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静悄悄的。
凉风间或从耳畔拂过。
除此之外,赵采彤只能听见杜沣紧张的呼吸声。
那声音被他身上男子所独有的气息包裹着,如同一条散发着腥味的大蛇,不断吐着信子,不知收敛地缠住赵采彤,令她的呼吸也难以平静。
黑暗中,赵采彤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杜沣的手背上,柔声道:“回去再说吧,唐侨还等着我们呢。”
“不,”得到赵采彤的回应,杜沣胆子更大了些,向她靠近一步,颤声道,“时英,这里只有你和我,我想在这里说……”可惜话音未落,一声惨叫遽然在崖顶响起——
“啊!”
二人瞬间心惊,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思,跑到洞口齐声问:“唐侨,你怎么啦?!”
只听唐侨带着哭腔大喊:“我……我被蛇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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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的空屋内,傅珏被绑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他先前还觉得奇怪,怎么秋素娥抓他回来,却只将他关进小黑屋里?
地牢呢?酷刑呢?唐巧巧的报复呢?
等得越久,他的内心便煎熬,直到睡意来临,才使他暂时从煎熬中解脱出来,一颗脑袋像锄头似的凿个不停。
忽听“喀”的一声轻响,傅珏猛然惊醒,抬头睁眼一瞧,原来房门开出了一条窄缝。
又见一个黑黑的人影迅速侧身闪入,把门轻轻阖上。
虽只短短一瞥,傅珏已然认出来人,激动地“呜呜”闷哼:太好了,我就知道你靠得住!快救我出去!
那人来到傅珏跟前,小心翼翼地拔出腰间佩剑,却并不急于斩断傅珏身上的绳索,而是持剑静立,一字一句低声道:“依本朝律法,凡谋杀人,造意者,斩——”*语毕即刻抬手运剑。
傅珏转喜为惊,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眼前已闪过一道蓝光。他只道死期已至,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万料不到,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然又听见“咻”的一声。
声音有些耳熟,很像唐侨和杜沣用来戏弄他的石弹子。
傅珏下意识睁眼扭头,那弹珠却没打在他脸上,而是击中了持剑之人。
只啪的一下,就使那人手中宝剑脱手。
斩向傅珏颈项的剑刃径而朝下,倏地在他胸前划下一道血淋淋、火辣辣的伤口。
傅珏遭此巨痛,仰头呜咽一声,又昏了过去。
顷刻间,宝剑哐啷落地,行刺之人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立即想要逃走,转身只见窗户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窟窿,一个倒悬的人影迅速缩回屋檐。
接着,屋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十几人举着火把涌进院来,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唐巧巧带人推门进屋,确认傅珏还活着,才松了口气,叫人抬他下去医治,回头道:“邵姑娘,你究竟是来报仇的,还是来灭口的?”
邵璃拾起地上的佩剑,擦干净后收入鞘中,半晌不语。
唐巧巧望见她眸中含着泪光,便已猜出一半。
片刻后,只听邵璃冷冷地说:“我与傅珏,有血海深仇。”
唐巧巧走近她,凄然道:“你是刺茶村的人,对不对?”
邵璃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块刻着“任”字的玉牌。
先前为了引出孙阿平,她曾对赵采彤和秋素娥说,这是永宁侯分发给每一个属下的令牌,但事实上——
“这是那天晚上,我在爹爹妈妈的尸体旁边捡到的。”邵璃颤声道,“我很早就知道,任郃才是杀害我全家的凶手。我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他,杀了他!……可惜我潜入宁安堂五年,见到的,都是些虾兵蟹将,连任郃在哪儿都找不到……”
抬头质问唐巧巧:“大当家的,你难道就不想亲手杀了傅珏?把他交给官府有什么用?难道你们忘了,是谁让季大侠十年含冤受辱?是谁让傅珏二十年逍遥法外?!”
邵璃身后,季士恒面色微动。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要永宁侯一日不倒,把傅珏交送官府,无异于纵虎归山!
唐巧巧打量他二人几眼,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事到如今,我跟素娥也不瞒着大伙了。”
秋素娥跟着叫人搬来椅子,等几人都坐下后,便将请赵采彤找信一事全盘托出,又道:“只要那封信到了南平王手上,永宁侯就成了秋后的蚂蚱,没几日可活了!邵姑娘,你就先忍一忍,让那畜生先去衙门里做个人证,再叫武陵城中的百姓们,都看着他上刑场吧!”
“是呀,邵姑娘,”唐巧巧道,“你若是愿意,不妨也留下来,将来咱们一起去公堂上做个见证。除了你之外,咱们寨子里也还有好几个刺茶村的人,我的姐姐……当年也和你家里人一样,都是那天晚上被他们害死的……大伙都恨透了傅珏,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若是现在就悄没声息地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了些。你肯留下来,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等到傅珏秋后问斩的时候,咱们再去拿他的脑袋当球踢!”
话已至此,邵璃再也找不到理由开口,沉默数息后,垂头低声道:“不必了,我已有容身之处,明日便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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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都已睡下,赵采彤和唐侨仍未归来。
唐巧巧虽然并不指望赵采彤一晚上就找到那封信,可总归是心中不宁,迟迟不肯回房休息。
正坐在议事堂的椅子上打盹,忽然远远听见赵采彤说:“别怕、别怕,我们快到了……”同时还伴随着唐侨的哭声。
唐巧巧睁眼打了个激灵,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慌忙跑去开门:“怎么啦?”
只见杜沣背着唐侨,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大声疾呼:“舅舅!舅舅!有人被蛇咬啦!”
唐巧巧一听,顿时如坠冰窟。
前一刻还有些生气地想,回头定要好好教训唐侨一番,省得他以后再做出今日这样的事来。
此时听见他的哭声,回想起十年前丈夫临死时的惨状,不由得凄入肝脾,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被赵采彤搀扶着,才慢慢走到床边,见唐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仰头呼唤自己:“妈……妈妈……妈妈,我不想死……妈妈……”
“侨儿……”唐巧巧忍住眼泪,俯身在唐侨脸上亲了亲,强笑道,“侨儿,没事,没事,别怕啊……”
苗珂边穿衣服边随杜沣回到议事堂,止住唐巧巧的恳求之言,赶紧为唐侨检查伤口,只见唐侨脚踝上留着两排整齐的小牙印,小腿则被绳子勒得紧紧得,以延缓蛇毒的蔓延。
唐侨仍握着母亲的手哭道:“妈,妈妈……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唐巧巧搂住唐侨,摇头道:“妈不生你的气,侨儿,你千万要撑住,妈以后再也不凶你了……”
待两人哭上几句,苗珂在一旁冷冷道:“哭早啦。”
唐巧巧:“……啊?”不明所以地看一眼苗珂,又瞧瞧唐侨脚踝上的伤口,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两排细密的八字形牙印,一看便知是无毒之蛇所咬,她关心则乱,竟然没有发觉。
苗珂埋怨地瞪了杜沣一眼,心想从前真是白教你了,连有没有毒都分辨不出,真丢人!
“……”杜沣不愿辩解,只笑着看向赵采彤。
原来这还真不能怪他。
主要是赵采彤当时先入为主,以为山洞里死掉的那条毒蛇还有同伴,因此来不及仔细检查,便紧张兮兮地拿绳子捆住了唐侨的腿,导致那条腿越来越麻,麻到唐侨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赵采彤心虚地努努嘴:不好意思嘛!
只见唐侨靠在床头半坐着,沾满了泪水的脸上露出茫然和尴尬之色:“……妈,你刚才,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声音细若蚊吟。
唐巧巧嗔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唐侨无比失落,把头埋进枕头里呜咽起来,又听见母亲低声泣道:“太好了,太好了,还好你没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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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已找回,众人无事,终得各自安寝。
入睡前,杜沣来到赵采彤的屋外敲门。
赵采彤开门问:“什么事?”
杜沣伸手递来一个饼状的陶瓷盒子,道:“时英,这是祛疤止疼的药膏,我见你手上有伤,拿去擦擦吧。”
“多谢。”赵采彤开心接下,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说着便要关门。
“哎等等,”杜沣赶紧抬手扶住门框,盯了赵采彤半天,才终于开口,“……时英,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赵采彤默默放下扶在门上的双手,垂眸不语。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本想侥幸糊弄过去,但是既然杜沣不给她这个机会,那……她就要干点缺德的事儿了。
毕竟在她的人生经验中,“直接拒绝”这个选项从来就不灵,她不得不做得更过分些,就像对待刘香那样。
“什么话?”赵采彤抬起头,身子倚在门框上,含笑看着杜沣,“请说吧。”
杜沣被她看得脸红心跳,深深吸了几口气,仍然于事无补,只能颤着嗓子道:“时英……我喜欢你。”
这话终于说了出来,可是杜沣却丝毫不觉轻松,相反,他既担心被赵采彤拒绝,同时也害怕听见她说:“我也喜欢你。”
心中纠结矛盾,又比在山洞中被无意撩拨之时更加煎熬。
哪想赵采彤竟只是认真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就关门啦。”眸中不见半分波澜。
“等一下!”杜沣忙抵住门板,急得眼眶泛红,“什么叫知道了?那你呢?你对我呢?!”
“噗。”赵采彤得逞似的嗤笑一声,然后踮脚在杜沣耳畔轻声道,“笨蛋,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扭头在他脸颊上轻柔一吻,发出“啾”的声音。
不过出乎赵采彤意料的是,杜沣的反应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激烈——
既没有开心得哭出来,也没有抱着她撒娇,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仿佛丢了魂似的,着实叫赵采彤吃了一惊。
杜沣的三魂七魄,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吻就激动得出窍。
他是在等。
等待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对。”
“不是她。”
“我要找的人不是她。”
从前,只要杜沣追求的女孩子开始对他流露真情,这样的想法就会突然闪现。
现在杜沣等啊等,等到走回房间,等到房门被关上,烛火被熄灭,他的心里却仍是空落落的。
他脱掉外衣,躺在床上继续等,可是不仅迟迟等不到那个念头,反而萌生出一种欲忘——
他想要待在赵采彤的身边。
想要拥抱她,亲吻她。
这种欲忘逐渐充斥杜沣的脑海,蔓延到五脏、六腑、四肢……最后,他终于等来了心底的声音——
时英,我好想你。
好想你……
好想你……
杜沣激动地跳下床,冲出门去,撒腿奔向赵采彤的住处,想要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离赵采彤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慢,越轻。
因为赵采彤已经睡了。
杜沣来到她的房间外,静静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敲门。
但是他也不想回去。
他想待在赵采彤身边。
于是往门边坐下,弯腰趴着自己的膝盖,渐渐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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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半梦半醒间,赵采彤被一阵黏黏糊糊的声音吵醒。
她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倾耳去听,发现那好像是杜沣的声音——
“……想你……时英……好想你……好想你……”
噫!
赵采彤瞬间清醒,“吱呀”一声把门打开,同时惊醒了美梦中的杜沣。
杜沣讶异回头,见赵采彤面有怒容,忙起身道:“时英!你别生气,我马上回去,马上回去……”身子不断后退,眼睛却紧紧粘着赵采彤,满是不舍。
“杜沣。”赵采彤严肃地叫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时,眼中又只剩下怜惜,柔声道,“你怎么在这儿睡觉?会着凉的。”
杜沣本就舍不得走,听了她的话,脚下更是一步也挪不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赵采彤,好像要把她瞧进心里似的。口中喃喃:“时英……”
赵采彤仰面接住杜沣的目光:“嗯,怎么了?冷不冷呀?”
只见杜沣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于是赵采彤伸手将他搂住,继而隔着中衣在他左右两臂上搓了搓,又仰头笑道:“这下呢,还冷吗?”
杜沣努力压下嘴角:“还有一点点。”眼睛早弯成了一对月牙。
赵采彤心知肚明,与他相视而笑,索性把手环在他腰间。
杜沣的腰跟赵采彤的比起来当然是宽的,但跟他自己的肩膀相比,却又很窄。
赵采彤把头慢慢靠上他的胸膛,手臂缓缓收紧,令他身上雪白的中衣在腰间聚拢,汇成几道漂亮的褶皱。
耳听杜沣心跳声越来越快,赵采彤才闷声问:“还冷吗?”声音又甜又黏,小蛇似的钻进杜沣胸膛里乱窜。
杜沣身子一僵,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不,不冷了。”满脸通红地推开赵采彤,不敢看她的眼睛,“时英,你早……早点休息,我回去了。”身子扭转,两脚却迟迟迈不开。
赵采彤再次笑出声来,拉住他道:“再等一下嘛。”踮起脚尖,屏住呼吸靠近。
俄而双唇轻触,舌尖钻入口中,又痒又软,如梦似幻。
杜沣脑中一阵轰鸣,身子忍不住发颤,等反应过来时,已将赵采彤重新拥入怀中,与她忘情深吻。
一时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赵采彤和杜沣两人而已。
直到夜风频频吹乱额发,细发纠缠在一起,轻拂面颊,才双双停下唇齿间的索取,额头相触,喘息着依偎良久。
“时英,”杜沣动情轻唤,又忍不住吻了赵采彤一下,方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常如客栈的时候,你曾答应过我,等事情了结,就让我请你,喝渡仙酒……”
“嗯,”赵采彤目光迷离,微笑着点点头,“记得,记得。”
杜沣激动道:“那你明日,愿不愿意跟我回……”
“杜沣,”赵采彤伸出食指,封住他的嘴唇,遗憾地说,“我的事情还没办完,还要……再去一趟成都,暂时不能赴约。”
杜沣立觉失望,又忙问:“你要去多久?去干什么?会不会遇到危险?我……我跟你一起去!”急得鼻尖冒汗。
“杜沣,”赵采彤拥住他,等他呼吸放缓,才继续对他说,“我答应过人家的,一定要保密,所以既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带你去。”抬手捧起杜沣的脸,笑道:“不过你放心,假如不出意外,我在八月中旬就能赶到江宁,你……愿意等我吗?”
眼中三分期待,七分伤感,分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杜沣心疼不已,忙握住她的手道:“当然愿意!一万个愿意!等你来了,我亲自驾车去城外接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横山,一起赏月,一起喝桂花酒……”
“好,”赵采彤轻抚杜沣脸颊,恳切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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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人在武陵分别,转眼便进入了八月。
八月上旬的每一天,杜沣都很开心。
一入中旬,便有些紧张起来,在家中这看那逛,总能挑出些不顺眼的地方。
今日换掉一盆花,明日撤走一幅画,后日买一大株桂树,请人栽进自己的小院里……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又挨上五天。
八月十五这日,苗宅比端阳节时更加热闹,然而晚间家宴结束后,杜沣却再次落寞地端起酒杯,在小院的桂树下独饮。
期间苗洋来找他逛街,见到他这副模样,乐得拍手大笑:“表哥!你又有朋友受伤了?”
“去去去!”杜沣捡起一枚石子朝她掷去,怒道,“闭上你的乌鸦嘴!”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时英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再等等……”
怀着忧思等到八月最后一日,杜沣终于决定不等了。
他要去成都。
一到成都,先去常如客栈,拉着跑堂的问:“这位姐姐,请问柳时英柳姑娘还在成都吗?”
跑堂的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不知道,不认识,问别人去。”
只好在城中逢人便问,问了半个多月,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打听到。
一日垂头丧气地踏进酒楼,忽听座中有人大声说话:“哎,大伙儿都听说了吧?那京城的永宁府——让抄啦!哈哈,哈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又一人笑道:“哎哟!把你给高兴的,那任家的钱,都抄进你荷包里了吧!”
那人摆手道:“什么钱不钱的?庸俗!我说的是,任郃倒了,那宁安堂自然也就没了靠山,就没法儿在江湖上继续兴风作浪了!大伙儿说说,这难道还不是件天大的喜事?”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示庆贺。
正举着空杯朝众人示意,一支短箭忽从斜上方飞下来,咔嚓一声击碎那人手里的杯子。那人来不及缩手,短箭转眼扎进掌心,疼得他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杜沣瞠目抬头,只见二楼栏杆后面站着一个人,面带愤恨之色,不由得吓一大跳。
原来此人,便是当日赵采彤假装为任郃办事之时,一路上协助她的单阅。
单阅冷笑着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刚一抬眼,就看见众人身后满脸讶异的杜沣,顿时也睁大了眼睛:“好啊,是你!”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杜沣叫苦连天,转身奔出酒楼,只听单阅在身后大喊:“有种的别跑!老子剁了你!站住!”眼见越追越近。
杜沣心想,也不知这附近有多少永宁侯的余党,与其跑累了束手就擒,还不如现在就动手。于是停下来,拔剑与单阅过了十来招。
料想单阅做惯了杀人的买卖,下手准是又阴又狠,因此处处小心。然而十来招过后,还是渐感不敌,只好使出一招“惊涛拍岸”,虚晃一击,转身继续逃命。
单阅紧紧跟上,追着杜沣又跑了两条街,见他停下喘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心中大喜,脚下猛地发力,一鼓作气冲上去,抬手便射出一枚暗器。
耳听暗器呼声已近,杜沣刹那间忘了赵采彤武艺超群,只想:“时英迟迟不来赴约,想必也是遭此毒手。幸而如今我和她死在一处,可能还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上,也许到了阴曹地府,我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心中不再害怕,闭上眼睛等死。
忽然耳畔响起唰的一声,一阵风从脑后掠过,似乎竟将那枚暗器给卷走了。
杜沣诧异睁眼,右手边旋即有个耳熟的声音道:“这位老兄,上回我已经放了你一马,怎么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这回又要杀我的朋友?”
转身一看,此人不是刘香又是谁?
刘香掷出扇子,为杜沣挡下单阅的暗器后,又出手将单阅打晕,扔进了街边花店里,惹来店主一声咒骂:“老臭虫我杀了你!”*
刘香充耳不闻,对杜沣笑道:“杜兄别来无恙啊,怎么也跑到成都来了?”
也?
杜沣正想着赵采彤出神,听见刘香的话,只道他曾见过赵采彤,忙拱手道:“多谢刘兄救命之恩!请问刘兄知道不知道时英现在在哪儿?”
刘香不明所以:“我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安福寨。怎么,时英她也来成都了?”
没见过……
杜沣既失望,又好像忽然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在怀疑时英,以为她来成都是为了见刘香……万般自责,对赵采彤的思念更甚,半晌才忍住眼泪,向刘香说出了他和赵采彤之间的约定。
没想到,刘香听后呆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摇头道:“看来,刘某人对杜兄说过的话,杜兄是一句也没往心里去啊!哈哈哈哈哈……”摇着扇子回到身后的花店。
这下换成了杜沣当街呆立。
他一字一句地回想当日在江宁码头上,刘香对他说过的话——
“杜兄,别怪刘某人没提醒你。”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你也全都看在眼里,我劝你,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时英虽不是坏人,可谁若是想要得到她的心,就一定会触霉头。”
耳边是刘香与花店主人大笑的声音,杜沣听来格外聒噪,于是迈开沉重的步子,开始在街上垂头漫步。
行至繁华地段,街头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些小贩见他装扮不俗,纷纷拥上来献货,杜沣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他的思绪早已飘远。
从柳絮纷飞的春天,一直飘到那个繁星璀璨、熏风醉人的夏夜。
他又看见赵采彤依偎在他怀里,满目柔情地捧着他的脸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知过去多久,锦官城里响起一声震天怒吼——
“柳时英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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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明媚的沙滩旁,赵采彤被海风吹醒,打了一个喷嚏。抬手取下架在鼻梁上的墨色眼镜,在藤椅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哎呀——秋风萧瑟,天气凉啦。”
不远处,沙地里坐着一个样貌奇特的女人,头戴宽檐草帽,肌肤洁白如玉,全无血色,甚至还略微有些透明,身上的墨色长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奇妙无伦。
她正手持蒲扇,呼呼扇着面前的火炉。见赵采彤醒来,招手道:“采彤亲——小章鱼烤好了,快来快来!”
“来啦!”赵采彤闻声跃起,兴高采烈地奔过去,从那人手中接过一串香气扑鼻的烤章鱼,垂涎道,“琉璃亲,你的手艺比昨天又进了一步!”
正准备大快朵颐,天际忽然出现一抹熟悉的灰绿色。
赵采彤右手举着烤签张嘴呆望,果然看见一只信鸽越飞越近,片时落在她另一只手上。
赶紧把小章鱼塞进口中,疑惑地从信筒里取出信件,上面小字密密麻麻,看得她头疼。边嚼边含糊地念着:“下月……襄阳……药材行……玉茗山庄……宴会……”
宴会?
认出关键词后,立马将信纸卷好,重新塞回竹筒里,抱着鸽子苦笑道:“小鸟儿,你是不是跑错地方了?没事儿,我送你回去,来,飞——”
鸽子被抛向空中,立马又折回来,落在赵采彤指尖,咕咕叫个不停。
赵采彤正想大骂:“赵常如你脑子有毛病啊!”随即便听见常如掌柜在身后轻笑,道:“就知道你不肯去。”
黑衣女子一见到掌柜,立即面露惧色,低声对赵采彤道别,然后化作一阵白雾遁走了。
赵采彤见状,忽然对赵常如得意一笑:“我知道了,赵常如,你是章鱼精!”
赵常如奇道:“何出此言?”
赵采彤回忆道:“昨天,我和墨琉璃在海底,遇到一只房子那么大的章鱼,她当时的反应,就跟刚才看见你一模一样!”
赵常如从容笑道:“海麒麟自己心中有鬼,可不关我的事。你吃完了,便随我回去吧。”
“哼。”赵采彤不理她,转身拿起一串烤章鱼,边吃边道,“赵老板,我的假期还有两个月零六天,请你尊重一下我的私人时间!”
赵常如笑道:“刚才那封信确实是送错了,我要跟你说的,是清都那件事。”
赵采彤听见,果然不再无动于衷,放下烤串喜道:“清都回来了?!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赵常如点头道:“清都一直跟着那位邵姑娘,从武陵跑到秦中,又从秦中跑到塞上,再从塞上掉头往南,直到在一个地方,跟丢了。”
赵采彤问:“什么地方?”
赵常如微笑道:“襄阳,玉茗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