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

    “你们怎么知道报告的事的?”

    “我们来时碰到了郁队在带人清理路边的血迹,从她口中听说的,她也问了我们祁长官的下落,她说就是您告诉她的。对了,就是她说您去了禁闭室。”

    听了李文梁的解释,秦莉又问:

    “那颗蓝色的子弹,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看错了?”

    李文梁笃定地说:“不可能看错,那颜色就像枯石的碎片一样,请问,枯石有没有可能制造成子弹,或者,有没有可能从辐射中提取出能源制造子弹?”

    一行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全瑞轩长叹一声,道:

    “以我们目前的认知来看,根本不可能。枯石的作用原理,我们姑且可以理解,主要就是一种可以燃烧的能源,只不过就是做成了石头的样子——类似煤炭。但子弹的制造原理告诉我们,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根本制造不出这样的子弹。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为什么会是蓝色的,我们都一无所知。”

    又是一阵死寂,李文梁又说:

    “不管子弹为什么会是蓝色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一颗子弹而已,又不是直接射穿了头或心脏。祁长官很有可能还活着,但是那群人抓走了他,我们是想追上去的,但栖海兽还在,我们必须留下稳定局面,这也是祁长官昏迷之前给我们的命令。对了,他中弹后也并没有立刻陷入昏迷。”

    “我想想……”

    秦莉陷入了沉思,她被警报吵醒的时间……

    到底是几点来着?

    “还有一个事,还真让祁长官说中了。”姜逸补充道:“栖海兽这次登陆,确实是来产卵的。它的卵已经产下了,那些人很有可能是来夺卵的,而这个行为激怒了栖海兽,才导致了局面的失控。”

    信息量一时太大。

    仍然是蒋昊铭忍不住问:“可是,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栖海兽,或者是它的卵……那又为什么要抓祁长官呢,又为什么放着栖海兽不管了?”

    “跟栖海兽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只能等它冷静下来再说。抓祁长官,大概是看他身份不简单,想收集情报。”

    全瑞轩解释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海上基地我们一无所知,同样,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新约。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当然,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祁长官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他们甚至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但如果真是外星基地……”

    “难道,祁长官会被抓走做实验吗?”蒋昊铭脸色惨白。

    “甚至这都是理想的状态。”

    全瑞轩长叹一声,是姜逸仓皇道:

    “就怕那个基地科技远超我们,他们一旦回到了基地,我们就再也找不到祁长官的下落了。或许,在深海,又或许,在太空……再想找到祁长官,可谓是天方夜谭。”

    众人此刻都明白了,这一次,他们要对抗的“敌人”,不再是异种,不再是掠夺者。

    甚至,不再是人类。

    ——未知,将是最大的敌人。

    “我大概明白了,那颗子弹算走火,是意外击中了祁长官对吧?”蒋昊铭率先打破了死寂,见一行人点了点头,他继续说,“既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新约,而是栖海兽,在抓到栖海兽之前,肯定还会再次现身的。”

    “没错,我们目前也只能寄希望于那只栖海兽了。我们原本是想着回来补充一些弹药,再出城寻找祁长官的下落,没想到,基地竟然爆发了异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全瑞轩话音未落,一个清幽声线从众人头顶传来:

    “不管怎么说,他可能还活着,对吗?”

    幽暗光线里,只见那个女子将紧握的双手放在胸前,用力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像在吞回上涌的万千思绪,“你们还记不记得,他具体是什么时间中弹的?”

    这时,王沛举手回答:

    “我当时看了表,三点零五分。”

    那一霎,宋笙热泪盈眶,再度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那就没错了,因为报告上的时间正好就是三点零五分。所以,那并不是他死亡的时间,只是他中弹的时间。”

    蒋昊铭也难掩激动,“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城找人吧!”

    “我们就是想找秦秘书申请带一辆救护车出城的!万一他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救治,甚至需要输血,根本来不及赶回基地!这种时候,必须争分夺秒!”李文梁坚毅地望着秦莉,不等秦莉说什么,蒋昊铭不容妥协地说:

    “我负责开车!”

    宋笙沉着地说,“我也要去。”

    苏医师也淡淡道:“那我负责做手术。”

    宋笙眼眶灼热,拼命将热泪吞了回去,“蒋部长,苏医师……谢谢你们。”他们不同于特遣队与那个男人的羁绊,他们明明都可以袖手旁观的。

    蒋昊铭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先别说这些了,快出发吧!”

    秦莉上前,紧握着宋笙的手。

    “笙笙,那你必须答应我,在车上好好吃东西,补充一下营养和体力,如果可以,在救护车上继续把液输了。可不能祁长官没找到,你又倒下了,听见了吗?”

    说着,秦莉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

    “这是我的手套,想着……你右手还有伤,握剑一定很疼,你戴上可以缓解。”秦莉轻轻将手套戴了上去,目光自始至终垂落着,眼角似有微光闪烁。

    在热泪滚落之前,她紧紧拥住了宋笙。

    她们都知道,每一次分别——

    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临走前,宋笙将神秘组织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秦莉,并将信件给了她。

    “我立刻调查!等你们回来!一定要回来啊!”

    救护车随着车队驶出了城门,两辆武装车并排驶在救护车的两边。宋笙斜倚在病床上,身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丰盛的食物。

    她左手举叉,吃得专心致志。

    蒋昊铭坐在一旁也端着盒饭,时不时投去一抹饶有兴味的目光,“看你这吃相,我都觉得手里的饭变香了。”

    “本来就饿,得知他可能还活着,更香了。”蒋昊铭扑哧一笑,摇头感慨:“早先你晕倒,我还以为你悲伤过度了,真是想太多。对了,你的剑呢?”

    “口袋里呢。”

    “……?”

    什么剑,能往口袋里放?!

    放在今晚之前,蒋昊铭一定会说:不想说拉倒,胡扯糊弄人算几个意思。但他此刻深深地明白了,这世上稀奇古怪之事数不胜数,大惊小怪只会暴露自己的无知。

    “我吃饱了。”

    宋笙心满意足躺下,蒋昊铭收拾好小桌板,替她掖好了被角,“睡会儿吧,要是发现了祁长官或者那群人的踪迹,一定喊你。”

    宋笙轻轻闭上了眼睛,道:

    “蒋部长,谢谢了。”

    蒋昊铭关了灯,也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变沉了,心知她睡着了,他这才轻轻睁开了眼。一缕微光随着车子的颠簸,在她脸上静静地闪烁,他失神看了许久。

    时光恍若静止。

    他摘了眼镜,放进胸前口袋里,侧躺下去轻轻翻了个身,望着窗外摇曳的微光,任由思绪飘荡。

    如果……

    那个人不是祁长官。

    他的确想过,争取一番的。此刻,能与她置身同一片夜色……

    已经足够了。

    **

    宋千仰……宋千仰?

    他明知自己不姓宋,他明知自己不该姓宋。可这个名字,是宋止将军亲自为他取的,这个威名赫赫的人,成了他的爷爷。

    他的爷爷很爱他。

    他还有一个很爱他的姑姑。

    她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

    据说,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病。

    奶奶是这个病走的,姑姑也是这个病走的。到了这一代,她会不会也是相同的命运呢?

    既然如此……明知如此……

    为什么还要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呢?宋千仰不太理解,就像他的亲生父亲,死得那样惨烈,他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的亲生母亲又是什么人呢,他甚至连母亲的消息都从未听说过。

    有关父亲的消息,也都是只言片语。

    他长大以后,只能自己偷偷查。

    为什么,要执意生下他呢?

    在中弹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

    他素未谋面的母亲当年一定也是承受着他无法想象的疼痛将他带到了世上,明知他前路坎坷,命途多舛,依然不顾一切将生命给了他。他的养母季涟漪,明知有一天可能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境地,依然不顾一切地深爱着女儿。

    爷爷将他苦心栽培,他上前线的那一夜,爷爷明明问过他:“成为宋千仰,有没有后悔过。”

    他当时的回答是:“从没有过。”

    他怎么忘了呢?

    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如果,他真的死了,在他的评估文件上,他想,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他的一生:

    -流浪至死,唯爱宋笙烟。

    明知相爱是一场试炼……

    明知没有结局,明知是悲剧……

    为什么还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情难自禁呢?

    如果,出生之前真的有人问他的意愿,他想,他的回答一定是:

    我愿意。

    给我滚烫的心脏,给我沸腾的鲜血。

    我以这血肉之躯,至死不屈。

    幽光随着颠簸抖动,扫过那一抹斜靠在窗边死气沉沉的身影。

    ——像死神的手轻抚。

    抚过那只被铐在车顶的手。

    抚过几乎被鲜血浸透的烟灰色领带。

    又是一下剧烈的颠簸。

    就在那一刻,他额角滚落一滴汗珠。汗珠划过眼尾的伤口,顺着血迹淌落。

    终于,他的身子僵了一下。

    又是一阵颠簸,他来不及睁开眼睛,几口冷气灌入喉咙,颈侧青筋迸起。

    涌动的血液势要冲破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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