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房依急忙循着声音去拉住来人的手臂,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一只从岸边扔来的救生圈,她抓得紧紧的,扣得死死的,颤抖着声音的唤了一句——“乃西……”

    他愣了愣,随即甩开她的手,熟悉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我过来拿蜡烛。”

    是丹增。

    房依紧抓着的手被甩开,她又固执的抓了上去,抓得更紧了,她的声音很轻却紧张地在发颤,“等……等一下,我跟你……跟你一起。”

    一片漆黑中,丹增走得很慢。

    房依的两只手都紧紧扣着他的右手,跟在他身后缓缓挪动着步子,他的手掌很粗糙,掌心的茧刮得她的指腹麻麻的、痒痒的。他的手心很暖和,20岁小伙子的大手在这高原的严冬竟也热得像个小暖炉。

    房依努力着将一双小手挤进他手心,意料之中的被他迅速甩开,她又耍赖似的继续缠上,他终于不再挣扎。

    黑暗中,她忍不住扬起嘴角,狡黠的笑了笑,不小心撞到桌脚,她没有吭声,也不害怕,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藏香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还让她莫名的安心。

    蜡烛点燃的那一刻,在摇曳的烛光下,丹增那张俊俏的脸近在咫尺,朗眉星目、风姿卓绝。

    她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又忽然想起下午,在室外的风雪中,央宗去给他送酥油茶,也是在他身旁这样低眉顺目着,害羞的垂着头……

    她的心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

    这一夜,特别漫长。

    这是来然日卡的这些天里,房依第一次失眠。

    明明楼上再也听不见邻居有意无意制造的噪声,窗外也没有车水马龙的鸣笛或吵闹声,偏偏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推开窗往外看了看,院子里的热醋一听到动静就起身对着她叫唤个不停,她朝它做了个鬼脸,热醋竟莫名其妙安静了下来。

    也许是太困了,又或者它真的是只欺软怕硬的狗……

    然日卡的星星真多啊,天空中仿佛洒了一层亮闪闪的荧光粉,繁星密布,璀璨闪耀。

    一片黑色的大幕布上挂着漫天的星斗,又亮又低,像是伸手可触。

    身处高原的村民们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于经常断电、断网的关系,他们对电子产品不像山下人那样依赖,所以晚上都睡得很早。

    此时,整个然日卡村都是一片沉寂,除了舅舅家门口这块灯牌——“格聂王子民宿”,六个大字始终亮着微光,为晚归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顺着这条并不齐整的马路,快到尽头的位置,有一个大平层的院子里也亮着昏黄的灯,舅舅的民宿是6号院,房依下意识在心里数了数——“6、7、8、9,然日卡9号院……”

    接着,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位清瘦少年,戴着那顶熟悉的宝蓝色毛线帽,走向院子里一只拴着绳的黑色小马……

    夜色中,平措突然回头往这边看了看,房依连忙心虚的将窗户阖上,她的动作很快,“咚”的一声,热醋又惊醒了,朝二楼叫唤个不停,表达着被吵醒的愤懑……

    第二天,房依是被一阵敲门声敲醒的。

    打开门,两个颀长的倩影立在门口,是央宗和卓玛两姐妹。

    央宗微笑着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房依姐姐,我们来跟你学做红枣糕了。”

    房依揉了揉眼睛,微笑着点点头。

    一楼的客厅聚集着一群女人和小孩,都是昨天在达哇家打过照面的村民们。

    女人们朴素的脸上挂着笑容,皮肤黝黑粗糙,还带着一抹特有的高原红,虽然看上去像是平原女子3、40岁的样子,但房依知道,这其中肯定大部分都与自己同龄或者比自己还小,因为早早的结婚生子,操持家务,再加上高原的风吹日晒,使得她们年轻的脸上布满生活的风霜和岁月的洗礼。

    大家围在一起说着房依听不懂的话,看她下楼,又纷纷向她投来善意的微笑,看着那一张张质朴的脸,房依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

    小措姆哒哒哒的跑过来,嘴里不住念叨着,“小绰木想七……红找糕……想七红找糕……”

    房依蹲下身捏了捏小措姆肉嘟嘟的脸,柔声道,“我教你认字怎么样?”

    小措姆不知听懂没有,只兴奋的一直拍着两只小手。

    房依低估了村民们对学习的热情,两天过后,除了干活的男人们,几乎全村的女人们都带着小孩来了,舅舅的客厅已经快挤不下了……

    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晚来的人都恭恭敬敬的站着,等着她上课,可那块从村委会搬过来的小黑板跟前都挤满了人,根本没有老师活动的区域了……

    房依看着一屋子的人有些发愁,一旁的姥爷走了过来,说了一段自己听不懂的话,房依疑惑的回头看了看央宗。

    央宗笑着说:“姥爷说去丹增家,丹增家可以坐得下。”

    大部队跟着姥爷来到然日卡9号院,对于丹增家房子没有上锁这件事,村民们都不觉得奇怪,房依也逐渐适应了。

    丹增家和舅舅家的构造差不多,由于没有舅舅家那么多的家具摆设,所以显得空间很富余,但实在过于空旷了,连多的椅子都没有……

    大家默契的各自回家拿椅子,房依推开客厅的后门往后看了看,丹增的院子除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小黑马,还有一匹雪白的小马,身上挂着五彩斑斓的布,脖子上还系着一个铃铛。

    它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抬头往房依的方向看了一眼,它的眸子又大又黑又亮,但并未多做停留,又继续低头吃草,院子里光秃秃的,也不知道它究竟能不能真的吃到草……

    “哈瓦夏日很漂亮吧!是丹增最喜欢的小马,超过任何东西。”

    央宗的声音清清亮亮,带着少女的可爱明朗。

    房依回头仔细看了看那匹坚持不懈撸着光秃秃草地的雪白小马。

    房依:“哈瓦夏日是什么意思?”

    央宗:“是灰色的小梅花鹿。”

    这名字的寓意让房依有点惊讶,她又看了看小白马身上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文具。

    丹增给小马打扮的品味和给小马起名的反差真的有震惊到她……

    高原的天黑得晚,夕阳也沉得慢,平原地带已是傍晚时节,然日卡却仍然天光大亮,女人们都相继回家给干活的男人们准备晚饭,只有小措姆和几个小朋友还缠着房依咿咿呀呀……

    孩子们排排坐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喊着“小黄老七。”

    大门吱吖一声响,传来一阵雀跃的脚步声,是平措走了进来,看到房依在家,他愣了愣,立马又转身向外跑。

    小措姆冲过去抱住他的腿,柔柔的喊,“舅舅。”

    平措高兴的将她抱了起来,“不错啊,会说普通话了嘛。”

    房依走了过去,平措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房依用力揪住他宽大的藏袍下摆,“你跑什么?这是你自己家,你跑什么?”

    平措立在原地,低着头不吭声,活像一个做错事情又不得不面对老师的小学生。

    房依双手环胸盯着他,又好气又好笑:“我是鬼吗?”

    “不是。”

    “——我吃人吗?”

    “不吃。”

    房依又凑近了一点,躬着身子想看看“小学生”此时的表情。

    “那你碰到我总是跟碰到鬼一样,恨不得立马弹射出去……”

    平措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声音低低的:

    “锅锅喊我离你远一点儿。”

    房依:……

    “——为什么?为什么要你离我远一点?总有原因的吧。”

    平措原本就带点高原红的脸此时更是红成了两团火烧云,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脱口而出:

    “因为你……有点坏。”

    房依:……

    平措怀里安静吮着手指的小措姆忽然激动的直摆手:“小黄老七不外……黄鸭老西不外……”

    房依无奈扶额,教了一整天,宝宝仍然发不好“房依”和“老师”两个词……

    平措仍低着头,他的头发又多又粗,高原的气候很干燥,他头顶两个旋旁边的毛发好像炸开一样……

    房依觉得甚是可爱,甚至想上手帮他捋平,越发觉得眼前是一只可爱的小兽,她耐着性子问他:

    “——我怎么就有点坏了?乃西、舅舅还有姥姥、姥爷,你们村里的人都说我很好啊。”

    平措抬头看了房依一眼,又猛地低下,沉默片刻,他又像倒豆子一样一颗一颗往外快速蹦着:

    “——你会下药!乃西和舅舅他们都喝了你的迷魂药!”

    房依怔了怔,哭笑不得:

    “那天在达哇家,你吃红枣糕没?”

    平措回答的很快:“吃了。”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和小措姆异口同声的说:“好吃。”

    果然还是个孩子……

    “那你先别管你哥哥,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平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抱着小措姆围着她走了几圈……

    房依已经做好准备即将听到对方的一大段长篇阔论。

    没想到平措只点了点头,神情颇为认真:

    “——好看。”

    房依:……

    她随即把羽绒服的两个口袋翻出来给平措看,除了右边口袋里一个手机,其他啥也没有。

    “——你放心吧,今天没带迷魂药。”

    “嗯。”

    “——以后看到我也不要跑了,我的迷魂药用完了,你们这大雪封路也送不进来,不会再有了。”

    平措郑重的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嗯。”

    “——那以后碰到我要喊我姐姐。”

    平措摆摆手,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睨了房依一眼:

    “那不得行,锅锅都没喊你姐姐,我也不得喊你姐姐。”

    “——那你跟着小措姆一起喊我小房老师或者房依老师。”

    平措突然大笑起来,红红的脸颊又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嗯,窝跟着措姆一起喊你小黄鸭。”

    房依:……

    房依本想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孩,突然铁门吱呀一声……

    丹增回来了。

    平措大声喊了一句“阿布!”

    随后,小措姆也开心的跑过去抱住丹增的腿,奶声奶气的喊“舅舅”。

    丹增抱起小措姆,迈着步子走进来,看到房依的瞬间,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又是淡漠疏离。

    他与房依两两对视都有些尴尬,下意识定住脚步没再往前……

    平措兴冲冲的走近,激动地说:

    “——锅锅,不用担心了,小黄鸭的迷魂药用完了,她也没得了。”

    房依:……

    丹增:……

    尴尬的气氛仿佛已经将空气凝固,房依迈步朝门口走去。

    “——你们两都不用跑,我回舅舅家吃晚饭了。”

    她直直的走过,在经过丹增的时候,她又缓缓停下步子,眼神仍坚定的望着屋外远处绵延的雪山:

    “我不是赖在这里不走。”

    没有期待过丹增的回应,但这次她确实听到了:

    “嗯,我知道,大雪封路。”

    此时,高原的天终于黑了下来,屋外一片白霜。

    她将双手背着腰后,步履轻快的大步朝前走……

    才走出门外,又听到铁门吱呀一声,身后传来丹增沉沉的声音,在僻静的乡间小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诶。”

    房依回过头,月色之下,已经照不清丹增的五官,只有那挺拔的身影,像一棵昂扬生长的小树,她也有些惊讶,他为何突然叫住她。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教大家读书认字。”

    ……

    晚上,夜凉如水,高原的风好像也温柔了些,房依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挂的明月,又低头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她微微笑了笑,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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