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学，曹思涵早早地和王璟道别以后就回宿舍了，她家里离学校好像挺远的，一个星期回一趟家。

    初三放学最晚，他们离校的时候只剩下零星几束灯光从办公室里透出来，连门口的保安都满脸疲惫，支了张板凳坐在门口，防止小混混闹事。家长多骑电瓶车接孩子，路比较窄，人又多，汽车容易堵，心烦气躁，反不如电瓶车来得自在。

    王璟照往常在校门口等着，直等到对面文具店都关上门，一众老师寒暄着走出校门。学校大门已经锁上了，只留下一个小门。不远处超市的音乐声也小了，换成了抒情歌曲，时不时传来电瓶车充电断电的响声。

    “王璟？家长还没来吗？”是陈主任，后边儿还跟着个学生，正一边拉书包拉链一边向陈主任这边跑来。

    “嗯，一会儿就到了”王璟很难为情，她不知道妈妈今天为什么会迟半个多小时。外面已经是十点钟了，王璟穿的单衣，此时有些冷了。陈主任把公文包拎在胸前，看看手表又看看王璟。

    “舅舅，我们走吧！”男生追上来，站在陈主任身边。

    王璟有些近视，灯光又晃眼，短时间内竟然无法聚焦。王璟楞是盯了有好几秒才认出来是沈嘉名。听他刚刚说的，陈主任是他舅舅？

    “等一下，要不然拿我手机给你家里打个电话？”陈主任对王璟印象蛮深的，作为班长，拿材料经常和陈主任碰见，补办校卡也经的陈主任的手。在他记忆里，王璟就是一个乖巧优秀的学生。

    王璟有些迟疑，“谢谢陈老师，我......”话才说半截，就被鸣喇叭的声音打断了。是妈妈骑着三轮车来了，就停在学校正门口，后头是一辆银色轿车，看样子是陈主任的。

    “......我妈妈来了，我先走了，谢谢陈老师”王璟低着头说完话就一溜小跑到三轮车后面，紧接着一个跨步翻进车厢。由于书包太重，王璟手心有些出汗，还险些滑了一跤。

    王璟只觉得耳跟发烫，额头冒汗。她对自己的家庭是自卑的，妈妈一般都骑电瓶车接她，今天不知怎的，骑的三轮车。车上还有黑乎乎的满是汁液的框子和好几片烂菜叶子。王璟上车的时候眼疾手快，把它们都踢到角落里去了，然后坐在框子上，很是局促。

    “走吧”陈主任朝王璟挥挥手，随即拿出车钥匙，带着身后的男孩儿王那辆银色轿车走去。王璟也挥挥手然后小声问妈妈能不能把后面的篷布放下来。妈妈没说话，王璟当她默认了，当即去扯篷布。

    谁料三轮车忽然启动，王璟没站稳，膝盖重重地磕在了车门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王璟吃痛，一个用力拽篷布把后面遮挡住，然后如释重负地坐回到框子上。现在车厢里满满的全是塑料味儿，王璟却莫名觉得心安。

    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从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一部分。车子启动了，王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卷起裤腿查看膝盖。

    “睡过头了今天”妈妈和王璟这样说，“电瓶车没电了”

    风大，王璟听得模模糊糊，只好扭过身去，把头探到前面去，想听得清楚一点。妈妈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王璟正待缩回脑袋，那辆银色桥车从一旁飞驰而过，车窗是开着的。

    沈嘉名坐在后面，往外面看。好像在看月亮，又好像在看自己。车开起来，风就大了，把王璟的头发搞得乱糟糟的，王璟只好不住地扒拉呼到脸上的碎发。

    太暗了，王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目光，是鄙夷的同情的还是冷漠的？这不得而知。

    赶巧到了岔路口，两辆车一起等红绿灯。时间很晚了，又是比较偏的地方，路上只有一辆三轮车和一辆轿车，还有路对面放着吆喝语录的水果摊。

    王璟从没觉得红灯竟然这样漫长，数字跳动，王璟的心也跟着跳动。沈嘉名还在看，应该是看自己吧。看一个乖巧优秀的不合群的双手扒在脏兮兮的横栏上的人。

    太暗了，王璟尝试去辨析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不料撞到了一起，两人几乎是同时回避。

    王璟迅速转过身去，框子也不坐了，蹲在车厢里。框子太高了，坐在上面还是会被看见。刚刚怎么了？好像是他发现自己在看他？王璟就这样蹲着，直到听到轿车启动离开的声音，才坐回框子上，膝盖的疼痛感又在提醒王璟不要大幅度快速下蹲。

    三轮车也发动了，吱嘎吱嘎响。那一抹银色朝着反方向去了，王璟摸摸自己还没恢复正常的胸口，起伏个不停。脸上一阵阵的灼烧也告诉王璟她的反常。

    她家里本来就贫困，班里很多人也是知道的，怎么遇到沈嘉名就慌乱成这样？王璟左思右想，把这归结于自己的问题。自己还是不能直面家庭现状和同学的凝视，他们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王璟却因为自身的自卑去过分解读，然后加深自卑。

    但是沈嘉名那个不算短暂的一瞥吧？王璟剖析不下去了，膝盖处的皮绽开来，凝住的血贴在裤子上，刚刚的一蹲一起把皮和粘上去的牛仔布料生生扯开，痛到身体都要轻到飘飞起来。

    “你干什么呢？”妈妈透过后视镜看见王璟一系列奇怪的举动，不由得发问。想来是今天妈妈没有及时来接王璟，王璟又快要中考了，正是紧张重要的时候，妈妈近来说话柔和了许多。

    王璟只道无事，心中澎湃却没法停息。透过篷布中间一小块的透明，王璟看见月亮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小到和王璟的拳头差不多就不再变化了。王璟放下比划的拳头，只觉得眼睛酸涩，这才发觉自己刚刚那许久好像不曾眨眼。

    晚上躺在床上，盖着晒过的薄被，一天的疲倦消散了大半。今天月亮不似昨日明亮，朦朦胧胧的，有股子欲说还休的美感。偶有几丝几缕闲云从月亮面前嬉闹飘过，也被轻柔的风往边上吹去了，好像铁了心要让赏月的人看个真切。

    蚊虫多起来了，屋里点了蚊香，呛人。

    王璟自那以后再没见过沈嘉名了，本身初三的吃饭和活动时间就和初一初二错开来，若不是有心，见不着面才是正常的。但是王璟始终记得那晚的月亮和那时暴走的心跳。

    中考如期而至，王璟正常发挥，等待分数出来的期间内，学校开了毕业典礼。王璟遇到了很久不说话的陆书禾，又和曹思涵互换了礼物。没想到，自己还收到了额外的礼物，一个玩偶一个沙画。王璟不知道是谁送的，来不及多问毕业典礼就匆忙结束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不需要整队了，和自己的好朋友手挽着手，一起踏出校门，然后各奔东西。幸运的话，会在同一所高中再相见。

    曹思涵去收拾宿舍了，王璟一个人走出校门，天气很好，难得不躁热，甚至还有习习凉风。王璟走之看了一眼自己读书三年的小破学校，小得可怜的操场，看得出年龄的教学楼，和楼下的几株桂花树。她听到朗朗读书声从楼上往下掉落，砸在干裂的水泥地上，震耳欲聋。

    楼道里还有步履匆匆的老师腋下夹着课本和练习册，见到学生亲切地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匆匆赶路，终点是正在等待老师到来的四十个学生叽叽喳喳，期盼放假。真是奇怪，怎么有点不舍？

    王璟没有和李老师道别，她身体不舒服，初三四班的毕业典礼她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