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扬晖镖局(25)

    陆小凤回去的时候,送葬已经离开。但还有人在,却是一直待在房间的楼霜双和水沧洋。

    三座新坟中,连沂的最为仓促,因此也最简单。陆小凤简单地默哀了一下,向楼霜双走去。

    楼霜双面前的坟墓是一座旧坟,极其简单的木头墓碑上刻着四个字“四非之墓”。

    四非?罪!(注1)

    发现墓碑之意后,陆小凤看向楼霜双,试探道:“这是替你赎身的那位‘冯双’?”

    楼霜双点头说道:“也让我亲手杀掉的那位‘冯双’。”

    “你杀掉的?”

    相较于陆小凤的吃惊,站在楼霜双身后的水沧洋却是一点表情也看不出。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俩之间的感情才不会变质。”

    这话既是说给陆小凤听的,也不只是说给他听的。

    “这……”

    不待陆小凤细问,水沧洋打断了他的话,说:“老板需要安静,请您先回吧。”

    陆小凤心知也问不出什么,告辞离开。他没走多远,就瞧见了力穷、力竭躲在暗处的身体。他心下了然,略一打量,果然发现了水清浅正躲在树后,远看着墓碑前的两人出神。陆小凤瞧瞧走过去,凑到她耳边说:“你不过去?”

    水清浅被吓了一个激灵,回头发现是陆小凤,立刻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挥手向力穷、力竭示意无事,然后没声好气地轻声说:“你不是走了吗?这么又回来了?”

    “因为我心中还有些疑问想问一问姑娘。”

    水清浅哼了一声,示意他说。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赌坊逢双日赌运佳,莫非是找了托?”

    “当然。逢双日赌运佳的说法只有傻子和被赌瘾蒙蔽双眼的赌徒才会相信。”水清浅斜了他一眼,“你想问什么照实问,不用这么转弯抹角的。”

    陆小凤轻笑,扬起下巴指了指墓碑方向,道:“你就不好奇他们俩会说什么?”

    水清浅看穿他的心思立刻得意道:“看来你在老板那吃了闭门羹。也是,他之前搭理你是为了逼迫我哥坦白身份,不管用当然不会再理你。其实,依照我们的规矩,被看穿身份就应该离开的,老板没有彻底戳破,哥哥也顺势没有离开,不已经说明了嘛。老板根本没有必要特意跑来一趟,把这些伤疤都揭出来。”

    陆小凤望着两人的方向,解释道:“因为不直面过去,便无法前行。”

    水清浅若有所思道:“所以一定要来一趟,一定要见到他的墓碑,才能告别吗?其实不管我们是什么身份,不管老板之前做过什么,他都是我们的老板,这是不会改变的。”

    听这意思,她早就知道了楼霜双的所作所为,但这些与她而言,都没有关系。

    陆小凤问道:“是你这么想,还是你哥哥这么想?”

    “当然是我们都这么想,不,哥哥的感情只会比我更强烈。”水清浅有些丧气地说,“我知道你气爷爷刁难你。不过我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家人之间必须相互保护。果然就算我们不说,他们还是能察觉我们的想法。”

    看她这幅模样,陆小凤正要打趣,就见她两眼发光,脸上瞬间满是笑意,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指着那两人说:“太好了,他们说开了。”陆小凤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楼霜双和水沧洋相互凝视,就算看不清,也能想到两人脸上必定满是情意。

    “真好。”相比收敛的两人,声音压得再低也掩盖不了水清浅的激动,“我就说,屋外那棵枯树都能冒出新芽,老板也该走出过去了。”

    陆小凤看着她笑道:“你还真是开心。”

    “那是。”水清浅笑道,“自己喜欢的人能重新幸福,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有人摆脱阴霾,有人仍被过去束缚。

    陆小凤来到华家时,花满楼正等在门口。

    花满楼察觉他的到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不把闲事管到底,就不是陆小凤了。”

    陆小凤答道:“看来爱管闲事的又多了一个。”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后却是满满的担忧。

    今日的华家极为冷清,一路走来没遇到一个人。厅堂中,华子屹一人坐在主座上细细品茶,连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陆小凤道:“华前辈这是在等人?”

    华子屹这才放下茶杯,不急不慢地回答:“没想到经此一事,还有客人愿意上我这儿拜访。”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觉得事情还有蹊跷。”

    “哦?”华子屹道,“这么说你觉得沂儿不是杀害岳父的真凶?”

    陆小凤道:“她的确杀了连舜,但是她不是连舜的同谋,因为真正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华夫人19号去客栈,并非云初霁猜测的那般引上钩陷害她,而是幕后主使的声东击西,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发现楼霜双屋外来了人。”

    华子屹问道:“这么说只要楼老板说出是谁找他,我们就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了?这么说,我们得快找到他才是。”

    话虽如此,华子屹却没有起身,陆小凤也没有动。陆小凤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们不用去。因为他不会说,但其实不用说。因为我已经知道幕后主使就是你!”

    “是吗?”华子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慌张。

    陆小凤道:“华夫人的疯狂有目共睹,而连舜对你的信任同样众人皆知。所以,连舜不可能有事不找你商量,反而去找连沂。”

    花满楼适时补充道:“其实证据还有很多。三十年前,四兄弟赶回镖局时,天已经黑了,但是假扮‘葛桑’的那个人却说血红如晚霞。在那个时间回来的只有你、云舒和连沂,连沂太小,云舒已死,剩下的只有你。而且云初霁离开后,最有可能只将云舒坟墓恢复原状,却对楚叁不管不顾的,也只有你。”

    “你们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华子屹的脸上再也不见云淡风轻,转而是掩盖不住的愤恨与嫌弃,“那帮自私自利的家伙,明明是他们找人杀了镖局那么多人,还装模作样地修五座坟,说什么死后也要守护家人,真是太可笑了!我绝不允许他们轻轻松松地拿着宝藏逍遥自在,所以我告诉他们,为防被人发现,最好先慢慢地把珠宝兑换成现银。也是我时常恐吓郑涂,让他一直处于惊慌中,借机劝他留下证据,免得那些个兄弟翻脸不讲义气。郑涂倒是清楚自家兄弟的嘴脸,欣然接受我的建议。虽然最后他还是烧了,但我已经早一步留下备份。”

    陆小凤恍然道:“所以是你告诉丁翀关于证据的事情。”

    “是啊。朝观山庄复杂的恩怨纠葛就是我杀人的利器。”华子屹很是坦然,“而连舜妄图假死脱身更是我下手的良机。你说我的计划是不是很妙,葛桑因一时贪心害死兄弟,如今也因兄弟的贪心死于其手;郑涂讨厌因心悸多受关注,如今就死于心悸;连舜当年害死妻子,现在他的孩子又杀害了他。这真是太棒了!你们都不知道,我特意加强连舜屋子的看护,就是不希望他死在别人手里。”

    陆小凤问道:“连沂知道你的计划?”

    “知道,也不完全知道。”华子屹道,“在与她成亲的那晚,我告诉了她真相,但是她不在乎。你们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就算她那时候小,也不应该忽略那血淋淋的事实,更不应该还沉浸在新婚中满脸喜悦。于是,我故意刺激她,让她与连舜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让她越来越疯。要不是她那么疯,或许就不会找玄墨阁交易舒儿下落,或许……那之后,我就决定了,要让她更疯,疯到只听我一人的话,甚至于杀连舜、自杀都不会拒绝。”

    花满楼道:“她刺你那一次,也是你指使的?”

    华子屹道:“不,操纵一个疯子有很多种方法。我知道她宁愿和我一起死,也不会让我离开。没了我与连舜配合,你们肯定能发现他的真面目。虽然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谢应宗,但是云初霁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而且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强,若是我事先知道地宫中有那么危险的机关,或许不会施行这个计划。”

    陆小凤这才知道连舜与华子屹也不会完全交心,分析道:“或许连舜一开始想将其他人一网打尽,独吞宝藏。”

    “或许吧。”华子屹的眼中满是仇怨,“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难怪会死。”

    花满楼问道:“你既有计划,又为何要将云初霁拖进来?”

    “因为她的出现,让连舜假死的想法越发迫切。而且她不仅是云舒的女儿,还是楚叁的女儿,那双眼睛,跟她的父亲一模一样。”华子屹的身体陡然战栗起来,有惊恐、有不甘、亦有愤恨。

    陆小凤问道:“可你却没有杀华映晖,你的父亲不是死在自己孩子手里。你利用了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自己出手。”

    “不,不是这样。”华子屹盯着两人,嗤笑道,“看来你们依旧没有查清真正的真相。我那位看似最为善良的好好父亲,其实才是真正的恶人。”

    花满楼眉头微蹙,继而想到了曾被告知的一件事,恍然大悟道:“金玄玉是他拿出来的。”

    “是啊,当年无论他对人再和善,大家还是更佩服云总镖头。华映晖他嘴上不说,其实早就嫉妒疯了。所以才被玄墨阁选中,送过他金玄玉。”华子屹连爹都不愿意喊,可见是恨极了华映晖,“当年我从沂儿口中得知,是连舜让她引我们晚点回去时,我就感觉有问题。于是我交代云舒照顾沂儿慢慢走,自己先回去一步,结果就见到了满地的尸体,和那位黑衣人。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只是看了我一眼,我浑身就像被寒气冻住一般,再也无法动弹,甚至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直到云舒的呼唤和沂儿的哭喊才将我的神智唤回,那时候黑衣人早已经走了。”

    谈及当年所见,华子屹依旧心有余悸,片刻后呼出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玄墨阁不会手下留情,所以唯一可能就是,我不在目标之列,所以那时候我就猜到下手的是华映晖和几位叔叔。果然,在我表示自己知道真相,并只在乎有多少钱财后,最胆小的郑涂坦白了一切。他们被自责和金钱蒙蔽了双眼,我却立刻察觉端倪,他们就算要嫁祸他人,也用不着做的这么绝,除非还有原因。”

    陆小凤道:“冯双?”

    “没错,冯双。冯双当年出入多在外院,与我们并不相熟,我是听娘念叨过,才记住了这个名字。我一开始以为是娘亲与他有私情,后来才查到,真正与他有私情的是华映晖。当时娘威胁他,若不让冯双离开,她就将此事告知大哥大嫂,交由他们处置。华映晖知道云大伯黑白分明的性格,他若知晓,必不留情,于是迫不得已让冯双离开。但有把柄在手,他自觉面对娘亲永远无法抬头。在外已经低云大伯一头,回家还要低我娘一头,他心有怨恨,便动了杀心。其实早在此之前,玄墨阁就看出他对云大伯深埋内心的嫉妒,送了他金玄玉,这次不过是坚定了他的决心而已。之后他等了一个月,终于在那趟镖中找到机会。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不惜杀害数十口人命,这种人完全死有余辜!”华子屹顿了一顿,继续道,“其实冯双只离开了数月就回来了。他被华映晖藏在一处院子里,时常相聚。我借故去了附近,认出冯双。劝说他们同意开一家当铺吸引注意后,我趁机提议让冯双经营,并建议叫逢双赌坊。这一番举动果然把华映晖吓得不清,而我就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天天与几位叔叔待在一起商讨事宜,结果没多久我就听闻逢双因突发恶疾不幸身故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对冯双感情有多深,结果不还是因为害怕奸情被发现,杀人灭口。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说到这里,连舜自嘲地摇头:“也是,要不是葛桑请求给云大伯留个后,加上连舜心疼女儿,我肯定不会被顺便留下,一定早就死了。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人。所以我送了他一个跟他一样更在乎自己的人。他至死都不知道,是我设计让他去的金陵,是我让人不经意间透露附近有个出名的象姑馆。然后在他们俩感情浓烈之时,送去冯双死亡真相,附以三方升仙丸,那小倌果然下手了。你们说这布局是不是十分巧妙?”

    再开心的笑容也掩盖不了华子屹眼底的悲伤,就如同再完美的布局也抚平不了他心中的遗憾。华子屹喃喃道:“我到底还是像他的,会嫉妒一个人嫉妒到发狂。若是我也能那么毫无忌惮地爱云舒,她是不是就会被我感动,选择留下,是不是就不会遇到楚叁,是不是就不会愤而自杀……”

    再多的假设只是假设,成不了事实,只空留叹息。

    门口缓步进来一人,再艳的红衣,也融化不了她眼中的寒意。

    华子屹的脸上浮现前所未有的、释然的笑容,喃喃道:“我的结局……太好了……”

    寒光飞过,迅疾如雷。只是一眨眼,话未说完的华子屹已然仰面倒在地上,他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枚飞镖。

    陆小凤摇头叹息,看向来人,说道:“你……”

    云初霁冷冷答道:“他杀了宗政霈,我必须杀了他。”

    陆小凤一愣,看向华子屹的尸体,终于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宗政霈如他一样,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但是又与他不同的,宗政霈可以毫无芥蒂地爱人,他却不行,所以他嫉妒到发狂,不惜杀人。不仅如此,这还是一个布局。华子屹认为自己是导致云舒死亡的凶手,所以他设计让云初霁杀了他。

    花满楼同样想到这点,叹道:“他希望死在你手上,为当年的错误赎罪,又不愿让你活得轻松,所以……”

    云初霁极少打断花满楼的话,但是这一次她却不愿听他往下说。

    “无论如何,他杀了不该杀的人,我就会杀了他。”云初霁看向花满楼掷地有声,“负重再多,我也会依旧前行。”

    说完,云初霁径直走出门外,就此离开。

    花满楼无法阻止,只能原地叹气。他清楚地知道,因自己卷入事端而丧命,这份性命会有多重,更何况此人还爱慕着她。华子屹这人真是狠毒,明明云初霁的出现,让他明白云舒女儿还活着,使他在漫漫复仇路途中感受到了一抹希望,却仍旧因为云初霁同时拥有着楚叁的血脉,设计使她多背上一层枷锁。

    陆小凤轻拍他的肩膀,边拉着他一起走到外面,边说道:“话说,第一份宝藏乃吸纳谋士所用,理应使用方便的真金白银更多才是。这些可不需要典卖,肯定一到手就就立刻藏起来了。换做是我,必定不放心藏在朝观山庄,而会选在一个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花满楼虽然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个,却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顺着他的话想,随即明白所指“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是何处,说道:“你若真想去砸墙,我倒可以找把锤头借你。”

    “算了,为那些铜臭费这些功夫,太过劳心劳力。那堵破照壁还是留给无聊之人头疼,慢慢研究如何让石头变得比玉石晶莹。”陆小凤道,“所以说,放心吧,人的脾气性格很难改变的。我如此,云丫头亦然。”

    花满楼这才明白他是在宽慰自己,道:“你先前可是比我还担心。”

    陆小凤答道:“因为这几天所见让我有了改变,咱们这么担心,其实是看轻了她们。这些个女子,远比我们想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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