费口舌向他解释!

    沈均气红了眼眶,捏紧手指,努力维持住最后的体面:“那你为何,不直接向我言明?你直接问我,我难道会不让你把拳谱还给季大侠?难道会不让你……”

    忽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无法再继续质问赵采彤。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赵采彤笑得坦然,“假如我一开始就如实告诉你,当年那个‘背叛’了季大侠的女人,现在想要让人把隐居多年的季大侠带回去,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希望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季大侠。

    沈均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背对赵采彤,不再说话。

    在场的六人,一个冷着脸,一个愁着眉,还有两个尴尬得不知所措。除了赵采彤,就只有杜沣脸上还挂着些拘谨的笑容。

    他想,沈均好歹也是他的大师兄,不能笑得太明显了,于是抬手把嘴捂住,兀自偷笑着。

    只听季士恒继续开口力挽狂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眉心微皱,垂眸端详手中的拳谱,“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让人来找我的。”

    赵采彤摇摇头:“我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季大侠若是想知道,便随我去一趟安福寨吧。”

    “季大侠……”劝阻之言已到嘴边,又被沈均咽了回去。

    因为季士恒此时的眼神,哪里是在看一本拳谱?他是在透过拳谱,眺望一个朝思暮想的爱人。

    季士恒苦涩地一笑,眉头终于散开,把拳谱还给赵采彤,道:“我好像,很久没吃过老家的豆豉啦。”

    指又香又辣的那种。

    赵采彤:“……”不好意思嘛!

    她心虚地收起笑容,忽然嗅到一缕花香,不禁眉头微动,紧接着便看见邵璃绕行至面前,对她说:“柳姑娘,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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