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残阳已从天边落下,晚上的山里气温骤降,房依已经被冻得说不出话,她的身体不停哆嗦着,抱着丹增的双手越发收紧。

    丹增感受到她的虚弱,他用一只手紧抓缰绳,腾出另一只手将房依的两只手按在腰间,紧紧握住,不住地来回搓动着……

    房依任他握着,她已经快被冻麻了,身体越来越虚,越来越软,好多次她以为自己快要滑下马背,都被丹增及时捞了回来。

    他不停侧过身看她,紧张地叮嘱道,“不要睡觉。”

    房依恍惚着点头应允,可她打不起一点儿精神,身体一直在不受控的往下坠。

    “吁。”

    丹增收紧缰绳,黑龙逐渐放慢脚步,他择了一块略显开阔的草坪停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

    房依颤抖着身体,虚弱的回答,“嗯。”

    丹增朝草坪走去,夜幕下只留给她一个高大的背影。

    房依着急的翻身下马,黑龙太高,让她猝不及防的摔了一跟头,她蹲下身吃痛的摸着小腿。

    丹增抱着一堆木块,小跑过来,声音已不复往日的平静,“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摔了?”

    房依挣扎着站起身,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事没事,小伤而已。”

    伤口的刺痛瞬间又让她吃痛的蹲下,她揉着腿,声音不自觉放低,“——我以为你走了呢,我想跟着你一起。”

    丹增有些无奈,“我还能走到哪里去,我去烧火啊。”他走近蹲下身,仔细摸了摸她的小腿,悬着的心放松下来,“还好,没骨折。”

    他抱着木块站起身,又躬着腰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房依没由来地鼻子一酸,声音里带着哭腔,“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悲伤从何而来,像一个摔倒的小孩,无人问津的时候,她本可以站起来拍拍尘土,若无其事往前走,可当身边有人扶起她,安慰她,突如其来的委屈仿佛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

    她努力忍着眼泪,但毫无用处,泛红的眼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接连落下。

    幸好此刻天已经黑了,只要她不发出声音,丹增就看不到,她如是想。

    “很疼吗?”丹增一向平静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他把抱着的木块放到一边,轻轻拍着房依的肩,又仔细摸着她小腿的伤口,焦急地问道,“还很疼吗?可是骨头的位置是正的,没有骨折脱臼啊……”

    房依伸手将他拦腰抱住,将头埋在他胸口的位置,藏袍斜襟的纽扣正好刮蹭着她的脸颊,可她一步都未曾移动。

    丹增怔了怔,片刻之后也张开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头顶传来丹增温柔的声音,“没事了啊,站起来走走,看摔到哪里了。”

    丹增温暖的怀抱让她舒服到足以放松睡着,她闭着眼睛,小声回答“嗯”,但仍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少年的身体好似一把炙热的暖炉,她将双手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嵌进他的怀抱里,一刻都不舍得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巨物倒塌的声音。

    房依睁开双眼,借着莹白的月光朝声源处看了看,随即惊喜的往前跑去……

    “哈瓦夏日!是哈瓦夏日啊!”

    她知道哈瓦夏日对丹增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因为救她而被狼群吃掉,导致丹增失去最心爱的小马,那她将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如今哈瓦夏日找到了,她太开心了。

    前方宽阔的草坪上,小白马正侧躺在草地上,呼吸沉重,虚弱无力,脖子上五颜六色的彩带混着地上的尘土变得污浊不堪。

    房依有些害怕,但一想到那是丹增的马,她又鼓起勇气上前摸了摸小马的头。

    哈瓦夏日忽然站起身,暴躁地来回跳动着,它一边烦躁的原地转圈,一边仰头高声嘶鸣……

    房依被吓得呆愣在一边,她从未见过哈瓦夏日这样,印象中,它一直跟在丹增身边,是一匹傲娇但又很可爱的小白马。

    眼看它高高抬起的蹄子快踢到她,丹增快步上前,将她拉到一旁的树下。

    “回去。”

    丹增的声音平静又疏离,还未等房依有所回应,他就已经走到哈瓦夏日身边,拉住缰绳,翻身上马,他低头抚摸着小马的鬃毛,趴在它耳边,不断安慰着它。

    可哈瓦夏日仿佛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依旧不停转着圈,嘶鸣着,两只前蹄不住往前高高抬起,又重重放下,好几次都险些将丹增甩下马,他死死抓着缰绳,任凭哈瓦夏日的蹄子如何伤到他,都舍不得挥动一下马鞭……

    他始终耐心的抚摸着小马头顶的鬃毛,手被紧扎的缰绳勒得红痕斑斑仍未停下。

    忽然,小马安静了一会儿,瞬间又发狂一般往丛林深处奔驰而去。

    房依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她害怕极了,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想都没想,也跟着往前跑去……

    混乱中,丹增回过头大声喊道:

    “——别过来,马受惊了!”

    随着一人一马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房依眼前的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她仿佛回到第一天来到然日卡那个失眠的夜,推开二楼的小窗,外面就是这样,静默无声,漆黑一片,只有天空中几颗星辰,隔很久的时间才会突然闪烁一下,这样的寂寥无边让她心生恐惧,好像随时都可以将她淹没……

    她慢慢蹲下身,择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坐下,睁着眼睛看着天边无尽的漆黑沉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达达的马蹄声从灌木深处传来。

    直到丹增骑着马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站起身,轻抿嘴角笑了笑,终于又鲜活起来……

    丹增拾起放在一旁的木块,点燃篝火,火光燃烧发出好听的滋滋声,像是美好的希望经过残酷的黑夜又重新来到人间,两人两马围坐在篝火旁,两匹小马,一黑一白,都懒洋洋的躺在草坪上,烤着火打盹儿。

    房依坐近了,倚在丹增肩头,闭着眼睛,闻着丹增身上好闻的藏香,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睡着。

    她缓缓睁开双眼,丹增正摊开双手烤火,借着火光,她看清他一双粗糙黝黑的大手,手心长满茧子,手背全是冻疮,还有鲜红的伤痕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腕,直至青筋凸起的手臂……

    她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那一道道新的旧的伤,低声呢喃,“疼吗?”

    他低头看到她白皙的双手,在自己黝黑的皮肤映衬下,如同一把细腻的青葱,他不好意思的转过头,“不疼。”

    “它是怎么从狼群中逃出来的?”

    沉默半晌,丹增淡定答道,“——它不会说话。”

    房依:“……”

    她睨了他一眼,恶作剧的想捏一捏他手上刚刚被缰绳勒出的红痕,可当她低头看到那一排冻疮,又没忍心。

    她又重新缩回他怀里,固执的将他的手臂揽过来拥住自己,见他没再挣扎,才放心的闭上双眼,“哈瓦夏日是你最爱的小马吗?”

    良久,都没听到丹增有回应。

    篝火烧得越来越旺,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房依舒服的躺在丹增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哈瓦夏日是我阿爸用他最好的两匹马换来的。”

    丹增顿了顿,他捡起脚边一粒小石子,像小时候阿爸教他打乌朵那样,轻松抬手,就将石子准确无误的扔进燃起的篝火,正中目标时,他漆黑如墨的眼瞳升起短暂的火光,但又很快黯淡下来:

    “——七岁那年,村里的赛马会上,我一眼就看中了它,那是一个外乡人牵来的马,我跟阿爸说,我想要那匹小白马,除了它,别的小马我都不要。”

    讲到这里,丹增沉静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笑,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房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正直直的看着他,火光中,她的脸颊白皙红润,她的双眼湿润迷离。

    “——阿爸没有办法,就用自己最好的两匹马去找那个外乡人换来了哈瓦夏日。”

    丹增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小白马,虽然这几日的奔波把它洁白的毛发糟蹋成了黑色,但在他眼里,它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可爱,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极浅极淡的笑意:

    “——那天,我带着哈瓦夏日躲在院子的马厩里藏了一下午。”

    丹增抬头看了看天边辽阔的苍穹,盯着最远那颗极其微弱的星光,慢慢说道:

    “——我以为阿妈回来会骂我……”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阿妈没有。”

    房依坐起身,顺着丹增的眼睛,她也看到了遥远的天际,那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她侧过脸看着丹增长长的睫毛,轻声问道:

    “你有多久……多久没见过你阿爸阿妈了?”

    “——半年吧。”

    丹增回头看了一眼房依,他预知到她眼底的疑惑,浅浅笑了笑,又抬头看着头顶弯弯的明月:

    “——除夕夜前,我去了一趟天葬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阿爸阿妈的地方。”

    丹增垂着头,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原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拉萨朝圣,后来接到派出所电话,说平措在店里打架了……”

    房依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原来是自己一行人害他没能去成拉萨朝圣。

    她听说过,去拉萨朝圣是藏族人一生的心之所向。

    “不好意思啊,原来是我们害你没能去拉萨朝圣。”

    丹增笑了笑,“没事没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吗?”

    在月光和火光的映衬下,丹增的眼睛亮盈盈的,她直直的看着他,他瞳仁里的篝火也在有规律的跳动着,仿佛一块有灵性的吸铁石,让她忍不住将整个目光、整个人都倾注进去,随即锁住。

    他整张脸在舞动的篝火里显得越发妖异绝尘,剑眉星目,顾盼神飞,鼻梁挺阔,双唇微启。

    不知不觉间,房依已经越靠越近,丹增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两抹不好意思的红晕,他下意识垂下头,身体不住往后仰,喉结在紧张中一上一下的滚动着……

    忽然间,两瓣柔软的唇贴了过来,随即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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