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有关于凯戈曼沙的故事并不长。

    祂来自神王夫妇生下的一颗蛋。

    那蛋破壳后爬出的不是父母所期待的又一个可爱孩童,而是一条小蛇,灰鳞片上分布的细纹颜色像被剖出的青黑翡翠。

    但如果只是外表有问题的话还不至于让凯戈曼沙被抛弃,致使神王选择舍弃祂的是一则预言。

    预言说,祂将是众神的敌人。

    神妃听后默默流泪,丈夫则立即抓起这个可怕的孩子扔向人间。

    好在当时的世界不止被众神统治着,还有强大得能与祂们分庭抗礼的巨龙。

    龙同样得知了这个预言,在暴雨降临之前一头龙顺利找到了凯戈曼沙,然后仰起长颈,喊来了其他的同族。

    数十个威严、狰狞、庞大的脑袋凑在一起观察着刚出生不久的幼蛇。

    最早发现祂的龙伸展着一侧翅膀给凯戈曼沙挡雨,巨龙们的身躯则挡住了呼啸的冷风。

    那龙翼宽大得像大块的夜空,在暴雨下轻易留住了方圆数十米的干燥地面。蛇蜷缩在地上,在雷声中懵懵懂懂地第一次睁开眼。

    那是一双因为年幼而呈淡灰色的眼睛,没有竖瞳,干净地倒映出群龙的影子。

    生而为蛇的凯戈曼沙却拥有属于正常孩子的眼睛。

    我们要接纳它吗?龙们面面相觑。

    ——预言说它是众神的敌人。那就是我们的同类了。

    ——它也有软软的尖尾巴,它也有漂亮的鳞片,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的同类?

    于是凯戈曼沙在龙群中长大。

    众神与巨龙势均力敌,本来或许将一直维持这样下去,预言中常有的末日也还遥遥无期。

    可是漆黑的兽忽然降临了。

    “未境之兽”。

    众神是这么称呼那些东西的。

    它们模样狰狞丑陋,不伤害凡人,不伤害普通的野兽,只循着高位的存在攀咬开来,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几乎无法被任何方式伤害。

    一群丑陋的黑兽先是围攻杀死了弱小的神,衔着她的喉咙吸干了生命和力量,随后又扑向神使、祭司再到虔信徒。

    随着这些怪物越来越多地涌现,更强的神祇也逐一变成了它们的猎捕对象,犹如无穷无尽、不知停歇的鬣狗能将山脉般高大的巨人撕咬啃噬而亡。

    面对这样的天敌,众神的失败似乎已经注定了。

    作为能与神匹敌的生命,巨龙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只是因他们群居的天性使得早期的死伤比例要暂时低于他们的宿敌而已。

    等到神妃带领着残兵败将匆匆与损失近半的龙群汇合时——在无法对抗的诡异怪物的群起追杀之下,神与遭受战争的平民原来没有太大区别,例如她那伟大威严的丈夫就比她更早的输给了命运,阴差阳错下现在她竟是仅存的神祇中最高等的一位了——两股势力带着伤面面相觑,都无奈而颓丧地在心底承认,在未境之兽的捕猎中他们大势已去。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神妃和她身后寥寥数位存活至今的神祇勉强分布在首尾与两翼,战力分布不太均匀但也无可奈何,至少几名忠诚的混血半神会尽其所能守着漏洞。

    队伍里神的使者和人间的祭司倒是极少数,因为他们多半已经无能为力地战死在主人前面了,能逃生出来的这两三名也伤势不轻,看得出他们的责任只剩下活着。

    占据多数的竟是到现在也不愿意屈服的狂信徒,其中有长发白须知识渊博的老人,有貌似慈祥却衣着斑斓戴着许多人骨祭器的老妇,有健壮而面容凶恶的匪徒,也有极其美丽的少年少女。

    这些狂信徒穿着盔甲犹如战士,放弃了那条只要断开与神的联系便能安然无恙的坦途,心甘情愿、兴高采烈地追随着诸位走上逃亡之路,唯一的不快乐是在随时会死亡的豪迈征途上早早没了酒喝。

    特征显著的狂信徒们中间则是一些从前会被打为奴隶或玩具的异种。

    狮头人身、半羊、半马、蝎尾、鱼鳞、尖耳朵毛发上结着血痂的男男女女止不住地惶然四顾,神色可怜——黑兽既然连狂信徒都会攻击,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能逃过一劫的确实只有最普通的凡人而已。

    为了便于逃避黑兽的追袭,巨龙们此刻已经化为人形,寥寥不过半百人数,与神妃带领的队伍相比反而显得势单力孤了。

    令老对头也感到意外的一点琐事是,这群巨龙极少使用的人形居然个个美貌修长气度不凡,简直像一群艺术家精心雕琢的塑像得到了生命,连落在肩头的长卷发都带着朦胧的光,仿佛金苹果罩上了清晨的薄云。

    所以如果不是他们身上也多少都带着挺新鲜的伤痕,看上去倒是比真货更符合凡人对众神的想象。

    唯有凯戈曼沙尚且无法变幻外貌,所以现在祂最醒目。

    已经成长到接近上百米长的蛇用一部分躯体环绕着人形的巨龙们,鳞片的颜色像凝固的铁浆、大雨前的铅云、静待开锋的剑脊。

    祂垂下头颅,居高临下俯视着祂真正的同类和祂此前未曾亲眼瞧见过的母亲——用那双随着年纪增长而变深的铁灰色眼睛。

    那瞳孔圆润,除了尺寸外看上去与生者殊无二致,然而它出现在一条巨蛇的眼眶里,令所有人毛骨悚然,便是祂属于怪物的最佳证明。

    巨龙的领袖拍了拍手边的鳞片,那片灰黑的鳞比她现在样貌的手掌大了好几圈。

    她用众神从没领教过的温和声调对蛇说:“好了,凯戈曼沙,我们现在联手了,他们也是你的同伴。”

    凯戈曼沙“嘶嘶”地应了,这声音吓得个别怕蛇的成员差点昏倒。

    祂抬起尾部打开保护圈,放祂的家人走出去,随后示意新队伍中那些弱者走进来。

    “凯戈曼沙是个特别的好孩子,黑兽轻易撕不开祂的鳞片,简直就像我们无法伤害它们。”龙有些骄傲和欣慰地介绍道。“说不定最后会轮到凯戈曼沙保护我们呢。”

    神妃早就认出了自己分娩的孩子,但如今她没有哭泣哀伤的余裕,目光只是一开始淡淡扫过了蛇的身躯,还有祂森白的长牙与双眼。

    但即使是野兽般的这个孩子,仍然让神妃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丈夫,那也是她从诞生起便相互依偎着的兄弟。

    ——她记得,神王在得到他父亲的力量之前,在他的瞳孔还没有被辉光点燃、心不曾被冻结得如岩石般坚硬的那段年月,他也拥有着一双沉默安静得似乎有点内向的灰色眼睛。

    之后这两股力量合流逃亡了一阵子,神与巨龙的合作,看上去似乎确实有效地减少了伤亡的比例。

    然而双方的领袖都知道这样的状态不会维持多久。随着世界上高于凡人和普通野兽家畜的存在统统被未境之兽猎杀殆尽,这仅存的一支将遭受的攻击次数只会越来越多。

    幸好,“女巫”来了。

    即使是当时,也没什么人能弄清楚女巫是因何诞生的,但她们就这么出现在世界上。

    在凡人的城池因祭司纷纷惨死而惊慌内乱的这时,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巫”从或普通或高贵、或放荡或纯贞的女人们中间苏醒了。

    她们撕开裙摆打乱发髻,用匕首割过额心,此后便能从喷泉或水沟甚至浴场的水里抓出草药和活祭,挥洒着与神术和龙息都不相似的光芒打退黑兽,即使这些进食了太多神祇的东西已经比刚获得力量的她们强大无数倍了也仍然战斗得气势汹汹。

    女巫们的头发和掌心的法术都绚烂得像鲜花,在她们找上门支援时连巨龙也赞赏其美丽。

    “我们的确不会被它们当成目标,至少现在不是。”一位眼睛很特别的女巫曾经这样对神后说,说着还耸了耸肩,态度十分开诚布公。“但能让它们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条件是所有异种都死光,这可不行。”

    “没有巨龙故事,没有蝎子医师,也没有羊蹄子信使和凯戈曼沙这么漂亮的小宝贝的世界,想想就太无聊啦!无聊得我们绝对活不下去!”

    然后女巫们都赞同地大笑起来。连最混乱难以讨好的狂信徒也被女巫带来的烈酒搞定了,即便从一件薄薄胸衣里倒出的几大桶烈酒实在是有些可疑。这是当然的,只要有酒喝,狂信徒向来不会在意酒是哪儿来的这种问题。

    而女巫们为了异种朋友想出的求生方法就像这个小法术一样,显得大胆而疯狂:

    残存的几位神祇、半神与神使统统放弃力量陷入长眠,用这些力量作为燃料切割出一整座人间城市的倒影,死去的巨龙则将和名为“永夜”的女巫领袖一起成为倒影城市的根基。

    这就是海士班顿的由来。

    ——只要让所有异种都躲进倒影城市,而剩下的女巫和特别的凯戈曼沙一起成为守护城市的墙与锁匙,并持续用法术处理,未境之兽便无法再嗅探到一丝一毫特别的气息,被欺骗着判定它们已经完成了这次捕猎,随后逐渐退出这个世界。

    而异种们可以在这最后的安全之所繁衍生息,等到黑兽彻底退去,女巫集会与守卫之蛇都认为合适的时刻,海士班顿便将敞开,它保留的火种得以苏醒,回归祖辈们曾统治的世界。

    跟盲目地逃亡相比,这个计划看起来太完善了,以至于连那些在艰难的逃亡中伤势过重的龙都觉得自己该和之前战死的同族一起躺进海士班顿的地基,好让孩子们拥有一个更稳固的避难所。

    “这可不好办,你们还活着呢。”即将为计划牺牲的主力、女巫领袖永夜女士笑眯眯地说。“你们的心脏还在跳,它太活跃了。让你们带着它躺进地基里去的话,和在婴儿床底下放几个爆炸果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巨龙们茫然地问。

    “地基用不到龙心,凯戈曼沙倒是可以。这孩子现在还是幼年期呢,能得到这么多颗真正的龙心,一定能很快长成足以环绕整个城市的好蛇哦。”她说。

    ——它也有软软的尖尾巴,它也有漂亮的鳞片,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的同类?

    ——凯戈曼沙,凯戈曼沙。我们一直视为孩子的灰蛇啊。为了还有机会活下去的大家,请把我们的心脏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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