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滴——
滴滴滴滴——
几声轻响过后，传来一阵宛如生锈的齿轮转动的声响。一道闸门向上抬起，漆黑的洞口传来阵阵诡异的目光，缠绕在祁抒手臂上的触手些许躁动，他不由得也绷紧了身子。
“祁长官，老实说，我更喜欢你宋千仰那个名字。”
蓝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逐渐逼近：“宋千仰——才是你的名字，不是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祁抒难以呼吸，甚至视线也开始模糊。
从漆黑的洞口走出来的“人”——
一双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似无数把刀子迎面飞来。
“你能分得清，宋千仰在哪吗？”
蓝粟的声音已近在耳边，“你能分得清，哪个才是本体吗？”像恶魔的低语，“如果我不告诉你，你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克隆体吗？”
可是，蓝粟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那个男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曾经跟某个人说过，基地还不存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甚至，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温柔——似乎与他口中的“某个人”有关。蓝粟不禁去想那个人是谁，思绪便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了。
祁抒从腰后摸出枪，继续说：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那么多秦莉的复制品，也没有那道暗门。”说着，他朝着自己的克隆体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我是本体，我可以确认。”
砰砰砰——
转眼间，五个克隆体——
姿态各异倒地不起。
“你掌握了反人类的技术，却不知道如何利用它达到反人类的目的。一味的模仿，是无法学会人类的思维方式的。”
砰——
祁抒射出了最后一枚子弹。
蓝粟僵直倒地的同时，它的声音却从另一侧传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祁抒换了新的弹匣，始终未再多言。
砰砰砰——
伴着枪声，栖海兽也发动了攻击。
湛蓝的晶体随触手摇摆而飘洒在空中，漫延似波浪。被腐蚀的复制品化作黏液淌落在地，像死亡有了形状。晶体最终落地，像铺了一层蓝色的颜料，于是，被雕刻又被溶解的死亡，如今又被上了色。
转眼间，只剩最后一具复制品孤零零地呆立着，那个男人缓缓抬起枪口的同时，薄唇轻启：“你是不是将巢穴筑在了锅炉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语气，似疑问，更似陈述。
“你……为什么？”
“锅炉房的管道，很符合你们的习性。我只是不确认，其他地方是不是安全的，保险起见——”终于，蓝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离，“如果……”
她的头宛如超出了脖子能承受的重量一样坠落下去。
“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消灭你们……连声招呼都不打，毁灭你们，就像打喷嚏一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时候……迟早，你们要面对的，也将是你们无法正面对抗的敌人。”
说完，蓝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只为看一眼那个男人的表情。至少临死前可以看到他仓皇甚至是恐惧了吧。她这样想。
然而，她没有如愿。
只有冰冷的枪口抵在眼前，他轻声说：“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砰——
凌晨五点，暴雨停了。
海天交界处隐隐透出一片橘色微光，一轮新日跃跃欲试。
众人陆续下了直升机，王沛的双脚正式落在战舰上的那一刻，趴在那个男人肩头打盹的二代栖海兽睁开了那双比海还要湛蓝的眼睛，与王沛对了个眼神。
漫不经心的一瞥，王沛被撩拨起万千思绪，它却闭上眼睛再度打起了盹，一只又圆又亮的脑袋靠在男人的颈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姜逸拍了拍王沛的肩，他这才捂着胸口恍惚地说：
“我感觉，我被栖海兽勾引了……”
姜逸淡定轻叹，“都让你补会儿觉了，困出幻觉了给你。”
“真的，它刚朝我抛媚眼……”
“那一定是栖海兽出现幻觉了。”姜逸连忙打断了想要争论一番的王沛，抬了一下下巴问道：“祁长官怎么说的来着？为什么带着栖海兽登舰？”
“说是，送它回家。”
姜逸二话不说走了，“哎不是……你怎么就不信呢！”王沛不依不饶追了上去，“你说，栖海兽怎么会那么黏人呢？”
姜逸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是你更黏人，也更烦人。”
“我是说，黏祁长官，祁长官不是说送它走过，它自己又回去的吗？难道说，祁长官的肩头，真如父亲般沉稳可靠吗？”李文梁大步路过他，摇摇头丢下一句话：
“真是够了。”
“李哥，你说祁长官曾经进入过初代栖海兽的身体里，二代栖海兽也进入过祁长官的身体里，这算不算一种——”
虽然姜逸和李文梁早猜到了王沛一脸严肃绝不会说出什么正经的话来，可气氛到这了，两人也不由得专注地望着他。
他托住下巴，只说了四个字：
“双向奔赴？”
李文梁指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背影，“你大可去问他本人，跟栖海兽双向奔赴，是什么感觉。”
“……李哥，你学坏了。”
另一边，郁汐摘了面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郁子虞也满面倦意，“去吃点东西就可以睡觉了。”
“根本没有我用武之地。”
“你那颗子弹——什么意义不用我多说了吧？”
“切。”
郁汐咧嘴一笑，清秀白皙的面庞，娇俏玲珑，“长这么大，终于见到祁长官了，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老爸还年轻？新约基地有什么很厉害的医美项目吗？要不我也去体验一下？”
郁子虞眉角一挑，“……你敢打什么歪心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切。”
**
“汐汐，你在看什么？”
食堂中，见郁汐目不转睛盯着窗边，余浅坐到她对面，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窗边托腮愣神的男人，手中的咖啡杯不知已端了多久。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你也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这也是我第二次见他。”郁汐不由得来了兴致，“那第一次呢？”
余浅沉吟许久，“不堪回首。”
“什么意思啊，详细说说！”郁汐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余浅摇了摇头又说：“阿泽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你这种心态，偏不信邪，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余浅严肃又道：“也差点把我搭进去。这憨批，在宋笙杀了我男朋友之后，竟然有意撮合我和祁长官，让我一顿臭骂。”
“啊？那你报仇了吗？”
“三言两语真的很难说清，我只有一句忠告给你，看到祁长官，看到宋笙，绕、道、走——不对，如今应该说，看到姓宋的，就敬而远之。真不知道他来银月基地干什么。”
余浅起身，临走又丢下一句：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郁汐仰头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毅然朝窗边走去。
迎难而上！
然而刚走两步，脚下猛地一阵晃动，她惊呼一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整个舰体都在晃动。
食堂传来阵阵惊呼，却见那个男人猛地起身朝门口飞奔而去，宛如一阵疾风。那股急切的劲头，像某个时刻已经等了太久，片刻都无法再等了。
郁汐扶着桌边起身，正要追上去，肩头赫然一阵钝痛，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这次直接跌倒在地。一个高个男人从她身边跑过的时候，正好与起身的她相撞。那人也踉跄了一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听声音摔得比她要狠得多。
正要说声对不起，对方却率先扶起了她，“不好意思，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对方摇了摇头。俊朗十足，却没有丝毫攻击性的长相，温润如玉。他起身要走，她连忙拽住他手臂，“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宋就好。”
嗯？姓宋的？
郁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冲出门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触手扫过新生的红日，掀起层层巨浪，甲板上的男人早已浑身湿透，伫立在缓缓浮出海面的初代栖海兽的面前，身影似一粒尘埃般微小，却格外坚毅，遥望像是半掩在沉山前的一块碑。
他的肩头上，二代栖海兽轻轻抬起了头。
身后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有人在大喊小心——
他却一动不动。
砰——
触手砸落在甲板上，脚下又是一阵晃动，他这才踉跄了一下，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垂眸望去，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他。轻颤的唇角动了一下，却没能喊出在心头徘徊许久的那个称呼。
刹那间，时光恍若凝滞。
就在这时，甲板上的触手轻轻一扫，从掀动的鳞片下，滚落出一具伤痕累累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身躯。
两人几乎是同时爆发出一声呼喊：
“阿烟！”
“阿烟——”
祁抒半跪在地，连忙抱起地上的女子，捋顺了她额角湿漉漉的发丝。她挣扎了片刻，猛地咳出几口血水：“咳咳……”
终于，她艰难地撑开了眼皮。
迎着烈日，她细眉轻拧，不敢置信地握紧了男人的手。
“宋、千、仰？”
“我在。”
他声线暗哑，将她拥紧在怀，竭力吞回满腔翻涌的热泪。她伸手朝着晨曦下的身影够去，神色恍惚，泪如雨下，“我好像，出现幻觉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咱们……终于团聚了。”
“阿烟，这不是幻觉。”
这也不是宋千仰的声音。
这个声音……
“是我，宋孝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