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扬晖镖局(8)

    云初霁和花满楼走后,不知从哪里来了十几个人,将三具尸体拖走,路口打扫干净,而后又快速离开。这些人来去都如一阵风一般迅速,再看街道,若非少了馄饨铺,一切真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不论是方才招招毙命的对决,还是此刻虚假的安宁,都没能影响赌坊一丝一毫。赌坊内照旧喧闹异常。此起彼伏的摇色子声、吆喝声完全压过了外面任何的声音,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一般。

    陆小凤除了偶尔小输了两局,几乎每回都赢,不多时面前的银子越垒越多,比他来时多了近十倍有余。有好奇心重的,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试图找出他出老千的证据,却是一无所获。有人跟着他一起买,同样赚得盆满钵满。唯一不为所动的只有沧洋,他依旧按照他的习惯买,面前的银两时多时少,几乎没什么变化。一如他的脸色,一直没有波动。陆小凤这次押了大,看向沧洋问道:“阁下这次押大押小?”

    沧洋淡淡地说:“运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而后押了小。

    盅扣打开,这次却是小。跟着陆小凤投的几人连声叫骂,陆小凤却依旧笑着,再次买了大。这次开出来的仍旧是小。

    沧洋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阁下的运气似乎用完了?”

    “谁知道呢。”陆小凤虽笑着,却只押注了十两银子。孤零零的十两纹银与那堆银子遥遥相对,似乎显示出他内心也产生了怀疑。

    这次依旧输了。

    如此再三,又输了几轮,跟投的几人输了不少钱后骂骂咧咧地走开。陆小凤唇边的笑意却不减反浓,朗声道:“盲目跟风最得不偿失。”

    输钱的几人还未走远,听到这话皆侧目。

    沧洋那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故意的?”

    “叽叽喳喳的实在太吵闹了些。”陆小凤回答的声音比之前更大,似乎是生怕别人听不到的。那几人闻言大怒,其中一人握紧了腰间的佩刀,但不知是碍于陆小凤的武功,还是赌坊的面子,终究没有动手。另一人则冲地上唾了一口,骂道:“只会诡辩的小人。”

    沧洋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张扬。愣神间,他错过了这一轮下注。

    这一轮,陆小凤也同样没有下注,因为他正瞧着一人,一个向他快步而来的打手。

    那打手完全没有平时凶神恶煞的样子,走到陆小凤跟前躬身一礼道:“陆大侠,老板邀请您上楼玩几局。”

    声音不大,但能让这目中无人的打手这般客气属实难得,附近人留了份心眼,因此也都听了个真切。有几人暗自偷笑,传闻逢双赌坊的老板赌术一流,今日陆小凤接连赢钱且态度傲慢,大有砸场子的架势,这番邀请肯定是想杀杀他的锐气。先前骂人的那人见陆小凤没有立刻作答,叫嚣道:“怎么?不敢去了?知道遇上真本事的就成瘟鸡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陆小凤丝毫不在意他们,慢悠悠地站起来,缓缓道:“既是老板相邀,岂有不去之理。烦请带路。”

    那打手应了一声,让其他人收好赌桌上属于陆小凤的那份银子,快步在前带路,将陆小凤迎上二楼。

    这份淡然将如闹剧般的哄堂大笑衬得越发无力,笑声很快停了。就连前期嘲笑的那家伙也颇感无趣,转身继续扑在赌桌之上。唯有沧洋,望着登上二楼的陆小凤,陷入沉思。

    陆小凤原以为赌坊的老板就算不膀大腰圆,至少也应该是个精壮汉子,才能镇得住这么多的手下,却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粉面朱唇、眉黑如漆,比寻常女子更要漂亮。许是见惯了这等反应,赌坊老板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中不见丝毫怒意,挥手让打手退下,方说:“我乃逢双赌坊老板楼霜双,阁下既然上楼,便是应下赌局了?”

    陆小凤在桌前坐下,笑道:“楼老板准备如何赌?”

    楼霜双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方才我在楼上都看明白了。阁下来此不是为了赢钱,而是为了问事。”此时,一人推门进来,小声地再楼霜双耳边说了几句,等楼霜双颔首后,又快步退下。楼霜双继续说:“阁下留在赌桌上的现银已经清点无误,共11万两。1万两一局,共可以赌11局。阁下赢了,可以问我一个问题;阁下若输了,便得罚一杯酒。如何?”

    “既能赌,又能喝酒,此等妙事焉有不从之礼。”陆小凤拍手大笑,末了又道,“只是我不知楼老板的回答可有真假?”

    “世人说话皆有真有假。”说话时,楼霜双眼眸中不带丝毫情绪,莫名给人一种游离感,仿佛他完完全全只是一个旁观者。

    “有趣。”陆小凤笑道,“看来我想赌赢,还得保证自己能看穿你的谎言。”

    “阁下若不愿意赌,也可以自行离开。”说罢。楼霜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小凤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说道:“这么有趣的规则,我怎么舍得走。”

    楼霜双显然早料到他不会离开,微微一笑,说道:“既是我定下的规则,那就由阁下决定赌法。”

    陆小凤笑道:“我在楼下已经玩腻了骰子,不如咱们玩牌九。”

    楼霜双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人送上一副骨牌、一坛好酒和一个酒碗。

    尽管酒坛还封着,酒香已经透过封口,悠悠地钻进了陆小凤的鼻子。陆小凤重重地一嗅,不由感叹道:“此等美酒当前,我真愿意多输上几回。”

    仅有两人,选的玩法也较为简单。第一局由楼霜双掷骰子,单数陆小凤先摸牌,双数则楼霜双先摸牌,每人摸牌两张,比大小,之后输的先摸牌。第六轮后洗一次牌。按照楼霜双的意思,要再叫一荷官来洗牌,却被陆小凤直接拒绝。

    “这里既是你的地盘,谁来都一样,不如省了这些虚伪的步骤。”

    楼霜双倒不着恼,见陆小凤依旧双手抱胸,并无动手的意思,微微一笑,动手洗起牌来。他的眼神极冷淡,脸上笑着,眼中却无丝毫波澜。洗牌的手法极为娴熟,那双纤细得近乎苍白的手在触及牌的那一刻,如鱼得水般焕发了生机,牌在指尖变换,一时分不清牌与手究竟谁是水谁是鱼。不多时,洗好的牌便按照寻常的规则,四块一墩,共八墩排成了一列。

    骰子掷下,三,单数,陆小凤先。

    “看来我的好运还没有用完。”陆小凤摸了两张牌,在看到牌面点数的一瞬间,他的眉毛立刻皱起。楼霜双刚摸完牌,陆小凤直接牌面拍在了桌上。楼霜双倒也爽快,竟是看也不看,同样牌面朝上,拍在桌上。

    只见两人各有一张地牌,不过陆小凤的另一张是杂九,楼霜双的却是杂八,地王对地杠,陆小凤赢了。

    陆小凤眼中的诧异与随后的了然一闪而过,很快便用得意地笑声掩盖了过去。

    “真是险,看来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

    楼霜双道:“你想问什么?”

    只见陆小凤突然双手撑在桌上,好奇地凑近了问:“你多大了?”

    饶是楼霜双定力非凡,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浪费一个问问题的宝贵机会,微露诧异,很快恢复往常冷淡之色,答道:“刚及不惑。”

    陆小凤坐回椅子,摸着下巴,奇道:“这么说,你开这间赌坊的时候才十几岁?”

    楼霜双面色不变,道:“这得你再赢一局。”

    “好。那就下回问。”

    瞧陆小凤答应得这般爽快,楼霜双却是心中一惊,暗道竟还是入了套。陆小凤明面上是在问他年龄,实际上却想从时间上判断幕后是否还有他人。自己之后最好的问答就是顺着他的话答是,但瞧着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楼霜双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后一轮,人对天,陆小凤输了。

    酒坛方一打开,四散的酒香立刻溢满了整间屋子。

    “好酒!够烈!”陆小凤拍手大笑,直比他赢了还要高兴。

    楼霜双起身捧起酒坛。酒水在陆小凤的注视下缓缓流入酒坛,不多不少正好一碗,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陆小凤夸道:“你虽然看上去不会武功,手却很稳。”

    楼霜双放回酒坛,双手端起酒碗递了过去,依旧稳稳当当,碗里的酒几乎没有晃动。他道:“想要洗好牌,手就不能抖。”

    陆小凤双手接过一饮而尽,连酒碗空了都不愿放下,直至碗里再倒不出一滴酒,才意犹未尽地将碗递过去,说道:“再来一碗。”

    楼霜双却捂住了酒坛口,摇头拒绝道:“一局或一个问题,或一杯酒。”

    陆小凤叹了口气,只得坐下。

    好在之后的一轮是红头对板凳,陆小凤又输了。喝完酒,陆小凤依旧念念不舍地看着酒坛,叹道:“这真是一场折磨人的赌局,既是赌自然想赢,可要喝酒却必须得输。难受啊!”

    楼霜双没有催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等他重新坐好才开始下一轮的赌局。第四轮,铜锤对杂七,陆小凤赢了,不过瞧他纠结的眼神,或许他更愿意这一局也输掉。之后的问题,则让楼霜双大吃一惊,因为他原以为陆小凤会问出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没想到陆小凤却悠哉地接着上一个问题说道:“好了,现在楼老板可以解答我先前的困惑了。你真的是十几岁就开了这间赌坊?”

    陆小凤似乎跟他的年纪杠上了,颇有非一探究竟的架势。楼霜双看着对面这个散漫的男人,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他。他可以说谎,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谎言一定瞒不过眼前的人。他所以必须说真话,一个实打实、甚至只要费心费力就能从旁人口中听到的真话。

    “这赌坊不是我开的,更不是我起的名字。前一任老板名叫冯双,他身体不好,照顾不了这间赌坊,就转卖给了我。之后没多久他因病去世,距今已近二十年。”

    “原来如此。”

    这次陆小凤没有像上次那样继续追问,而是摊手示意楼霜双继续赌局。第五局长三对梅花,陆小凤输,他又美滋滋地喝了一碗酒。

    楼霜双少见地劝了一句:“这酒烈,阁下还是慢些喝的好。别没赌完,人就醉了。”

    陆小凤放回酒碗,呵呵一笑,道:“醉了也能赌。”

    下一局,牌面揭开。陆小凤是一张丁三一张杂五,八点;楼霜双则是一张二四一张杂八,四点。陆小凤赢了。

    陆小凤看着这四张牌,感叹道:“可惜了一副猴王对。”

    楼霜双却道:“牌再好又如何,即使拿到了至尊宝,不依旧只能赢一局?”

    陆小凤哈哈大笑:“有理。既然只辨输赢,一味追求牌面花色到落了下乘。”

    “请问吧。”

    楼霜双直接,陆小凤也不墨迹,问道:“买下一间赌坊可不便宜。楼老板当年不过二十,又是从哪来的那么多银两?”

    “其实我并没有直接买下。我那时虽存了些钱,却是远远不够。所以我提出先赊账,之后再用赚的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他。”面对陆小凤露出的诧异,楼霜双微微笑了,笑中有一种历经千帆的沧桑,“他初时不愿,奈何这地段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购买者,只能无奈同意了我的方法。不过,他也提了要求,第一个月先试试水,再决定是否签协议。我答应了。后来的那一个月,在我的经营下,总流水超过了之前任何一年的总和,所以他爽快地与我签下了协议。在他临死前,本息已经还了大半,剩余的一丁点我又加了些银子,给他选了一副上好的棺椁和一块上佳的墓地,也算是报答他对我的信任。”

    这一轮是第六轮,回答完毕算是一轮结束。楼霜双重新洗牌、码好。之后两轮,不知该说陆小凤运气好还是不好,他都输了,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喝了两碗酒。

    第九局,虎头对玲珑,陆小凤赢了。他想了一想,问道:“当年承运赌坊死了那么多人,你不害怕吗?”

    楼霜双神情淡然,答道:“这世上每一寸土地都死过人。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怕鬼。”

    陆小凤接道:“可你之所以能买下这里,不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有畏惧之心?”

    这不算一个问题,更不需要回答。按照规定楼霜双先摸牌,陆小凤后摸牌。

    陆小凤在看到手中牌的那一刻,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感叹道:“或许这牌也听到了我方才的惋惜。”他将牌放在桌上,丁三配二四,至尊宝。

    楼霜双轻叹了一声,也放下牌。他的牌也极好,一对天牌,可惜比不过至尊宝。连输两局,他脸上依旧云淡风轻,说道:“问吧。”

    这次陆小凤的问题很简短:“你认识连舜吗?”

    楼霜双点了点头,答道:“我当然听过许州连大侠的名号。不过虽然许州离钧州不远,但我鲜少出门,自是无缘得见。”

    下一局是最后一局,陆小凤摸到的是杂牌,他只能期望楼霜双也是杂牌,才有可能靠点数取胜,不过楼霜双却是一对人牌。

    陆小凤喜笑颜开,甚至比赢了还要开心。

    “果然还是酒与我更有缘分。”他一把拎起酒坛,不给楼霜双倒酒的机会,“赌局结束了,也该给我喝个尽性。”

    言罢,陆小凤单手拎着酒坛,仰头就饮。看他喝的洒脱,其实酒一滴没浪费,全钻进了他的口中。不多时,一坛酒就喝尽了。陆小凤放下酒坛,满意地咂咂嘴,赞道:“好酒,真是好酒,够劲!”

    说话间,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踉跄。陆小凤双手按在桌上,晃晃脑袋,试图唤起一丝神智,但最终仍敌不过上涌的醉意,晕晕乎乎地瘫倒在椅子上。

    一个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是一个圆脸的小丫头。她戳了戳陆小凤的脸,确认他真醉了之后,又凑过去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坛,啧啧叹道:“居然全喝完啦。虽然咱们为了以防万一放了迷药,不过这等烈酒,一般人可喝不了这么多。我说老板,要是早知道他这么馋酒,你也不用特意洗牌做局,赢上六局了。管他输赢,随他喝便是。”

    楼霜双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幸亏只让他赢了五局。”

    那小丫头猜出这五个问题别有玄机,气鼓鼓地瞪了陆小凤一眼,说道:“早知道咱们就换种迷药,让他一局都赢不了就倒下。反正我哥经常出门办事,身上药多得是。”

    “那么陆小凤就绝不会上当。”

    小丫头又瞪了陆小凤一眼,不服气道:“我才不信他会那么聪明。”

    “好了,清儿。”楼霜双思索片刻,终于下定主意,“还是按照原计划将他带回去。你且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

    被唤作清儿的小丫头点点头,应道:“好。你且放心吧。他中了迷药,又有我看着,肯定跑不掉。”说罢,她抓住陆小凤两臂,想将他扶起来,但醉酒的人是何等沉重,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扶不动陆小凤。

    “力穷、力屈。”随着楼霜双的呼唤,先前引陆小凤上来的那个打手和另一个打手一起走了进来,“你们随清浅姑娘一起回去,听她差遣。”

    “是。”

    “我一个人行的。”说着,她再次发力,终于将陆小凤抬起了一点点,但最终还是又落了回去。

    楼霜双生怕她再瞎使劲受伤,忙止住她,劝道:“我不是不信你,但陆小凤终究是个男人,你一个姑娘家,看守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而且正是因为相信你,才让他们听你差遣。”

    清浅终于松开手,不服输的脸上满是委屈,呢喃道:“哥哥也说过我内力浅薄,否则我就可以……”

    楼霜双轻抚她的头顶,柔声宽慰道:“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厉害了。不像我,我才是……”

    “才不是!”清浅猛地抬头,打断了后面的话,“要我说,老板才厉害。我,嗯……我曾听人说,识人善用者才最厉害。”她眼睛瞄到那两个打手,终究仍有不情愿却无奈妥协地说:“我这一回就勉强用一下人吧。”

    看着她这幅神情,楼霜双不禁浅笑,那冷淡的眼眸中终于晕染上了丝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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