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是啊,她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那袭击者的声调从柔绵的低语变回平静的客套,这样说道。

    “而我活着。那些该死的、杀不死的、顽固的女巫,她们都没了力量,被混在可怜的无辜女人中间,跟待宰的小猪一样可爱。”

    “……每天烧死六个,半个月就死光啦!”

    伴随这些话,一缕缕极细、极透薄的烟雾飞虫般汇聚成团,于枝头凝结成鲜艳的花苞。

    花苞绽放,名为“红”的女孩从中生长出来。

    她踩着高跟小皮靴走到凯特琳面前,抬起手背向女领主索要一个吻手礼。

    与高挑、冷峻、隐隐苍老的凯特琳相反,“红”面貌精巧,正值青春。

    她有美丽的金发和甜蜜如太妃糖的瞳色,眼角与嘴唇的形状都似狐狸般天然带笑却不怀好意,像个随时会发难的娇横的贵族学生。

    这女孩穿着将将盖到膝头的红色礼服裙,面料光灿华贵缀满碎珠宝,束腰掐得像花茎那么纤细,而裙摆十几层堆叠撑起犹如盛放的玫瑰。

    被她自己解开的黑面纱旁,金耳坠上的宝石打磨得晶莹闪亮。

    打扮得万分精致像要出席宴会的“红”轻轻抬了抬被蕾丝手套包裹的指尖,对皱眉不语的凯特琳说:

    “弄死她们之后,我还没履行约定把海士班顿的另一半钥匙交给裁判所,就来找你了。所以说我是多么思念你啊……看看这副远比人类美味的躯体,再想想您本来的模样!简直是我最喜爱,最想得到的珍宝呀,没有东西可以媲美。”

    “所以只要你现在低下头颅,给一个吻,然后屈服,我就为了自己的挚爱饶过海士班顿,让它不被剿灭。”

    “想一想,这是多么划算的生意!拿你独自活到如今的可怜尊严,换那些低能儿童继续苟且偷生下去——”

    “——守卫之蛇·凯戈曼沙!”

    一边欢快地倾诉着话语,“红”一边轻轻踮起脚尖,着迷地接近那双正从冰冷的铁灰中翻涌出炽热银红色的眼睛,像个主动投身熔泉的疯子。

    她看上去如此活泼热烈,然而被她粗暴的攻击毁掉的车厢还燃烧着,她话语中用于威胁凯特琳的是一整座城市的安危。

    这足以证明之前似乎是被女巫集会控制着的这位“红”小姐绝非善类。

    她们对峙的短短几秒里气氛压抑极了。

    在凯特琳彻底爆发或是俯首屈服之前,齐蓟轻轻咳了一声。

    被惊扰的两个人都朝她看过来。

    “请问,我是否应该回避?”

    她边说边对“红”礼貌地笑笑,摆出不打算掺和老熟人叙旧的友善态度。

    可惜红裙子的小姐没打算放过齐蓟,而是上下打量她之后猛然冷下脸来,后撤几步离开凯特琳面前。

    仍然没有经过念咒语这流程,她的掌心便已经凝聚出了菱形的铁箭,虽然尚且小巧,形状却和方才打穿了马车车厢的那支一模一样。

    “米拉!”凯特琳开口低喝,这时她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线,“快逃!”

    齐蓟站在原地不动。

    在“红”看来,这种被雇来当女伴的乡下姑娘面对攻击吓傻了倒是无可厚非。

    然而在铁箭即将击出时,她忽然僵住了。

    这敢于以孱弱躯体近距离胁迫守卫之蛇的小疯子猛地回头,漂亮的脸蛋上此时第一次流露出类似惊疑与戒备的神色。

    “女士,请立刻收手,及时控制您滥杀的恶念。”

    低低的男声响起,温和、稳重,略带忧郁,既具备神职者特有的遥远与宁静,也能很容易地让人联想到一位年轻的父亲。

    让凶犯感到威胁的神使慢慢从森林的阴影处走出,仿佛路过的僧侣。

    他穿着让异界的陌生人也能立刻明白是何职业的礼衣,手持古老的长杖,红发一直垂到膝边,礼服也只有红白二色组成。

    那纯白色浓重,初看洁净无瑕,多看一会儿竟让人眼睛酸痛发胀,如同直视创世的天光,而环绕颈项与胸前的深重腥红色装饰则像是创生的胎血。

    “你是……”红死死盯着这位陌生的神使,表情惊疑不定。

    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后她的神态忽然变得狂暴起来,于是铁箭、森林、火焰甚至天上的云彩都开始剧烈震颤。

    他们四周的所有这些事物的色彩和形态都在扭曲,像果荚爆开似的不停分裂炸出碎屑。

    数以万计的随形流矢四处飞舞,伴随着尖利而冗长的爆鸣,宛如规模翻了十倍百倍的石刑现场。

    作为人偶的威洛尔确实已经不再具有神力——然而别忘了,他并不是生来孱弱的人类,而是在睁开双眼前就已经能撕裂礁石的人鱼。

    他在术式生成的瞬间就已经消失在原地,再次能被视线捕捉到时那把长杖已经贯穿了“红”的胸腹,而空出的手扼住了女孩的脖颈。

    他的长杖像他一样来自最后一代威洛尔交易给齐蓟的力量,那是被保存至今的、当初没来得及献予主人的神力。所以用它重新凝聚出的人偶和礼器本身仍然具备神性,是好用的武器。

    术式被这一击简单有效地中断,刚刚开始运动的碎屑噼里啪啦下雨似的坠地,空气恢复安静,凯特琳和被她护住的齐蓟都毫发无损。

    “您还能说话,对么?我想这不是您真正的身体,才迫于形势贸然作出此举。”

    威洛尔对“红”说。

    猎物残余的生命在他掌心跳动,而他的语气仍然柔和,额前的红发垂过不含一丝杀意的平静的眼睛。

    “……”

    到这时红的表情反而惊讶起来。

    她神色古怪地自言自语:“不,你一定不是他们。可这味道我不可能认错。我本以为你是躲过了‘兽’的丧家犬,你究竟是哪来的?”

    威洛尔静静观察着她的表情,倏忽微笑起来:

    “……我曾经的主人是位非常慈悲、温柔的神祇,祂在‘兽’袭来时立刻切断了我们的联系,使我得以存续至今——如此完整,而且不受束缚。”

    他轻声回答。

    齐蓟的力量能对奥蒂莉亚使用,神使给予的傀儡线在现如今的新世界运转正常,可见某些东西即使跨越了不同的世界也仍然是共通的。

    所以威洛尔作为神使的气息到了新的地图之后,在相关人士眼中也具有辨识度,就像是栖息在不同大洲的顶级猎食者都拥有着锋利的獠牙。

    而既然“红”能立即辨认出威洛尔曾是真神的使者,那么在“威洛尔”的视角,她的身份当然同样清晰。

    这使用着怪异法术、行迹神秘的女孩像极了喜怒无常的坏魔女,但从红发神使的角度看去,她漂亮的金发上方还浮着濒临透明近乎不可见的叠套光环,而身后四翼的虚影已经爬满色彩斑斓的蛇虫。

    那羽管末端结着表面长满眼纹的颠茄,穿透羽翼的石质锁链已经断裂,跟密密麻麻附着在羽翼表面的寄生藤蔓融为一体。这些东西仍然跟随着她,依附着她,如同烙痕愈合后丑陋的伤疤。

    很显然,“红”也是个神使——被抛弃的或背叛了主人,并且活了下来的神使。

    “你说的都是真话……”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红略显迷茫地喃喃了一句。

    紧接着她变得面无表情,转头看向了凯特琳,态度一改之前的狂热,不带起伏地对她说:

    “好吧,看来‘众神’仍在眷顾那地方。但裁判所已经不需要钥匙了,他们已经出发。”

    “世界上最后一座属于异种的城市即将消失了,你的职责到此为止。和你的新朋友、新宠物一起返程吧,凯戈曼沙。回你世俗的领地睡上一觉,在梦里跟属于怪物的时代做个告别。”

    话音飘散,穿鲜红礼服裙的女孩的临时身体也一同飘散。

    到此危险暂时解除,齐蓟从凯特琳身旁探出头,摸摸已经止血的手掌心,和自己放出来之后在异界初战告捷的人偶对上了视线。

    ——随后,她又因为威洛尔那身神使装扮中环绕颈部和胸前的猩红色设计看上去实在太过触目惊心而缩了回去,暂时拒绝多观察他哪怕一眼。

    不知道他们关系的凯特琳安抚地握了握齐蓟的手,示意年轻的女伴继续躲在身后。

    她看着威洛尔,嗓音由于刚才的变故愈加沙哑:“我不认识你。所以你的主人……前主人是哪一位?”

    威洛尔非常诚恳而平静地缓缓回答:“抱歉,我才醒来不久,而且失去了那些知识。”

    很好,没有一句是谎话,不算违背神使生前的美好品行。齐蓟决定夸夸自己。

    凯特琳似乎是想推敲一番他说法中的合理性,然而她太累了,很快便放弃给自己增加难题。

    她三两下用靴子从满地碎块的路旁拨出块干净地方,带着疲劳到极点的平静表情席地坐下,身后是默默燃烧着的马车残骸和即将彻底消失的落日。

    齐蓟发现她一直盘得整整齐齐的卷发在刚才被吹得松脱几缕,落在额前像是铅笔留下的擦痕,而她的眼睛在余晖中既不是冰冷的铁灰色也不是滚烫的银红色了,呈现出黯淡的昏黄,缓慢翕张的竖瞳透出事已至此的茫然。

    此刻她不再是冷淡随意的凯特琳夫人或思索食材味道的危险生物了,即使仍然美丽得像座古老伟大的城池,可月光已经把废墟间的断柱照亮,倦意和弱点都显露人前,由此显得甚至有点儿可怜可爱起来,让人微妙地理解了“红”出场时意欲威胁她屈服的举动。

    齐蓟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睛,思考要不要也坐在她身边,给人一点聊胜于无的支撑或者说陪伴。

    这或许是某位血亲遗传给她的特质,总之在见到这类外表华美、且暂时受伤低落的猛兽时,齐蓟总是很难不被打动。

    “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凯特琳——考虑到她此刻的竖瞳和唇边若隐若现的利齿,其实应该称其为凯戈曼沙了——问。

    齐蓟理理裙角,裹紧披肩挨着她坐下:“当然愿意。”

    陌生的红发神使则站在树旁,保持一个友好而有度的距离:“聆听是我的本职,只要您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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