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萦发现自己没死,是在十天后的傍晚。
她腾的一下坐起身,一扭头就与远处一双阴沉黯然的眼眸对上。
对方和她一样,茫然片刻。随即他眉头一松,脸色阴转晴,大步朝她走来。
“你慢点。”
符萦讶然片刻,疑惑道:“皇兄?”
面前身穿白衣,袖间衣领处绣满繁杂金色云纹,满身贵气的青年并未吭声。
他清俊的面容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转身倒了一杯水,递给符萦。
符萦顺手接过水,一饮而尽。
青年接过空了的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眼见她喝完三大杯后摇摇头,他才故意沉下脸,语气责怪:“你怎么回事?几年不着家,怎么一出现就受这么重的伤?外间已经传疯了,说你以身祭阵,去救人?”
“你傻不傻?符萦!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我怎么办?父皇母后怎么办?”
“你还敢摆出无辜的表情?我冤枉你了?”
符萦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得亏你还活着,不然,我非得把飞天境掀了不可!”
符萦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话题。
“皇兄,我师兄他们呢?”
不知道她死后,其他人有没有平安回到飞天境。
“据说你宗门死了不少弟子,路知南和一些长老受了重创,早就闭关了。如今管事的,是他儿子路玄昀。”
“这样啊。”
符萦随口应着,就要下床穿鞋。
“你刚醒来就要走?”
符萦轻轻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徒然拔高:“久别重逢,你竟然对我一点不舍都没有?”
“符萦,我是你哥!”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把你哥一个人扔在宫里,自己在外潇洒自在。”
“你还差点整死自己!”
“……”
见他说个没完没了,符萦站起身时,终于忍不可忍地说了句:“符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分寸。”
凤翎国太子、她的皇兄——符朝,闻言露出难于置信的表情,说道:“确实不是小孩子了,都敢连名带姓叫我了!你说你在飞天境到底学了什么?”
“没什么。”符萦架不住他太多话了,大步往外走。
符朝还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几年前你私自离开皇宫就算了,如今,你真的不能再走了。”
符萦脚步一顿,回头望着他:“为什么?”
符朝眼里有悲意,他扯了扯嘴角:“母后可能快不行了。”
“你不早说!”
符萦和符朝走在皇宫宫道上,身旁是几个掌灯的宫女和太监。
去皇后的凤殿还有好长一段路,想起她的母后,不免有些惆怅。
“皇兄,我走后,母后有没有说什么?”
她和皇后的关系一直很平淡。虽然她对符朝也很平淡。
更多时候,她深居简出,她和符朝很少见她。
等了一会没见符朝回答,她微微偏头,昏暗的灯光下,符朝的眼神明显不忍。
符萦不由得叹气。
果然,母后根本不关心她。
“母后她……她见了你会开心的。”符朝不忍她难过,扯了个两人心知肚明的谎言。
符萦垂眸望了眼地面,自嘲道:“谎言听多了终究是谎言,除了蒙在鼓里时的片刻愉悦,得知真相后,只会加倍地痛。你其实不用安慰我的。”
其实也没什么的,哪怕没有母后,她也有师兄师妹,还有她的皇兄,总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符朝知道她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只能认命叹气。
沿着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宫道,几次左拐右拐,可算到了凤殿门外。
符萦刚抬脚踏过门槛,就听内殿传来几道咳嗽声,伴随着宫女嬷嬷的惊呼。
符朝火急火燎夺门而入,符萦快步跟上。
入了殿内,一抬眼便见凤座上倚靠着一身红衣宫装的中年女子,用帕子捂着嘴角。
明明咳嗽的厉害,可她的脸却白得没有血色。
鬓发间,凤簪上的凤凰,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摔在地上,碎成数截。
宫女嬷嬷回过神后,忙向着符萦和符朝行礼,随即又焦急地望向凤椅上的皇后。
“母后!”
符萦和符朝唤了一声,却也不敢上前。
皇后缓过来后摆摆手,将手中染血的帕子藏在身后,随即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
她也不说话,室内寂静无声。
符萦在漫长的等待中,以为会等来一顿指责。
可皇后的表情却很平静,她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待在皇宫。”
她甚至吝啬叫她的名字。
符萦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想,留着皇宫里干嘛呢?什么都不能做,没有自由。
“母后,我既已拜入飞天境,大道未成,也非下山历练,断没有离开宗门的意思。”
皇后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疑:“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
符萦沉默不语。
符朝在一旁明显有些急,可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帮自己的妹妹,却也不想武逆自己的母后,只能急得干瞪眼。
符萦下定决心沉默到底,等离开凤殿,她就立刻回宗门。反正离家出走也不是第一次。
就在殿中人以为这股压迫人的寂静要持续很久时,殿外响起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太监嚎一嗓子,符萦顿时觉得不妙。
“娘娘,国师来了!”
符萦和符朝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错愕。
国师只管朝廷的事,怎么会到后宫中来?
皇后淡然点头,一旁的嬷嬷连忙让门外的太监放行。
随着一阵脚步声,符萦偏着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半披着白发,紫眸紫衣的青年,恭恭敬敬给他们行了礼。
符萦的目光一直没挪开……
皇宫灯火不熄,处处皆有宫灯。
从凤殿出来,符萦脸色不悦,在灯光下显得阴沉。
“阿萦!”
符朝在身后喊她,符萦懒得回头,也不想回答。
符朝快步绕到她跟前,眉眼有些愧疚:“对不起,是我没……”
符萦直接打断他:“你又没错,干嘛要道歉?”
皇后为了将她留在宫里,竟然让国师给她下禁制,封了她的灵脉!
可这跟符朝有什么关系?倘若符朝要阻拦,皇后狠起来估计能废了她的灵脉,让她变成和她一样的废人。
“身为哥哥却只能看着妹妹受委屈。”符朝垂下眼。
符萦摇摇头,让他不要多想。
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别说离开皇宫了,她连送一封信出去都难!
身边的宫女太监早就换了人。
符朝那边也好不到哪去,她不想麻烦他。反正在飞天境看来,她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没准她真会困在皇宫一辈子,那不如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听。
夜色深沉,寝宫灭了灯。
符萦躺在床榻上,没有丝毫睡意。她试图与消失不见的系统和紫沁获得联系。
可她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不厌其烦,试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天快亮时,脑海中闪过一块发光的四方图案。
她蹭的一下坐起身,神色难掩激动:“系统!”
系统独特的没点人气的声音响起,却比她初次听到时要微弱许多。
他道:“攻略进度百分百,恭喜宿主。”
符萦没有多开心,而是问道:“我是怎么在雷劫中活下来的?”
“我用了所有的能量,连同你师叔师伯主角一起,才勉强护住你。”
听它这么说,符萦明白了。
怪不得符朝说她师叔师伯受伤闭关了,也怪不得系统现在才出现。
只是在雷劫之后,紫沁估计……
“那松青木呢?她怎么样了?”
“他没事。”
符萦松了一口气。
心事终于落了地,疲惫感接踵而来。她重新躺回床上,闭眼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天玄门警钟长鸣,宣告外敌入侵。
天玄门弟子集结在山门前,警惕地望着眼前一身黑衣、眉眼充满戾气的少年。
就在刚才,少年一人一黑龙,破了守山大阵,打伤门内众多弟子。偏他们拿他无可奈何。
“冷如敬呢?”少年冷漠的嗓音响起。
冷如敬耍阴招算计飞天境的事不胫而走,门内绝大部分弟子提起他便羞愤不已。
这时,人群中走来一白发老头。众弟子纷纷喊掌门。
天玄门新掌门眯眼打量眼前的少年,又望向他身后盘旋的黑龙,目光不由得沉了沉。
“冷如敬已经不是我天玄门掌门,小友若要找他,自行去别处。”
他不咸不淡的语气,让面前的少年神色越发阴沉。
松青木冷笑一声,长剑破空而出,伴随龙吟震天动地……
第二天,符萦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待她梳洗打扮,用完早膳,想四处走走时,她确定她被监视了!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宫女跟着。她的命令对她们无效,对方反倒恭恭敬敬说一句:娘娘的安排,公主有何不满,自去找娘娘说理。
她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宫女也不是普通人,她只要做与修炼扯上关系的事,都会被她搅和。
一天下来,符萦生无可恋。
“系统,我身上的禁制有没有办法解开?”
没了灵力,她甚至没法和赤羽联系,也不知道赤羽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也算死了一次,说不定契约也不存在了。
系统许久才有回应:“对不起,我无能无力。”
符萦也不会真怪它,毕竟也是为了护住她,系统才会变成这样。
“不怪你!”
每天一点一点瓦解禁制,总有一天会成功。
*
时间溜的很快,四季轮转一回,符萦已经习惯了在宫中与禁制斗智斗勇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自由了!
这日,符朝下了早朝,去凤殿看了皇后,又顺道来了符萦居住的宫殿。
此刻符萦在院中,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身旁站着三两个宫女太监。
哪怕符朝到来,皇后专门塞来看着她的宫女也只是行了礼,丝毫没有挪动脚步,也没有避嫌的意思。
符萦眼都没睁,说道:“皇兄又来了,我这有什么好玩的?”
符朝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微微笑道:“这么不欢迎我?”
符萦睁开眼,平静地望着他。
符朝看着她的眼,顿时揪心。
一年前,她的眼睛还是明亮盈满笑意的,可不到一年,她的眼里再也没有泛起过一丝涟漪。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笑过?
许是他眼里的悲伤太过晃眼,符萦从躺椅上站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不欢迎你,你想来就来。”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站在一旁像个木桩子一样的轻鸢,拍了拍手,便有一群宫女鱼贯而入。
不多时,院中就摆了桌椅茶具。
符朝抿了一口茶水,眉间有些愁苦:“近来京城出现一只难缠的妖物,专门……”
他话未说完,一旁的轻鸢咳嗽几声。
总是这样,一年来,符萦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符朝适时停嘴。
符萦皱眉,不悦道:“轻鸢,嗓子不好就喝点茶润润。”
轻鸢低头说道:“奴婢不敢。”
符萦把玩着手中白玉茶杯,垂眸瞥见杯中自己的倒影。
她梳了繁复的发髻,头上簪了许多贵重的步摇、发簪,她又低头看见自己一身湖绿色的广袖束腰纱裙。
她扯了扯嘴角,她还真活成了深居简出的公主!
不过,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