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丹增回来的那天,舅舅一家很早就起来忙碌着,姥姥姥爷做着他最爱吃的牛肉坨坨和包子,乃西和舅舅帮着打扫屋子,连平措也破天荒的带着哈瓦夏日去无量河边洗了个澡。

    房依推开窗遥遥望去,无量河边一人一马鸡飞狗跳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乃西告诉她在山上大概只待几天时间,不用带太多东西,但等她收拾完,房间里几乎已经空无一物了,下楼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想到不久后,她也即将这样离开,而后再也不回来,不免伤感了起来。

    姥爷已经去厨房看第二遍了,那笼牛肉包子终于熟好了,平措正坐在餐桌上盯着肉包子望眼欲穿着,被一旁的乃西拿着筷子打了一下手:

    “等锅锅回来吃的。”

    一桌人都在翘首以盼着......

    直到木门吱吖一声,乃西一个箭步冲到门边。

    此时,门被推开,丹增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姗姗来迟。

    他逆着光,踏着略显疲乏的步子走了进来,修路的辛苦已然在他的脸上一览无余,他瘦了一些,又黑了一点,像挺拔的树又抽了一圈条,原本一脸严肃的神态在看到家人的瞬间转而又化作笑靥如风。

    平措和乃西一边“锅锅、锅锅”喊个不停,一边又像小孩子一样直往他身上挂,他饶有耐心地安抚着两个弟弟......

    虽然大不了一两岁,但长兄如父这个词倒是在丹增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舅舅在一旁不停地说:“快让锅锅坐下来吃点东西噻。”

    房依身旁的位子空着,丹增坐了过来。

    她下意识帮他挪了挪凳子,动作之间,对上丹增黑漆漆的眼睛。她原本想说很多话,想好好表达感谢,想问问他的近况,可当近距离看到那张沉静的脸,她只轻轻笑了笑,问道,“修路很辛苦吧。”

    他温柔的答道:“还好,不辛苦。”

    舅舅家不愧是然日卡的CBD,吃早饭的间隙,门口已经聚集了好些村民,大家都骑着马拖着行李来这里集合。

    丹增还是闲不住,才放下碗筷又马不停蹄到后院捆扎行李,还要跑去外面帮村民赶牦牛。

    在遥远僻静的高原上,对于藏民们来说,牦牛不止是家里饲养的牲畜,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全部身家财产。

    等大包小包都收拾好走出门口,房依才真切地感受到此次迁徙的沉重使命感......

    然日卡几乎每家每户都参与到这次大迁徙中,乌泱泱的人群,黑压压的牦牛都集聚在门口,他们牵着马,马背上驮着行李,自己身上也背着包袱,左手持着缰绳,指挥着小马前行;右手拿着乌朵,仔细看管着牛群。

    还有抱着奶娃娃的女人们,太小的孩子一天也不能离开母亲。

    族人们的脸上都挂着被高原冷冽的风霜洗礼过的痕迹,他们翘首以盼着此行能让家里养的牦牛去到更为丰盛的牧场,来年能有个更好的收成。

    房依也加入到大部队中,想给大家帮忙,可村民们的动作娴熟麻利,而她什么都不会做。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退到一边,不想给大家带来麻烦,只安静地看着大家忙碌。

    “你看着小措姆就行。”说话间,丹增把小措姆抱过来给她牵着。

    像是洞察到她的无措,丹增又继续补充道:“没事的,你是客人,本来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房依抱着怀里的小措姆,心里放松了不少。

    随着村长一声号令,大部队开始整齐有序地往雪山深处走去。

    藏民们的体力名不虚传,房依只觉得已经累到走不动了,人群也还是没有停下来休息的迹象,就连牵着的小措姆也没有喊过一句累。

    越往雪山上行进,风雪越大,她渐渐开始吃不消了,又冷又乏还高反,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愈发沉重。

    担心成为村民们的累赘,她一直坚持着没吭声。

    寒风呼呼刮着,突然降下暴雪,人群中有小孩开始哇哇大哭。

    手机在这里完全没有信号,索性不用带出来,也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约莫半天以后,大部队终于停了下来,原地休整搭帐篷。

    大家分工很明确,男人们赶牦牛、搭帐篷,女人们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吃食......

    房依挑了一处搭好的帐篷走进去,央宗正在里面煮酥油茶,扑鼻的奶香味袭来,她坐到央宗身边,在生好的炉子旁烤火,身体终于慢慢暖和了起来。

    “姐姐,你帮我拿碗酥油茶给丹增吧,他忙了一天了。”

    央宗盛了一碗酥油茶递给房依。

    她本想拒绝,让央宗自己去,又想着自己也不会煮酥油茶,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欣然接受,捧着碗走出帐篷。

    风雪太大,牦牛受到了惊吓,把驼在背上的物资和行李甩的到处都是,村民们在暴风雪中躬着背蜷缩着捡物资,丹增和几个年轻的村民在大雪里拼尽力气抓住受惊的牦牛,将它们重新捆扎好。

    在漫天的暴雪里,藏民们拼命保护着自己的全部身家财产。

    看着丹增终于将牦牛安抚好,房依端着碗还冒着热气的酥油茶,走到他身旁,害怕雪飘进茶里,她小心翼翼地用手背遮住碗:

    “呐,央宗给你的。”

    丹增道了一声谢,端着酥油茶一饮而尽。

    兴许是因为陌生人来到身边,让本已安静下来的牦牛,此刻又突然暴躁起来,它狂叫了一声,四肢蹄子都胡乱跳起来,整个身体都发狂一般要挣开绳索往外蹿,刚捆扎好的行李又窸窸窣窣全然落下。

    房依顾不上害怕,下意识躬下身子想去捡东西。

    牦牛的蹄子不长眼,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眼看就要踢到她,千钧一发之际,丹增急忙上前将她推开......

    房依跌落在雪地里,只觉得屁股一凉,碗摔在厚厚的雪地里,没有碎。

    而丹增摔倒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正挣扎着站起身,在这严寒地冻的雪山上,一向没有情绪的脸上竟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为了将房依推开,他被受惊的牦牛正正的踢到了腹部。

    愧疚和心疼涌上心头,她赶紧起身去扶他,村民却早已蜂拥而至,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好像真的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总是给他添麻烦......

    乃西走过来扶起她。

    远远看见丹增吃痛的捂着肚子,她自责的掉眼泪:“真的对不起,我原本是想来帮你们的,可是现在不仅没帮上忙,还拖累你们。”

    乃西不住地说:“姐姐,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此时此刻,他也讲不出其他有说服力的话来安慰她。

    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坐在大大的黑帐篷里,丹增坐在离她较远的位置,远远看去,他饶有食欲的吃着牛肉包子和酥油茶,牦牛的那一脚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很大影响。

    她也终于有点胃口,喝下了乃西递给她的酥油茶。

    饭后,天开始放晴了,村民们纷纷走出帐篷。

    有的在虔诚的堆玛尼堆;有的在往祭坛上堆放柏枝、糌粑、酥油准备煨桑祈福,有的迫不及待地牵着自己的马来到山坡上准备赛马耍坝子......

    房依走出帐篷,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鲜活灵动,让她的心情瞬间开阔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近在咫尺的日光,摊开手掌想遮住刺眼的光芒,阳光却从她掌心的缝隙中倾泻而下,让她的周身内外都暖和无比。

    “姐姐,给你这个,把它撒出去。”乃西走了过来,从兜里抓了一把龙达纸递给她,“我们到那边草地上去撒龙达,山神会保佑我们的。”

    房依接过他手中的龙达纸,跟着乃西来到大家煨桑的地方。

    村民们围着桑炉缓缓而行,有的闭眼虔诚祈福,有的低头诵念真经,场面神圣而宏大。

    乃西雀跃地加入到煨桑的队伍中,边走边指给房依着:“看,锅锅在那里呢。”

    顺着乃西的目光,在离桑炉很近的地方,丹增正虔诚的闭着眼睛祈祷。

    玄色藏袍被他绑在腰间,仅着一件月白色的藏式衬衫,领口处金色针线绣着考究的图案,房依知道,这件月白衬衫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像样衣服里他最喜欢的......

    桑烟四起中,少年双手合十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直直的,不像别人念念有词,他一直紧闭着双唇,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和山神祈求着什么。

    他安静的、沉寂的站在原地,任凭桑烟不停拂过他清俊的侧脸,始终不曾动弹,只有左耳的绿松石耳坠时而顺着微风徐徐摇晃,阳光犹如金鼎一样由上而下笼罩在他周身,仿佛渡了一层佛光......

    此情此景,房依只觉得眼眶发酸,莫名想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丹增忽然转身朝这边看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了一瞬,接着,他表情极淡地移开了目光。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一直到她离开高原的几年之外,一直到已经适应了平原地带每日的生活之后,那天在雪山煨桑时,少年双手合十的模样,沉静虔诚的目光,还有那一眼桑烟四起中极其短暂的对视,总会在午夜梦回间,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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