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或者说记忆的主体，石膏脸，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抬眼是灰色的天花板，墙皮翘起，露出里面水泥的暗色。

    通常情况下，进入他人记忆的下潜者会经将自己意识一点一点附着在记忆主体身上。记忆主体能够按照原来轨迹行动的同时，下潜者将长时间作为旁观者存在，直到发现记忆中不合理的、虚构的部分，予以干涉。优秀的记忆下潜者能够最大程度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在这一过程中，下潜者也会经历排斥到融合的阶段。排斥的症状，轻则头晕眼花，重则产生意识排斥，出现呕吐甚至吐血的情况。虽然下潜过程中体感时间往往会比实际时间更快，记忆下潜的时间仍然无法缩短。当然，待在别人的记忆里时间过长也会导致下潜者迷失，分不清自己与记忆主体的区别。暗网的规则只允许意识强度强于记忆主体的下潜者进行下潜，就是为了防止下潜者迷失的情况发生。

    南三等待着排斥的不适感降临，但是记忆主体者似乎在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了昏睡，视野变得漆黑一片，身体一动不动。深度睡眠会影响意识附着的进程但也能减轻排斥带来的不适感，所以南三并不着急。

    南三总是会在附着的时候想起橘子。将橘子去皮后，橘子的果肉形状类似于人的意识大脑，果肉的外面包裹着一层白色的橘络。意识附着，就像是将蜿蜒纤细的橘络重新依附到果肉表面。意识触角触碰记忆主体的瞬间，融合就发生了。

    石膏脸正处于半梦半醒的时刻。他的视野并不连续，随着眼睛的一睁一闭呈现出模糊朦胧的状态。逼仄的房间里，除了床，只有对面墙壁上硕大的全家福。终于，视线清晰了。南三得以看清这张占据半壁江山的全家福，但没由来的，南三感到一阵恶寒。石膏脸的父亲和母亲站立于石膏脸之后，穿着笔挺过头而不合身的西装礼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石膏脸独自坐在木椅上，半身还没有椅子背高的孩子居然也穿上了黑白的燕尾服。燕尾斜斜地下垂。

    围成倒三角形的三个人露出了灿烂至极的正三角笑脸，嘴巴裂开上扬着，下一秒就会与眼角接轨。

    “笑容一模一样，甚至连大小都一样。”南三一愣，找到了起初恶寒的来源。

    这张笑脸在石膏脸父母脸上显得有些小，在石膏脸的脸上却大得出奇。三个人戴上了拙劣的面具，努力大笑着。照片明明是彩色的，却因为三个人黑白统一的服装，除了艳丽的口红，和黑白照片无异。

    石膏脸的视线开始跳动，一会是天花板，一会是靠床的墙壁，一会又回到那张全家福上。

    “他又要睡着了”南三默数着

    “三，二，一”

    视线暗下来，漆黑一片。

    “醒醒，醒醒。”

    睁眼，是石膏脸的母亲，脸上已经带上了焦急的神色。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回复她的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呢喃。

    “已经整整一天了。”

    石膏脸的母亲，推搡着将石膏脸扶起，用手贴了贴额头。

    “也没有生病呀，起来了，已经可以吃晚饭了。”

    南三感到石膏脸用力揉了揉眼睛，揉出了酸涩的泪水。看来意识附着成功了。

    坐了还不到一分钟，石膏脸忽得站起，低血压让眼前的黑影更加明显。

    “不对。”南三看着一下子高起来的视线，已经可以触摸到天花板的个子。

    “不对。”这不是石膏脸，这是——

    “孩子他爸，快来”下一秒，石膏脸母亲的声音传来。

    “这是石膏脸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