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紫发银眼的王子聆听这要求时就站在塔下,晨曦抚过那些断裂的枯藤与苏醒的叶芽,再照到他脸上,这少年的面容与处在二十年之前的梦境中人没有半点差别。

    由于他仅剩的那条手臂要拿着武器,便无法遵从情绪去拍打肩上的空气挥散这个只对他们传达的声音,因此王子殿下难得流露出了些不耐烦的神情。

    此刻他离塔的入口仅有几步之遥了,拦阻他无法登上去的正是伊坦纳。

    那金发男人表情轻松,好像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手中锈红的长剑也尚未燃起焰光,因此才让人注意到这柄剑的底色也是如此瑰异……仿佛千年前的繁华古城骤然遭遇灾火,成千上万人的鲜血来不及枯朽便被烧进骨骼,就这么永恒地叠压进岩层中去了。

    那些亡灵簇拥成了剑本身重沓的花纹,在遭遇凝视时便会被惊动,缓缓睁开他们空洞、惶冷、凄怨的眼睛。

    “——不完整的新神。原来是这样啊——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对吗?否则她有什么魅力,能让你放下尊严跟在身边侍奉?”

    奥洛托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问对方。奥蒂莉□□况不明,但他仍然没展现出丝毫焦急情绪来,一脸若无其事。

    “当然有,不过你没资格知道。”伊坦纳闲散地回答。

    暴君甚至还戴着那枚妨碍行动的单片镜,其实这件预言者的赠礼虽然样式简单,但绝对说不上丑陋,就只有眼光挑剔的陛下自己在嫌弃它罢了,至少齐蓟已经打算回去之后多买几件类似的装饰物给他了。

    透过特殊的镜片,伊坦纳看见从塔顶延伸出去的那些傀儡线已经像冬眠结束的蛇似的慢慢活动起来,包括连在奥洛托身上的也一样。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那小小的人偶师快要醒来了,王宫会回到她的掌控之中,奥洛托只有放弃抵抗打道回府和对妹妹暴露自己的欺瞒这两个选择。

    于是他更加悠哉起来,却仍旧让奥洛托完全找不到破绽。这位王子虽然不觉得自己必然会输,但没到最后一步也实在不想跟眼前的家伙硬碰硬,犹如各自划定了领地的野兽默契地避免相遇。

    而梦中的这时,戴蒙德看着背对他的齐蓟,表情已经彻底冷漠下去,那是考量一个敌人或者卧底的眼神。

    “神”这个关键词对于桑格铎来说太特别了,以至于梦所独有的朦胧状态都无法再模糊他的认知,让傀儡瞬间从原有的刻板戏码里脱离出来,重新以人的眼神观察一切。

    “米拉,”戴蒙德说,“我想起来了……其实和我一起长大的只有西莱,我从没有过一个妹妹,对么?”

    与此同时,外面已经命令安下心来的仆人与农夫们离开、正在劝走无用贵族的奥洛托也忽然停下了动作,和所有梦里的角色一样凝滞了,像是一群失去丝线的人偶。

    原本坐在树下打瞌睡的奥蒂莉亚则睁开了眼睛。

    女孩喃喃道:“……米拉?”

    齐蓟叹了口气,她回过头来,看着戴蒙德从美丽光鲜的模样逐渐变回梦外的活尸状态,黑洞洞的眼眶却仍然紧盯着她,像要替梦里真正的主角、他珍爱的小女儿寻求一个答案。

    随着这个梦的破坏,四周的一切也都在飞快且无声地崩塌溃散。

    齐蓟摸了摸塔的内壁,明明周围什么都没有,戴蒙德却在这时突然态度转变,她就大致猜到是什么东西给她搞破坏了。

    奥蒂莉亚要醒了,但她还没阅览完过去,便在王宫彻底坍塌前动用力量加速了一切——

    几个碎片掠过梦之主的眼前。

    白发的国王忽然呕血死去,他的去世仿佛带走了最后的祥和日子。

    从遥远的地方燃起的战火扫向了这片土地,王宫彻夜灯火通明,贵族和官员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不安与焦虑的情绪。

    奥蒂莉亚躲在帷幔后等着兄长结束会议,一直等到睡着,再醒来时被抱到了自己的卧室,床边守着的却只有女仆。

    神色憔悴却坚毅的王后带上了割让土地的文书离开自己的儿女,去向自己的国家求援,可是回来的只有她急病发作的尸体。

    奥洛托执意劈开钉死的棺木,看见他们的母亲死相扭曲,颈椎断裂,胸口与腹部有无数道翻卷见骨的剑伤。奥蒂莉亚闯过人群,被兄长狠狠按进怀里,但她已经瞥见了这些。

    溃败无法阻止,贵族们带着财产匆忙逃离了这里,奥蒂莉亚跪在空空的王座边祈求出战的兄长平安归来。

    可她听见惨叫声回过头时,只看见陌生的士兵们闯进她生来居住的家里,盔甲上凝着血,提着刀,拖着被剁掉脑袋撕开衣服的女仆的脚踝,他们都用一种比狼头和画册里的魔怪更恐怖的眼神欣喜地看着她,好像穷凶极恶的鬼魂看见了祭品裂开的动脉。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让梦崩塌得更快了。

    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意识回归现实,齐蓟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直直盯着她的奥蒂莉亚·威洛尔·桑格铎殿下。

    小公主伏在她怀里,浅淡如堇的紫灰发丝散落开一片,眸色仿佛被放置在架子上的光亮银盘,稚气的脸上还有一抹泪痕,表情却已经无比平静。

    醒来后已经知悉一切的人偶师看着她,不带憎恨地问道:

    “——现在是你要分开我和哥哥了吗,神明?”

    她们挨得极近,奥蒂莉亚细嫩的手掌按着齐蓟两肩,看上去与力量和危险毫无关联,光凭肉眼也无法发现它上面蔓生出的那些血管似的傀儡线。

    齐蓟把她拉进梦里的时候是把这女孩抱在怀里的,还和她额头相贴。

    可奥蒂莉亚此刻竟然也没有推开她,仿佛是在贪恋这点来自活人的温暖。

    “并不是我要分开你们,”齐蓟见她连试图攻击自己的举动都没有,便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带着怜惜地说,“而是属于你的那个‘哥哥’,从来也没有真正存在过。他一直都在欺骗你啊,奥妮。”

    奥蒂莉亚当然也明白这件事了。因为奥洛托现在并没有再去隐瞒自己拥有意识,在妹妹未曾强行控制他的这时仍然毫无掩饰地跟挡路的人谈着条件,那几条与他相连的松松垮垮的傀儡线就缠在奥蒂莉亚手指上,所以她看得到一切。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她说。

    小公主低下头,把脸埋进齐蓟肩膀,手揪着她的衣襟,起初还只是抽泣,说着说着就哭得局促地喘息起来。

    “……可是如果哥哥不存在,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我想要哥哥回来,我想要救他们回来……西莱斯特警告过我,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要一切都变回去!”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觉醒得太晚,什么都来不及了。如果我能早点成为‘威洛尔’,控制那些士兵和贵族,行动就不会被出卖,我们就不会输。所以都是我的错……”

    她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米拉姐姐,塔说你是神明。那如果我把神使的力量还给你,你能把我送回去吗?就像刚才一样——然后让我永远待在那儿!”

    “但那只是一个梦。”齐蓟拿过手帕给小公主擦去眼泪,“那些事都早就发生了。你明明已经拥有了力量,到现在还要继续欺骗自己吗?……现实就是你还没法负担这么多的人偶,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这个假象拖累死的,那时还是会失去一切啊。”

    奥蒂莉亚难过地抽噎着,她仍然不愿面对地摇着头说:“不,刚才的梦里我一切都不记得,那是多么幸福啊,像那样就好。”

    齐蓟又叹了口气,她愿意体谅一个猛然遭遇这么巨大变故的孩子的心态,同时也觉得无奈。

    即使那灾难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成人尚有很多一辈子无法走出阴影被困在幻觉里的例子,况且奥蒂莉亚那时才十一岁,至今又都过着没有任何不同的生活,心性就像她自己和人偶们的外貌一样毫无变化,不想接受现实是很正常的。

    她想着给奥蒂莉亚留些缓冲的时间让小公主慢慢决定,也是这么说的。

    “我固然可以给你一个梦,但代价是你要把力量都给我——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会失去你的人偶线,他们也只能变回本来的样子了吧?用真正的家人交换梦里的家人,你真的愿意吗?”

    “……是要选择作为神使在将来力量枯竭和他们一起崩溃,还是作为奥妮拿到属于你自己的美好的幻梦,又或者试着放下这些作为你自己去看看王宫外的世界,请好好考虑吧,殿下。”

    她已经把选择和后果都摊开在面前,奥蒂莉亚只是逃避现实,而非愚蠢,想来很快就会做出决定的。

    人物卡-梦之主的技能发动条件里包括见证对方的结局,即使小公主选了前者,反正她不可能放任奥洛托继续弄人祭来投喂塔,知晓了父兄作为的奥蒂莉亚大概也不会允许兄长这样做,那么没有食料补充的神使力量在这么多人偶的消耗下应该维持不了多久,她还等得起。

    奥蒂莉亚沉默了一会儿,抓住她的手腕,说:“可是米拉姐姐,我不仅是威洛尔,还仍然是桑格铎……我也很贪心的。除了你给我的选择,我还有一个办法,你要听吗?”

    “——我拿走那个梦,然后把你留在这里,代替我维持一切,让大家都‘活着’,让我们的王国不要被忘记。神使奥蒂莉亚做不到的事,名叫米拉克莱的神做得到,对不对?”

    随着泪痕未干的小公主提出这个选项,蔓延在王宫各处的人偶线尽数绷紧,显露出了猩红的本貌,那些已是人偶的仆人、农夫、工匠和守卫纷纷抬起头,把他们完整或破损严重的面貌转向塔的方向,褪去活人似的生动伪装,露出了森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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